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蜘蛛人”看到了我,抖了抖腿上的绒毛,它长着孩子的头颅,两只眼睛眯缝看我。
我的心砰砰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蜘蛛缓缓向我爬来。
我知道在这样的丝线上根本就跑不过它,而且更没法一战,天罡踏步在如此的环境里用不出来,也就是说,它找到我,我就必死。
大蜘蛛缓缓爬来,离我越来越近,那张婴儿的脸铁青僵硬,双眼却偏偏露出只有孩子才有的好奇和天真。
它身体蹲下,八条腿如同弹簧在蓄力,突然弹动,网丝颤了颤,竟然飞起来,朝着我就过来了。岩壁红灯幽幽,巨大黑影到了头顶,我头上出了冷汗,紧紧盯着它。
大蜘蛛从我的头顶掠过,跳到了后面,在那里的网丝上也缠裹着好几个如同白色粽子一般的阴魂。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怎么的有一些阴魂无法通过网丝,像被强力胶粘合在上面一样。网丝如同有生命一般,自动延伸漫长,把这些阴魂裹在里面无法动弹,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黑暗中涌出了不计其数的蜘蛛,全都是长着蜘蛛身体,配着婴儿的头颅。它们在网丝上来回自如,对身旁逃窜的阴魂看都不看,只盯着被网丝紧紧裹住的。
裹在网丝里的阴魂有男有女,他们看到蜘蛛爬过来,便声声惨叫。
蜘蛛俯下身,用婴儿嘴扒开他们前胸的蛛丝,然后继续往下破洞,直到胸口血肉模糊。这时,蜘蛛从容不迫伸出长长的口器,伸进他们胸膛,随着不断的抽吸,网丝里裹住的阴魂逐渐变成干尸。
我不太理解,已经成阴魂了再差能差到哪去,难道阴间下面还有个阴间?阴魂变成了干尸,由此可想,它们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可不是久恋之地,赶紧离开。
瞅着那些大蜘蛛不注意,我在网丝上手脚并用,一路狂奔。洞窟内灯火摇晃,气氛阴森,丝线上有不少被缠住的阴魂,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白蛹,看上去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炸,像是生在网丝上的瘤子。
蜘蛛群纷纷用口器破他们的胸,然后吸收阴魂精华,直到把它们搞成干尸。
刚进来的时候,鬼王就对我说过,他一生最痛恨的就是打胎的人,抛弃杀害孩子的人。这里是他的地界,可见这些蜘蛛吸食阴魂必然和这个有关。
被抽成干尸的阴魂也不是干净的,他们生前都欠下婴儿血债,今生为鬼,便在地狱中偿还。
我紧爬慢爬,终于从网线遍布的悬崖上爬出去,到了对面平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出如浆。
像我这样平安过来的阴魂,比开始少了三分之一,大浪淘沙,网线上裹缚住的阴魂何止成千上万。
到处都是惨叫声,黑色大蜘蛛不时在空中飞动,高高弹起又落下,寻找着被裹住的阴魂,场景惨不忍睹。
我踉踉跄跄往外走,终于走出山洞,外面是黑沉沉的天空,火山连绵,不断喷射着火树铁花,视网膜一会儿暗一会儿暴亮。空气里充斥着火药的干燥味,身在其中简直是莫大折磨。
我看到大群大群的阴魂从洞里出来,它们劫后余生,仓皇而逃,一个个像是过街老鼠。从山上望下去,下面是一片黑暗平原,阴魂们像是逃难的难民穿过平原向着远处大山跑去。
我迷迷糊糊跟在它们后面,李若和纸人根本无从寻找,现在场景太过混乱,我只能假定他们已经通过了刚才的蜘蛛巢穴,正跟着大队一起向前奔赴无间地狱的所在。
我跟在阴魂群中,下了山来到平原,刚踏上去,便觉得浑身燥热,衣服竟然冒出火星。我是肉身赴灵,衣服也一起进来,此时此刻大地干燥,裂缝中不断喷出火星子。阴魂们也有衣服,到了这里,衣服都燃起来,没走几步,我就发现身上褴褛不堪,衣服烧成了一条一条。
周围那些阴魂的衣服都烧没了,他们赤着脚踩在滚烫的大地上,一边跑一边疼得惨叫,双脚冒出了血泡。
我的鞋还不错,并没有脱离双脚,只是衣服不能再穿,就跟麻袋片差不多。我索性把残破的衣服都扔掉,和其他所有阴魂一样,光着屁股向前跑。
这地方真的就像是二战时期的大号集中营,关押的犯人们集体仓皇逃窜,把握住唯一生的机会要逃离死地。
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廉耻和脸面,谁也不会在意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地方,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我夹杂在乌乌泱泱的阴魂群中,穿过浩大的酷热平原,奔跑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鬼地方如此严酷,中途又死了那么多的阴魂,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到了地狱概念里我所认知的极限,可就算这样,还是没到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到底什么样?比现在还要残酷一万倍?真是没法想象了。
