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不睬她,丢了树叶,起身要走。
“你去哪儿?”蔺悠儿一步拦下,昂首质问。
“去找夏姑娘。”
“夏姑娘在我房里,跟我来吧。”她说完,转身就走。
墨言不信,踌躇着并不随去:“真的?夏姑娘去你房里作甚?”
“怎么?不来算了。”她嗤笑一声,自顾前行,“我就告诉她,说你不来。”
“我去!”墨言忙点头,乖乖跟上。
闺房布置华丽,比客房好过太多。他一步踏入,却蹙起眉。
“你骗我!夏姑娘不在。”墨言气哼哼,扭头要走。
啪,房门关了。一只纤手从旁伸出,自内插上闩。蔺悠儿当门而立,挑眉一笑。
“喂!开门!我要去找夏姑娘!”他更气,瞪着她嚷道。
“不行,夏姑娘说了,你要喝光那碗药,才能见她。”蔺悠儿笑容不减,冲桌边扬了扬下巴。
墨言一怔,不由泄气,回头看看桌子,好半天才挪过去,盯着药碗,却不动。
“不想喝?”身后少女款款走近,对面坐下,轻咬丹蔻指甲,笑得娇媚,“这可是夏姑娘亲手煎的,你不喝,她可不见你。”
墨言撅了嘴,慢吞吞伸手,极不情愿端起碗,盯着浓黑的药汤。
香闺静谧,轻纱飘摇。
白衣少年静静伫立,倒映在对面少女眼中,像个落入尘网的谪仙。
“啊!”安静中,他一声惊呼。
对面吓了一跳,站起来:“怎么?”
“有虫子。”他一脸厌恶,伸手将碗递出,“你看!”
虫子?蔺悠儿皱眉,走过来,凑近药碗细看。
药汤又黑又浓,像面镜子映出她的脸,却并不见虫子。
“哪有……”她抬眼,却忽然一震。
胸口似被什么蜇了下,麻麻的,有点痒。顿时,浑身都麻木了,她瘫软在地,说出一半的话像被剪断,再也发不出声。
轻纱仍在飘摇,只是,已高不可及。
她瞪大眼,难以置信。
站立的少年笑了,孩子般纯真。他抬起手,指间有个极小的圆筒,藏在掌心。
“失算了吧?血蜘蛛。”他悠然落座,轻语浅笑。笑意凝在眼底,比寒冰还冷。
寒光在剑网中流动,杀气四溢,转瞬将张义等人困住。夏云依大惊,正要动手,眼前忽然一花。
一股力道冲虚柔和,托着她,飘离战圈。
“夏神医,累你受惊。”身后传来声音,刻板恭敬。
她心头剧震,不及站稳就迫切回头。身后那人垂手而立,面无表情,像尊古板的木雕。
“陈为?!”她激动失声,却又不禁迷惑,“你怎会在此?”说着,回顾战圈:“他们……”
“他们不是好人。”
“……不是?”她怔了怔,“那……墨家可有出事?”
“没有。”
“不曾失火?”
“不曾。”
“无人死伤?”
“绝无。”
心头巨石砰然落地,几乎砸断紧绷的神经。原来,是个骗局。还好,还好,她没害他家破人亡,她还可以再面对他,还……
“糟了!他还在那里!我把他留在那里了!”呼吸猛窒,她只觉心神欲裂。她信了骗局,将他留在了死地!
“夏神医放心,已有人去救公子,我们随后赶往。”陈为微皱眉,伸出手,抵住她的后心。一道真气和暖,流出掌心。
她太虚弱了。按说早该昏厥的,是什么样的精力,让她支撑到现在?陈为垂下眼,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女。她是神医,能医天下人,却这样不在乎自己。
前方传来惨叫,剑光消弭。适才策马同行的人,已变成地上几具尸体。四名灰衣人撤剑垂手,对陈为一躬身。
陈为点点头,略带踌躇:“夏神医,你……”
“没事,我们赶快回去。”她立刻截口,挣扎着上马。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她只记得,他还在那里,生死未卜。
马蹄绝尘,留下草间横尸。血腥气被风一吹,很快消散。山风穿林越树,拂过郊外。
郊外乱葬岗中,有座坟墓裂开道缝。一个黑影飘进去,裂缝又再合上。青天白日,乱坟荒凉,隐藏了无人看见的诡秘。
“来了?”坟墓中,响起问话。
“是。”
“进去吧,首领在等着。”
漆黑的墓穴蜿蜒向下,几个曲折,豁然一间石室。上面有张座椅,一个身影背了灯光,晦暗不明。
“首领。”黑影站在下面,躬身施礼。
“消息如何?”上面的身影发话。
“回首领,并无异状。”黑影拱手道,“据派出的人传讯,姓夏的丫头并不知情,手里也无证据,尽可放心。”
“果然,不出所料。”首领一哂,笑道,“费心设局,主人太多虑了。”说着,阴恻恻道:“既如此,该办的办好了么?”
