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倚云一身黑衣,衬得她高挑妩媚。见眼前两人不置可否,索性说道:“跟我走吧。”
约谈的地点自然不会是那片荒芜的废园。
舞浪山沿着禾州城西南一路绵延,南接青屏山,北尽摇枫江,将整个禾州包围起来。楼府、斩尘楼皆是依山而建,坐北朝南。
不过提起舞浪山,禾州人最先想起的一定是舞浪山庄。
舞浪山庄是什么地方?鬼穴、魔窟,嗜血之徒居住的修罗地狱——禾州百姓会这样告诉一个新到的旅人,因为那里是青炎教的总舵。
楼倚云带着他们沿着山脚下的小径一路往西南走。这里远离城镇,小径上没有灯光,只有楼倚云那支青色火把忽明忽灭,像是黄泉路上的鬼火。
“萧知府上任两年多,我家教主一直不得一见,今日总算得了这机缘。”楼倚云踩着脚下沙沙作响的山石,不回头地说道。
“世人皆知禾州事端多,我不过是秋教主和白盟主两座大山之间的一湾浅水。只要两座山上的小石子滚落下来,我就被填死了,然后会有新的水涌进来。”萧怀雅轻笑一声,“每个知府都只是一潭浅水,秋教主见或不见,都成不了江河。”
“萧知府过谦了,自打白诗礼带着红月盟入住斩尘楼那天起,这十年里还没有那个知府像萧大人一样做得长久。萧大人可不是浅水,恰恰相反,你深不可测。”
萧怀雅听罢长笑,笑完了他自嘲道:“这只是恰巧山上的石头没有滚下来罢了。哪天秋教主来了兴致扔下一块,我这潭水深浅立刻知晓。”
楼倚云将火把换到了左手,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人说示弱便是自保,这话我原是不信的,直到我见到了萧知府。”
萧怀雅极其郑重地摇了摇头:“楼长老多虑了。若是这西南之地变故突生,我再怎么处心积虑地自保,终究也是死路一条。”
楼倚云听他这样说,试探的心思也淡去大半,微微转头移开话题:“江公子怎么一言不发,沉默的很?”
“你和怀雅打得昏天黑地,我只管看戏,不管别的。”
“这倒奇怪了,”楼倚云扭头看了看他,“我们刚才分明有说有笑,江公子从哪里看出的刀剑来?”
“不是刀剑,胜似刀剑。”江见雨浅笑道,“楼长老事先挫了怀雅的威风,这样他进了山庄,躺平了任你漫天要价,楼长老说什么便是什么,岂不是划算得很?”
“真是自作聪明。”楼倚云叹了口气,“董思微身边就是自作聪明的人太多了,当年才会败得这么惨。”
萧怀雅连忙辩白道:“楼长老说错了,殿下身边自作聪明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他这话倒是对的。所以江见雨听后没有反驳,只是抬头看着幽蓝天幕上几颗寥落的星。
董思微锋芒毕露,江见雨自作聪明。董慧如玲珑心思却始终被蒙在鼓里,锦湖苑两个倒是看得清楚,只可惜人微言轻说话不管用。
一阵沉默过后,楼倚云悠悠道:“除过不请自来的刺客和不知死活的所谓正道人士,舞浪山庄的宾客就是秋教主的宾客。既是宾客,又怎会像对敌人那样步步算计?不该,也不需要。江公子这话未免小瞧了我青炎教。”
“那便是我多心了,还请楼长老见谅。”同样的风轻云淡。
“我不过是个传话人,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楼倚云摆摆手,“青炎教为世人所不容,所以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任何人都是敌人。正是这样才方便许多,不需要讲那些无谓的义气情分——今日你伤了我,明天我便加倍还与你,真正的恩怨两清。”
眼前便是一片通明的灯火,舞浪山庄坐落就在那灯火中。楼倚云说完把火把往路边一插,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这就到了,二位请吧。”
舞浪山庄其实很大,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腰。除了大,这里白天也许和其他山庄别无二致,可一到夜里灯火皆是青色,显得凄清幽深,如亡灵的宫殿。
教主秋梦就在这宫殿的最深处。
楼倚云提着青色的灯笼,带着他们沿正中央的大路往西走。两旁的仆人纷纷低头问好,恭敬而有礼。
“楼长老面子够大啊。”萧怀雅打趣道。
“山庄的规矩。”楼倚云淡淡地答道。
山庄里房屋错落有致,建制森严,所以路并不难找。一路上夜风吹起清新的花草香,萧怀雅放眼望去,只见前面是一片花园,回廊上开满了浅紫色的藤萝。
“这里是山庄的正中央,淹留园。教主除了书房,在这园子里呆的时间最多,故名淹留。”
萧怀雅苦笑一声:“是够大的,这半天才走了一半。”
“山庄夜色撩人,难道萧知府走烦了?”
“夜色撩人是真的,只是楼长老不觉得冷吗?”
“冷?”楼倚云嗤笑一声,“橘色的灯火的确温暖,只可惜那是属于人世间的东西。萧知府不要忘了,一过青屏山,不再是人间。既不是人间,冷暖便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尸山血海葬白骨,青屏摇枫阻生魂。”江见雨轻声念道。
“不错。当死人的感觉如何?”
他们穿过淹留园中间那条长廊,青色的火焰映着浅紫的藤萝,繁花垂在他们肩上,有如置身幻境。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寒凉清冽。山泉自高处流下,流经整个舞浪山庄,最后穿过禾州城汇入摇枫江。
就在他们走到花园中央的时候,一缕箫声自远处传来,空灵飘渺,凄婉哀绝。
楼倚云的脚步忽地顿住。
从西面走来一个人,黑衣广袖,长发披散,就站在紫藤花回廊的尽头远远地看着他们,手里是一支玉箫。
楼倚云将青色灯笼悬在回廊的木架上,抱拳一礼,恭恭敬敬道:“教主,人带到了。”
“你退下吧。”
看不清秋梦的神情容貌,却听得他的声音与玉箫一样空灵悠远。
青冥的火光映照着仙源的花朵,黄泉与碧落的盛景在这个清冷的春夜里交融。秋梦慢慢走来,带起了一襟花瓣,飘飞向静谧幽蓝的夜空。
他走在画里,自己却好像浑然不觉。恰如同旁人仰慕他的狠,痛恨他的恶,他依然波澜不惊地坐在这淹留园里吹他的玉箫,将那些言语如流云般淡看。
他在青色的灯火下站定:“二位想在这里谈,还是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