这时候,大群的阴魂跑到了山脚下。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必然通往无间地狱,别想着中途逃跑了,跑也跑不出去,莫不如跟着大部队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陪着一起受苦,或许痛苦就能减轻很多。
我看到崖壁上有一处巨大的洞穴,高了下能有几十米,完全就是阳世一栋大高楼的概念。洞里黑森森的,一眼望不到尽头,黑暗中悬浮飘动着很多幽幽红色的灯笼。整个洞窟,阴森之余竟然还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暧昧,像是老电影里鬼娘娘成亲的场面。
前面的阴魂已经排着队进去了,后面的也如潮水般涌动,我夹在其中根本无力反抗,只能随着大流一起往里走。
走到洞窟门前时,我无意中往上抬头看了一眼,最上面悬挂着横匾,上面笔酣墨饱神采飞扬写着两个大字:铜柱。
这是什么意思?我纳闷。
我随着阴魂一起往里涌,洞窟深处的空间似乎无限大,走着走着,身边的阴魂越来越少,黑暗中悬浮着很多的红灯笼。它们并不是静止的,如点点繁星,在黑暗的阴森中轻轻浮动,犹如一盏盏孔明灯。
我正走着,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异样,好像有一双极为细腻的手按到了肩膀上。我大吃一惊,赶忙回头:“谁?”
黑暗中目不视物,什么也看不见,我正惊疑时,有个柔柔的声音冒出来:“齐翔。”
这是个女孩的声音,柔腻宛转,简直太好听了,所谓吴侬软语也不过如此,听起来就像是南方女孩。
我在黎家待过很长时间,也结识了一些南方的姑娘,她们的温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迟疑着,知道情况不妙,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转身正要走,手被人拉住,这是软绵绵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手心里粉扑扑的感觉。
我全身燥热,暗暗提醒自己,这里可是地狱,可别扯犊子。
女孩说:“来嘛,你跟我来啊。”
“干什么?”我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一样。
“来嘛,来嘛,你跟我来啊。”这女孩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太具诱惑性。我懵懵懂懂被她拉着走,反正周围都是黑暗,也没个方向,走哪算哪吧。
正走着,闻到腻腻的奇香,这股味道让我骨软筋麻,怎么努力都没法提起精神。
“你到了我的卧室啦。这里很好看的。”女孩声音说。
“可是我看不到啊。”我说。
女孩咯咯乐:“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是可以住得的,你试试这张床,软绵绵的,名为软榻香衾。”
我摸索着坐了上去,果然很软,顺手摸到一床被子,应该是丝绸被面,摸上去这个滑啊,手感妙不可言。
我坐了会儿,床上充满香气,女孩的声音似乎在床头喊我:“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我坐在原处,努力控制着自己,脑子里像是一片浆糊,迷迷糊糊的。软软声音,香香的味道,丝绸被子绝佳的手感,一直在刺激着我,让我不可自拔。
明知道是地狱里的强烈诱惑,可偏偏还想试试。
“来啊,你来啊。”女孩的声音一声柔腻似一声。
我实在忍不住,急索蹬床,顺着声音往里爬。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不远处冒出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震三,你快走,这里是铜柱地狱!”
一听这个声音,我猛然一震,是李若的。
她话音刚落,忽然眼前幽幽亮了,我终于看清是怎么回事。我正爬在一个巨大铜炉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能掉进去,铜炉里翻滚着热气腾腾的滚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