“是,已派人跟随,将那丫头中途狙杀。”黑影点头,一顿,又道,“只是,红蛛别有打算,属下等禁不住她。”
“红蛛?”首领笑了,透着纵容,“红蛛娇纵惯了,连我都难以管束。她一向精怪,这次又想怎样?”
“红蛛说,墨家,富可敌国,唾手可得之物,不取何待?”
“唾手可得?”首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她想打墨言的主意?也好,也好。墨言我见过,纯净雅致,无怪红蛛起意。”说着,微微侧身。
灯光映照他的侧脸,肥肉笑得发颤,两道小细眼挤成了缝儿。
“红蛛若能得手,敌国之富就是我们的了。”他笑得越狠。右手拇指轻动,露出硕大的扳指,翡翠晶莹碧透。
香闺很静,静似无人。
蔺悠儿瘫在地上。
八宝琉璃坠仍在耳后,衬着瓜子小脸,可是,却不再好看了。因为脸上已无人色,双唇发紫,两目充血,表情因极度痛苦,变得扭曲狰狞。
她瞪大眼,只觉生不如死。像有无数毒虫在身体钻,一直钻进骨髓。剧痛尖锐连绵,令她神智几近崩溃。
恍惚间,那抹浅影又走过来。弱质少年似笑非笑,缓步而近。轻纱在他身侧拂过,安静中,一片雅致荡漾。
她想开口,却不能,只是唇角抽了下。
“怎么?想叫人来?没用的。难道你带我进来之前,不曾吩咐他们,不要打扰你么?”他浅笑从容,轻轻俯身,像个孩子打量新奇的宝贝,“嗯,‘蚀心’……果然不错。这传闻中的奇毒,得之不易,你可真幸运呢。”
墨言的笑纯净美好,映在蔺悠儿眼中,却像看到了恶魔。
“其实,我真有点不舍。”他叹息,喃喃自语,“‘蚀心’很难得,一下用掉了,好可惜。不过……”说着,又轻轻笑开,眉目间无限温柔:“不过无妨,能帮她出点气,‘蚀心’也算荣幸。”
蔺悠儿眼角抽搐,死死盯着那个少年,像只垂死的野兽,带着凶残的恨意。
他全然不睬,依旧轻声自语:“她跟随鬼医至今,何曾受过伤病?你却打伤了她,那样重。她很痛,我不能替她痛,好难过。此刻见你比她更痛数倍,我只稍微好过一点点。可惜,我所藏不多,没有比‘蚀心’更厉害的毒给你用了,好可惜……”
喃喃低语散开,温柔而又幽怨。蔺悠儿浑身发颤,双眼几乎瞪出了血,目光狂乱涣散。
他垂眸,看她一眼,慢悠悠道:“放心,你死之后,不会孤单。你的那些蜘蛛同伴,很快都会过去陪你。”说话中,他伸出两指,指间一根小针,细如牛毛。
“你虽该死,却还有点用处。”他拈起细针,靠近她,露出神秘的笑,“物尽其用,你就为我尽这最后一点用吧。”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杂乱纷纭,似有好几个人。
他瞥一眼房门,回头,举手施针。
细针入穴,剧痛更甚,僵木却稍缓解。手臂随之一震,蔺悠儿狂乱挥掌,击向面前白影。她要他死!要他死!
嘭——房门踹开,砰然带风。
夏云依一步抢入,失声惊呼:“墨言——”
纱幔飞舞,月白浅影摇摇欲坠,那一掌,斜中肩头。他跌倒在地,看见了她。
“公子!”陈为大惊,一掌挥出。
罡风中,蔺悠儿直跌出去,撞上墙边,翻落在地,再也不动了。
“夏姑娘……”他闷声咳嗽了一声,想对她笑,嘴角却渗出血丝。
“墨言,你,你别说话……”她扑过去,扶住他,泪水决堤,“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留下,害了你,对不起……”
他摇头,看着她,虚弱地央求:“夏姑娘……我快死了,你……你别生我气……”
生他气?他被她害成这样,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别胡说……你不会死,不会……”她抱着他,泣不成声。该死的是她,她还活着,他怎么能死?
“夏姑娘……”他声音越弱,却更坚持,“你答应……我做错事……你,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不生气……”她肝肠如摧,满眼水雾中,只觉周围乱晃,“……你做错什么,我都……不生气……”
“……嗯……”他牵动嘴角,努力对她露出微笑,慢慢地,闭起了眼。
“……”她张口,却喉头一甜,顿时,周围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