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何须这么生分?”柳云轩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接着道,“说起来,我曾听闻,那雁城有一诗画雅舍,名唤‘沁华苑’,甚是有名,到时候也该让老二收收心了。”
马车出了积云山之后,一路急急往南奔驰,中途并未停下。马车上早有备好的干粮,所以也不愁没吃的。夏云依啃着一个烧饼,芝麻粒儿掉了一嘴,偶尔有糖稀溢出来。她味同嚼蜡,吃啥都没感觉。这叫一个什么事嘛!
不过,这马车颠儿颠儿的,倒是很能激起人瞌睡的欲望。夏云依无聊的抱紧双臂,渐渐睡了过去。
黑甜一觉,等到夏云依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柳云轩的肩膀处,她的手保持着环住他胳膊的姿势。心头一愧,她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手腕,就听到身旁传来一个清淡熟悉的声音:“醒了?”
夏云依忙手忙脚乱地松开他的胳膊,声音带了一丝惭意,疾声道,“抱歉。”
“没事。”柳云轩掀了帘子,视线往外探去。
只见夜幕沉沉,寒风冷月,大街上少有人,四处都是一片静寂。只有达达的马蹄,轻易便踏碎了东南雁城冬夜的宁谧。
“到了,”柳云轩一抬手,给夏云依披上厚衫子,静楚无波的开口道,“准备下车吧。”
待到夏云依下了马车,见夜色加深,透骨的寒意直直的渗入进来。——真冷!还好她事先穿的厚实,不然的话这会子被冷气一逼,肯定要冻出病来。
马车都停了。李昌和李媛走过来,同柳家人道别。这入了城之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所去目的地不同。
李媛看了眼柳云轩,目光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意,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狠下心来别开了视线。没想到这视线一下子不妨转移到柳云泽身上,使得她表情明显一怔。一路上这位柳家二少爷和她八字不合,闹出各种不愉快。眼下这要分别了,她顿时心情舒畅无比,终于再也不用见到这个人了:“柳云泽,后会无期。”
柳云泽闲闲抱臂而立,挑着唇角似笑非笑,眸色却冷得发寒:“没错,后会无期。”
柳云睿在一旁听着有些不像话,于是便拽了拽柳云泽的袖子:“柳云泽,你有话好好说嘛,别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柳云泽哼了一声,表示不屑。眼前这个女子,简直让他烦不胜烦,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柳云轩他们回到老家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尽了。骤冷的夜风毫不留情的刮过,裹夹着阵阵寒意,几乎像是刀割一般,甚是生疼。夜沉沉,黑云卷积,在不时地翻涌,看上去极为阴沉可怖。
“瞧这天儿,怕是要落雪的征兆。”柳云睿跺着脚,搓着手取暖。
夏云依抬头望了一眼那几乎要沉下来的天空,心中十分赞同他的说法。
早就有仆役下人迎了上来,人人皆是一片喜色。夏云依四顾,见这府上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暖融融的流泻下一片迷蒙的光晕;廊下的窗棱处也已然贴上了漂亮的剪纸,氤氲出过年特有的喜庆和热闹。看着这红艳艳的景致,她忽然觉得也不太冷了,周身置于一片安宁祥和之境。
由于路途染风尘,众人个个都是疲累不堪,所以草草吃完了饭便告辞,准备回苑休息。
天色愈发暗沉了。有下人在旁挑着红灯笼照明,一路行过抄手游廊,终于抵达了梅苑。却说这梅苑,一直都为柳玄明等人过年的住处。正中是大厅,向来是议事之所。东边是两层小楼,檀香木所建,构筑十分牢实美观。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厨房和储藏室。但是它之所以叫做梅苑,还是因为在这小楼旁边种着一片梅林。
柳玄明率先走出,一看到他们几人,一向清癯严肃的面容上现出了些许笑意,口中温和道:“都累了罢,早些洗洗睡。”
柳云轩目视柳玄明,语气清淡:“爹,我有事要对您说。”
柳玄明爱怜的打量他一眼,口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之意:“有事儿明天说,今日天已经晚了。”他浑身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使从语气上听不出什么,但那话语依然不容人辩驳。
柳云轩见状,于是便住口不提了。
众人随意说了几句,便各各去歇息。
伺候夏云依的是一个姓宋的妈妈,口中柔声道,“老奴已经备好热水,姑娘要不要洗个澡袪乏?”
