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冲是内奸的话,只怕他已经有好几次向蛇人传消息了。黑夜中放出鸟去,既看不清,别人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可是这一次中军全在城头,又说走就走,高铁冲要报告消息,那也只能白天将那鸟放出来。
武侯的策略一环扣一环,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高铁冲败在武侯手里,也不冤吧?
我正想着,不知是大鹰还是小鹰,已在冲着那帐篷道:“高参军,你快出来。”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武侯向我点了点头,我忙迎上去,道:“末将听候吩咐。”
“你去将高铁冲捉出来,死活都行。”
“是。”
我跳下马,道:“随我过来。”
金千石带着的龙鳞军中哨一直紧跟在我身后,他们也纷纷跳下马,我从马上取下长枪,道:“高参军,你快出来。”
里面没有声音。我伸过长枪,一下挑开帐门,金千石他们也手绰长枪,成半圆形围住了帐篷门。这等如临大敌的架式,好像帐篷里藏着蛇人一般。
难道高铁冲真藏着个蛇人么?恐怕不会。在中军营盘里,他藏得再好也马上会被发现的。
帐门一开,只见一个头上戴着大帽的人坐在床沿上,胸口插着一柄短刀,竟已是死去多时了。
那是高铁冲么?我慢慢靠近,道:“高参军,是你么?”
高铁冲足智多谋,我也知道的。若他自知难逃,若是设下这个自尽的局来作最后的抵抗,那我正是首当其冲。现在贸然逼近,可是不智。
我慢慢地靠近,枪头不离他上身,若高铁冲一旦暴起,我便一枪刺中他肩头。武昭在教我们枪术时说这叫懒龙舒爪枪,枪尖靠近人三尺后,不管那人动作有多快,也闪不开枪头的威力了。
枪尖慢慢地移近高铁冲那大帽,刚碰到帽檐,我手腕一压,手臂发力,那顶帽子轻轻巧巧地挑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死了很久了,赫然是高铁冲的那个护兵。
高铁冲走了?我正自一惊,金千石忽然和另一个龙鳞军猛地冲上来,我一时还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觉头顶一股厉风扑下。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猛地冲下,如同疾风一般,一把如人手肘般长的短刀正劈下我头顶。
受到偷袭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这人的袭击无声无息,我刚才一点感觉也没有,现在哪里还闪得开?我也不由吓得怔住了。
这时,金千石和另一个龙鳞军的长枪已从我背后刺来,我只来得及一低头,只听“当”一声,脖子后一阵凉意,待抬起头来,只见那个偷袭者几乎同落下来时同样的速度又退了回去,刚才那一刀被金千石他们两枝枪挡了回去。
难道这也是个蛇人?但是帐篷中虽然暗,我还是看得清,那是个有两条腿的人,比较矮小,看样子正是高铁冲。我将枪向后一缩,喝道:“中!”
枪向着那人,猛地射出。
我的投枪虽然比不上沈西平,但也不会太弱。这一枪一旦出手,枪尖破空之声发出一声尖利的啸鸣。眼看马上要把那人射个对穿,那人轻轻巧巧地让开,长枪穿透帐篷飞了出去,根本没碰到他。
好本事。我也不由赞叹。只是现在他已走投无路,本领再高,也不会是这三百多龙鳞军的对手。
金千石在边上塞给我一把长枪,我接枪在手,道:“是高参军吧?你现在弃械投降,还是上策,不然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在帐篷顶上,高铁冲的脸也看不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忽然,我发现他手中有亮光一闪,接着,只听得小鹰大叫道:“他要用火雷弹!”
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张龙友的火雷弹威力,我也看得清楚,可没想到高铁冲也有。或是他以此攻击武侯,那又如何是好?而若是扔下来,那我们这堆挤在帐篷里的人是死定了。
我叫道:“快投枪!”话音未落,我一枪又已投出。这一次,几乎帐篷里所有人都将长枪投了出去。那帐篷本就没有多少高,这么多长枪同时投上,便是一只虫子也逃不过了。只见高铁冲手中的火雷弹一亮,借这亮光,我已看见足有五六枝长枪刺中了他的身体,转瞬间,便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登时尘土飞扬,一个帐篷猛地塌下来。
我从腰间拔出百辟刀,人猛地向帐篷壁冲去。人还没碰到帐篷壁,刀子已快了半分,刀尖触到了那种厚布。我猛地一挥,帐篷上登时出现一条长长缺口,我的身体一个滚翻,从这缺口里翻了出去。
而此时,帐篷已一下倒了下来。那帐篷本是用桐油刷过的,被火雷弹一炸,一下子便已着了起来,金千石带的中哨十来人一股脑地全罩在那帐篷里了。我不顾一切,叫道:“快救人!”
但是桐油烧起来极快,那张帐篷一旦着火,压下来时就像一座火山一般,我能逃出去也是仗着有百辟刀吧。只见帐篷下还有一些人形在蠕动,但眼前一旦看不见,哪里还冲得出来?
我拉起地上的一角还未烧起的帐篷,叫道:“快拉起来!”
