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亥时。柳云泽自然是已经回去了,而柳云睿却不见人影。夏云依随口喊来一个下人,询问道:“三少爷呢?”
那下人回道:“三少爷在后花园里呢。”
却说柳府的后花园跟一般富贵人家的花园差不多,藤萝密布,花团锦簇。此时正是盛夏,所以越发显得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月光为花瓣镀上一层浅淡柔美的光晕,更多了份日光下所没有的妩媚缱绻。远远视之,拨人心猿,动人心魄,摄人心魂。许多蝴蝶飞舞花间,翩跹出一个夏季的缠绵。
但是在这么具有诗情画意的地方,却传来了一阵烤鸡的香味儿,像是有人在做叫花鸡。
夏云依嗅了一阵,忍不住压低声音赞道:“柳云睿还真是有一手,居然在后花园开起晚宴来了。”
柳云轩却忽然轻声开口道:“咱们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夏云依顺遂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此地,然而还是有疑问:“他们?”
“自然是老三和温明月了。”柳云轩补充完毕,然后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回房洗洗睡吧。”
“好,你也要早些休息,不要熬夜。晚上睡觉时,先别进房,等汀风点香驱蚊之后,再进去休息。”
“是,”夏云依反过来对柳云轩道,“你晚上睡觉时,也别忘了在帐幔里多挂几个香囊。”
夏云依回去了之后,果然见汀风正在屋里点香,于是她便不进去,只是去小院里的石凳上坐着。却说这盛夏的蚊虫真是毒辣,还没坐一会儿,身上就被咬了好几个大包,真是痒死了。夏云依见这外面的蚊虫这么凶悍,于是便站起身来,开始随意走走。
“小姐,还没睡么?”忽然院门口传来一个女声,定神一看是个眼生的小丫鬟。
夏云依一边和蚊子作斗争一边看了那丫鬟一眼:“没睡,怎了?”
“二少奶奶想要见您一面。”
——二少奶奶?夏云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那丫鬟说的是李媛。不知为何,都过了这么久,夏云依还是不能习惯李媛的这个称呼。稍一理了理衣衫下摆,她便没什么表情的道:“嗯,我这就去。”
月亮逐渐躲在清渺的云层之后,光芒也黯淡了下来。
夏云依去了柳云泽曾经住的房间,伸出食指轻声叩了叩房门,口中道:“李媛,我来了,你不是要见我么?”
屋里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安静得可怕。
夏云依又敲了会儿,见仍旧是没人应答,于是便也失了耐心,故意道:“你不开门就算了,那我走了……”
话音刚落,“吱呀”之声响起,在这静谧的夜里听上去格外毛骨悚然。随着门的开启,一个女人的脸渐渐明晰。她长发快要委地,并未束起,身上的那件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长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露出了里面的浅色内袍。整个人看起来形容有些憔悴。
夏云依心头讶异,怎么才一天没见,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李媛开了门之后,就走了进去,目光淡漠:“进来吧。”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夏云依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往里四处打量,略一皱眉问道:“怎么不点灯?”
李媛走至桌子旁,拿起了火折子,然后便执了灯盏。瞬间便现出了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暗沉沉的氛围。“点灯又有何用,横竖平常这屋里只有我一人而已。人若是习惯了黑暗,有朝一日会忽然不知道光明是什么了。”
夏云依心头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不过却什么都没说。她走至桌子旁坐下,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李媛:“如今,你打算怎么办?这日子总不能就这般过吧?”
“还能怎么办?”李媛凄恻的苦笑出声,原本一张绝丽脱俗的面容此时在昏黄的光线映照下显得模糊不清,“我只想有个人陪伴罢了,可现在看来,这辈子却是无望了。”她说着,从桌子上掂起一个酒壶来,给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夏云依见她拎着酒壶伸过来,于是便道:“我不饮酒。”
李媛闻言,先是一怔,后又凄凉讽刺的笑了出来:“你难道还怕我会下毒么?”说完,她站起来直接把壶嘴儿对上唇,那酒水淋淋漓漓的灌了下来,好些都洒在她身上。
夏云依劈手夺下酒壶,一双清澈的眼眸现出了一抹犀利之色:“我不饮酒,是因为我禁不起,喝酒会醉。只是这个原因而已。”
李媛怔然看着夏云依,像是不懂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身子一晃,像是要倒下。
夏云依扶住她坐了回去,只感觉酒气熏天,心下不由得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当初为何忽然想起让公主帮忙,求皇上赐婚?”
