学子们被关了两天,终于解放了,接下来被关的,就是评卷的官员了。这是舒清的要求,评卷人在选出三十名殿试人选之前,不得离开贡院。评卷的官员由十四人组成,吏部出六人,其余各部出两人,主审是舒清和季悠苒。
试卷由官员们分成三组,交叉审核,三组官员均评分低劣的,直接被淘汰,三组官员均认为优秀的,直接成为殿试人选,若有分歧的,由舒清和季悠苒审定,在做决定。如此反复斟酌,商议评定之后,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完成了三十个人的审核。
舒清长长的纾了一口气,还好经过层层选拔,只是五百多人,如果人数再多一次,估计她就要呕血了。尹宜、邱桑不负她的期望,都成功进入殿试名单中。伸了伸腰,看看窗外,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官员们早已经离去,舒清却发现对面的屋里,季悠苒还在烛光下忙碌着,舒清疑惑,不是已经确定下人选了吗?她怎么还不走?轻轻打了一个呵欠,舒清泡了一杯热茶,向对屋走去。
季悠苒揉了揉微涩的双眼,却闻到一股香浓的茶香,睁开眼,只见一杯清澈的龙诞新茶放在她手边,舒清正含笑的看着她,季悠苒不客气的端起茶,轻酌了一口,感受着口齿留香的茶香,感激的笑道:“谢谢。”她现在确实需要一杯茶提提神。
舒清看了一眼宽大的案几上铺成开的试题,问道:“怎么还不走?”
季悠苒一边整理着,一边回道:“明日就要给皇上禀报入选殿试的三十人,再看看是否还有沧海遗珠。”
舒清轻笑,她还真是一丝不苟,正是这样的谨慎与执着,让她不管是在朝廷,还是民间,都享有盛名吧。转而看向一旁整齐叠放的试卷,舒清问道:“这些是?”平民的试卷都是白纸,这些用着暗黄色纸张书写的试卷,该是世家子弟的考卷吧。
季悠苒虽然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中的试卷,嘴上还是答道:“从世族中挑选的二十个与平民学子一起殿试的人选。”
舒清随手抽出了一份,展开还没有细看内容,就为那一手好字惊叹道:“嗯,好俊的字。”俊秀娟丽,既下笔有神,又不失缠绵的瑰丽之风,真是好字。文章也写得条理清晰,论点明确。看看署名,名唤席芹。海域的席姓大家,应该就是前工部尚书席家了,这一代,席家未有官居三品之上的官员,已日渐没落,这席芹,不知能否为席家在朝中挣回一席之地。
轻轻折好,再展开一份,细看之下,舒清也为赋论中许多精彩的论调叫好,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虽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好在敢想敢说。
舒清轻叹,果然是世家子弟,从小受着最好的教育,其见识和修养,确实显示出平民学子身上少有的大气和锐气。
没有继续翻看下去,舒清轻笑道:“看来这里面也是卧虎藏龙啊!”
季悠苒抬起头来,颇具深意的说道:“是啊,世上能人才子,不甚枚举,只要善于发现。”
舒清好笑,原来她如此卖命,就是为了自己早日脱困!!
季悠苒将这二十份试题汇合今天选出来的三十份,封存好,说道:“一起殿试甚好。若是真有进取之心,自然能从别人身上看出自己的差距,也是一件好事情。”世家子弟和平民学子相互较劲在所难免,但是如果她们能从对方学到自身不足之处,那便是此次科举最大的成功。
看她收拾好了,舒清笑问:“完了吗?”
季悠苒看舒清似乎刻意在等她,不知她想要干什么,不过还是点头回道:“嗯。”
舒清捂着肚子,轻轻扬眉,邀请道:“被关了三天,我的馋虫都在作祟了,走,请你吃好吃的。”
季悠苒也没多想,就直接点头了,为了她口中的美食,也为了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老友一般的邀请。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季悠苒苦笑,这就是她说的好吃的?深夜的海边,因为有了明亮的月光,也不显得太黑,但是盛夏的海风,却也不弱。只见月色下,两个女子就这样大咧咧的坐在海边,旁边是一个烧的正旺的炭炉子。舒清打开一个酒壶,却闻不到酒味,只见她将酒倒进了瓦罐子里。
季悠苒问道:“这是?”