本来天气这么寒冷,夏云依是不想沐浴的。但由于这些天一路奔波,也没好好洗过,所以还是洗个澡比较好,这样的话睡觉也舒服些。收回思绪,夏云依便颔首,由衷的道:“有劳宋妈了。”
“姑娘跟我一个老婆子客气什么劲儿,快去罢,不然的话水都凉了。”宋妈一边说,一边往里间走去,伸手去挑那细密的幔帐。
夏云依点了下头,也没多说,刚迈脚走了一步,就听到宋妈嘴里发出了“嘶”的一声痛呼。她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忙疾步奔过去,一把攥起了宋妈的手,看着上面的点点殷红,有些心疼的埋怨道:“宋妈,你怎么不小心些,伤的还挺严重。这挂幔帐的吊钩是铁制的,划伤了手可了不得。”
宋妈有些抱歉的笑笑:“没什么,我一个老婆子,哪就那么娇贵起来了?止了血之后再包一层布,就没事儿了。”
“这怎么行,”夏云依小心的用绵软的布给她拭去手上伤口流出的血迹,接着道,“必须要先用酒消毒,再抹些蜂蜜,不然的话容易感染。”
至于酒水么,这房间里就有。
宋妈见夏云依这么着忙,很是歉意:“姑娘不必忙活了……”
夏云依摆手,她立即跑去桌子那边拿了一壶酒,给宋妈在伤口上消了毒之后,便匆匆下楼去寻柳云轩了。
仔细地给宋妈处理了伤口之后,木桶里的洗澡水也已经凉了。夏云依只得胡乱泡了个脚,便钻入被子里去睡了。
第二天夏云依下楼的时候,果然不出意料的看到外面已经成了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呃,梅林不是红白相间么,怎么这其中还夹杂的有别的颜色?夏云依下意识的往前探了探脚儿,就看到有两道身影在梅林里站着,像是在谈论什么事情。
夏云依好奇心大增,忙忙的向那边蹭过去。不过她也不好太过高调,小楼旁有一石桌石椅,正好成了她躲避之所。
柳云轩微微颔首,那清和冷冽的眉目映着这漫天粉妆玉砌的美景,愈发显得孤冷如雪,清寂似云。恍然间若超脱物外,眺望这红尘俗世。稍微停顿了下,他方缓缓启唇:“爹。”
“轩儿,”柳玄明清瘦的面容上没啥表情,点了下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昨日你找为父,究竟何事?”
“二弟近日忙着参加武举之试,到了让三弟来上手熟悉柳清居事务的时候了。”柳云轩言简意赅,淡淡开口。
“武举?”柳玄明面色明显一怔,“这个老二,他怎么净背着为父行事?这是何时的事情了?”
“看得出来二弟对习武之事很是上心,还请爹理解。至于三弟,他平素较少过问生意之事,以后可该如何是好?”柳云轩眉目渺远清淡,说出的话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说老二老三了,单说说你。你现在是想放权,让老三来接手柳清居?”说到最后这几个字之时,柳玄明的面色明显一寒。
柳云轩见柳玄明有些恼怒,于是愈发将声音放缓:“爹知道的,我意不在此。”
“哦?”柳玄明闻言,语气陡然转为严厉,“你意不在此?你的意,就在于医术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放不下么?”
柳云轩一向清冷自持的面容上也现出了激动之意,声音也不再向方才那般温和,而是隐约含着一丝锐色:“爹爹这话,可是说的是我?亦或者,本来就说的是您自己?”等到最后一个字消逝在迷茫雪雾中之后,他才惊觉自己的语气不对,立即垂了眸子道歉:“恳请爹原谅,我一时情急,说话有些不知轻重。”
“你——”柳玄明气急败坏,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语言来辩驳什么。柳云轩的话,虽然有些尖锐,但却是实情无疑。那短短的一句话将柳玄明这么些年不愿揭开的往事直接摊开在面前,令其片刻之间现出些许恍惚之色,那眸光中写满了哀伤疼痛。
柳玄明颤抖着双唇,面色含悲:“轩儿,那件事,爹的确是对不起你,你……”
柳云轩收拾好了心绪,再一抬眸,面色已恢复到了以往的平和淡然:“爹多虑了。”
柳玄明掩饰了下自己的情绪,微微侧了脸,轻声道:“一切就照你说的办罢,老三既然想学武术,那就去学吧,为父没有意见。”语毕,他转过身,提步而行,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