李媛似哭似笑,披头散发:“这自然是爹爹的主意了!他料到贩卖粮食去西域一事迟早会被抖出来,于是便急着要我赶紧各自成婚,好远离是非。所以在公主大婚之时,爹爹就嘱咐我去跟公主说说,套套近乎,要公主答应帮忙,求皇上给我和柳云泽赐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爹想用这种方式保全我。”
夏云依自然明白李媛所说的爹爹指的是户部员外郎李远中之弟,李远中是李媛的大伯。她沉默了半晌,接着问道:“你爹为何非要你和柳云泽成婚?”
“因为,爹爹问我,我可有心仪之人。我不敢说柳云轩,因为他已经明确拒绝过我。但是爹爹又非要我说一个人选出来,我想起柳云泽在雁城的那几次英雄救美,于是便说了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夏云依这才全部明白过来,她当时就觉得李媛和柳云泽的婚姻实在是太草率了,根本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李媛见夏云依默不作声,于是便面露愁苦之色,接着道:“若是柳云泽真的不回来,永远留在边疆当守军,那……那我岂不是一辈子守活寡?这跟出家当姑子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如何?”夏云依盯着她。
“能不能让柳云泽休了我?”李媛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姑且不论你俩是皇上赐婚,休弃一事困难重重;单论你如今娘家已倒,无家可归,这一点就不符合出妻条件。”夏云依否决了她的这个提议。
李媛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照这么说,那就再也没办法了。”
“也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什么?”
“若是柳云泽建立大的军功,说不定他会向皇上提出此事。到那时,应该会有一线希望。”
李媛激动得浑身直发颤,口不择言的道:“谢谢你,谢谢!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我这不是帮你,”夏云依起身,“我只是为了柳云泽着想。”她说完,再也不多看屋里的那个女人一眼,自顾自的离开了此地。
……是啊,她只是为了柳云泽着想。
夏云依微微仰起脸,任由轻柔的月光洒了下来,这才稍稍压下去了些许酸涩忧闷之意。
回到自己房间一看,汀风果然把香已燃尽了。夏云依让汀风去准备洗澡水,自己掩了幔帐,开始慢慢解衣衫。汀风刚出去,就听到巨大的幔帐里头传来一个轻微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踢到了一样,她不由得回过身问道:“小姐,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云依的声音才传来:“没什么,你接着去准备浴桶和洗澡水吧。”
汀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满腹心事的出门去了。
这里夏云依郁闷得简直想去撞墙了,她脱衣衫的时候,忽然发现……发现她的月事来了!——我的天,怎么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了?!后天她还要跟陈大夫一块随军前行,这样子该怎么走啊,稍一不注意就搞得人尽皆知。明明每次都是月中来的,这次怎么忽然提前到月初就来了?
但是这么热的天儿,又不能不洗澡,不洗澡的话会难受死的。
汀风换来几个小丫鬟抬了浴桶进来,又将热水倒了进去。
夏云依让她们全都出去,自己一个人走至桶旁。她不敢直接进桶,也不敢大规模的冲澡,就用毛巾沾了水往身上擦拭。这么洗真是不痛快!夏云依眉心攒紧,就这么匆匆忙忙的洗了澡,然后吩咐汀风前来收拾。她自己去换了一件内衫,然后拿了干净的月布用上。
不知是不是由于月事忽然造访的缘故,所以夏云依一晚上睡得极其不安稳。等到早上的时候,她只觉得小腹疼痛不止,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平常来这个的时候就有一些疼,但是也没到今天这种惨绝人寰的程度吧?!难道是因为昨晚洗澡着凉了么?早知道会疼成这样,那她昨天晚上就应该别洗了。但是这种炎热的天气,不洗澡无异于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