舒清抛给她一壶笑道:“你尝尝。”
季悠苒闻到炭炉上加热的瓦罐子里传出一阵阵浓郁的酒香,不需尝,季悠苒笑道:“无味。”无味平时饮用,清澈如水;冰镇饮用,清幽甘醇;煮沸饮用,浓烈馨香。
舒清看无味已经沸腾,自腰间拿出一包极品龙诞新茶,缓缓倒入无味之中,季悠苒惊呼:“你要用无味来煮茶?”这还真是一个大胆的做法,而她也莫名的有些期待与兴奋起来。
舒清浅笑不语,用竹棒轻轻搅拌了一会,将瓦罐自炉子上拿下了,直接放在细沙之上。用木勺慢慢舀出,装在两个稍大的玉杯里。微笑着递给季悠苒,说道:“你也试一试看,你家两代皇帝都对这茶赞誉有加。”
季悠苒小心接过,夜色太黑,看不清茶汤的颜色,不过甘美的茶香还是扑面而来。轻轻品了一口,无味浓郁的酒味似乎只剩下甘醇,而龙诞的清幽也被沾染的越发浓烈。季悠苒无语,慢慢喝下整杯茶,才轻轻赞道:“好茶,好酒。”只知道煮茶需好水,原来好酒也别有一点风味。
舒清再为她斟满一杯,这次却不让她立刻喝下,而是将一片糕点放到她面前,说道:“再试试这个,桂花绿茶酥。甜而不腻,润而不粘。”
这是炎雨向净水学做的糕点,她一吃就马上爱上了,她还戏称,炎雨是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新好男人,为此轩辕逸生了几天闷气,炎雨的脸色也黑得吓人。
季悠苒手里拿着糕点,却并没吃,而是盯着舒清看,她正悠闲的煮着茶,满足的吃着手里的糕点,脸上,那一向淡然的笑容,变得简单而幸福。季悠苒看着暗夜里,一波波追逐着的浪花,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一般。嘴里不自觉的轻叹道:“你似乎总懂得如何去生活。”
而她,却总不知道,应该如何生活,朝堂的事,她可以处理的尽善尽美,自己的人生,却过的一塌糊涂。
舒清舀茶的手一顿,为这哀伤的声音所震。抬头看去,季悠苒就是在此时,也没有表现出如何的脆弱,只是出神的盯着已经看不出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的海平面,表情依然平静。舒清将瓦罐里的茶叶掏出,仿佛不经意一般笑道:“人有时已经被太多的东西牵绊和束缚了,动静皆不能够,唯有努力的让自己,过的更快乐一些罢了。”
季悠苒却低低笑道:“你不是已经挣脱过一次了吗?”耍了东隅国君,成功卸下了对慕容家的责任,有时,她还真想如她一般,“一死了之”!可惜,她不能!
舒清却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不是又跳进了一个火坑~!世上的事,你越是想要挣脱,往往只会被越束越紧而已。”
季悠苒也笑了起来。知道舒清是在暗示她就算走,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如此外露,但是她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季悠苒无奈的摇摇头,自嘲的笑道:“人这一生,就是算计的太多了,总要糊涂一次。”
舒清追问:“哪怕糊涂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季悠苒并没有回避,坚定的回道:“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舒清轻叹,人啊,总有自己的不得已!
放下手中的茶,舒清忽然拿起一坛无味,放到季悠苒面前,自己也拿起一坛,笑道:“今晚似乎更适合喝酒。”
季悠苒爽快的拿起酒坛,撕开封口,举起对舒清笑道:“干。”
干?!舒清挑眉轻笑,啧啧称道:“我以为你是喜欢轻品浅酌的人,想不到也如此豪气。”
季悠苒看她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放下酒坛,扫了一眼舒清身后一字排开的酒坛,回道:“你也不像是借酒浇愁之人,何苦准备这十几坛酒。”
舒清无所谓的笑笑,回道:“好久没有醉过了,今晚很想试一试。”而且无味清香醇美,用来买醉,虽然有些浪费,但是喝过之后,起码明天不用担心头疼。
季悠苒却摇摇头,笑道:“我还没醉过,你这些酒,怕只够你自己喝。”从小,她就告诉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所以,她不敢醉,也不能醉。
这么厉害?为什么她认识的都是能喝的人呢?舒清喝了一大口,才笑道:“那就太好了,麻烦你,待回把我搬回去。”
季悠然好笑,她身后始终跟着的黑衣男子,竹屋里担心的不时张望的酷男,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她哪里需要她来搬呢?她不知道自己是多少人的心肝宝贝吗!
举起酒坛,季悠苒问道:“干?”
舒清也豪爽的碰了一下,说道:“干!”
追逐的海浪,袭人的海风,皎洁的明月,还有两个各具魅力,频频举杯的女子。
——又是一副美丽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