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现在帐篷只是面上的桐油在烧,还是能拉着的。吴万龄和另一个龙鳞军士兵已拍马冲了过来,我道:“一人拉一边!”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将百辟刀锋刃向上挑起帐篷布,人猛地向前冲去。
谢天谢地,吴万龄已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向前冲去,那帐篷布在我面前一段裂开,分向两边。那自是吴万龄他们正在向两边拉的结果,他在那一刹那间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也当真能干。也许,他也想到了这个主意吧。
我向前冲了七八步,那帐篷已被撕开了一半,眼前一下出现一堆黑乎乎的人,当头一个正是金千石。我叫道:“快出来!”
金千石也已晕头转向了,听得我的叫声,猛地冲了出来。我也不知道金千石带进来的有几个人,道:“金将军,你看看,还有人在里面没有?”
金千石还没回答我,吴万龄在身后道:“连金将军在内,共有九人,统领。”
我刚才每冲出一个便数了一下,数到现在,分明逃出八个,那么还有一个在里面了。我正待再冲向前去,金千石猛地抱住我道:“统领,不能再向前了!”
高铁冲的火雷弹是在帐篷顶炸开的,而帐篷落下来时,中心处本来就是最厚,又是先烧起来,我撕开了半条帐篷,只因为帐篷下半只是布上的桐油在燃。在中心处,已烧得穿了,根本没办法破开来,就算我能冲进去,吴万龄他们也没办法再将帐篷布拉开来。我明明知道这些,可看着火烧得越来越旺,心头如刀绞一般疼痛。
为了捉拿高铁冲,又死了一个人了!
如果能抓到高铁冲,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的。可是,连高铁冲自己,只怕也已经连块完整的肉都找不出来了。看着那堆火越烧越大,我只觉像有泪水涌出。
并不全是为了那个被烧死的弟兄,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在这种残酷的杀戮中,一个人的生命太微不足道了。
我只希望再不要有一个人死。可是,现在正是战争。
我收刀回鞘,转身看了看站立在一边的武侯。
火势越来越猛,好在搭帐篷时便也想到防火,还不会漫延到别处去。透过被火烧得蒸腾起来的空气,武侯的样子凛凛然有如天神。我站立起来,走到武侯身边,跪下道:“禀君侯,末将万死,未能捉回高铁冲。”
武侯只是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他转头道:“小鹰,你去看看,那是高铁冲么?”
小鹰跳下马,向前走去。他到了那堆火,细细闻了闻,又到武侯跟前单腿跪下道:“禀君侯,火势太大,分不清了。不过,确有高铁冲的痕迹。”
武侯垂下头,忽然又看着我道:“楚将军,你可看见高铁冲的真实样子?”
真实样子?我回忆起来。刚才高铁冲在帐篷顶上,由于是背光,从下看上去根本看不清,但在高铁冲点燃火雷弹时,我曾在一瞬间见到了高铁冲的样子。
我努力想着,道:“他的样子么,很瘦,瘦小得吓人,腮上紧缩回去,象没一点肉。而且,两个耳朵也是圆圆的,还有一些短胡子?”
高铁冲的样子,根本和“威武”沾不上边。事实上,他的样子甚至有些可笑,就好像只什么小兽一般。也许高铁冲自知自己的样子长得太难看,才会常戴着那个四周有青纱的大帽子。其实样子如何,毫无关系,高铁冲长得再难看可笑,他仍然是个了不起的军师。
武侯打断了我,道:“是不是像只老鼠?”
就算我现在万分不能笑,武侯的话几乎让我笑出来。金千石他们虽然刚从火堆里逃生,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忍住笑,道:“武侯明鉴,正是。”
老鼠和鼠虎长得非常相似,有人说鼠虎就是巨大的老鼠,这当然有道理。高铁冲长得像老鼠而不像鼠虎,只是因为他的样子关系。高铁冲的样子也根本没有一点鼠虎的威武,更像一只老鼠,让人看了想笑,尽管他大概比鼠虎危险百倍。
武侯喃喃道:“那没有错了,正是他。”
那堆帐篷现在已全部着了起来,里面起码有三具尸首,被火烧得正发出一股焦臭味。武侯跳下马,像是跟我们说,又像是喃喃自语道:“高铁冲十多年前投军时,就有个奇怪的要求,要求一年四季常戴那大帽子,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摘下来。”
武侯也一定是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看到一眼的吧。人长得丑当然不是罪过,高铁冲是个男人,难道这么爱美法么?可看他的所作所为,又不太像。
武侯道:“楚将军,走吧,回城头去。”
他跳上马,走前,又对小鹰道:“小鹰,你带二十个人速将这里收拾好,此事万不能传出,若有人问起,便说高参军住到东门去了。”
小鹰跪在地上道:“是。”
高铁冲是内奸的消息一旦传出,对士气的只怕也会有一定打击。此次南征,一路出谋划策,高铁冲功劳不少。如果军中知道以往的军机大多由一个内奸参与制定,大概会觉得出师以来全已在敌人掌握中,那时军心一散,便更难办了。
我也跳上马,看看一边的金千石,他脸上也都是些灰尘,脸上、战甲上也全是黑糊糊的。看了看逃出来的另七个人,大多如此,而我也恐怕好不到哪里去。我伸手抹了把脸,跟着武侯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忽然,我只觉额上一凉。抬头一看,又开始下雨了。
现在已是雨季,但这两天雨还不多,前些日子只下了一场,接下来是接连两个好天。可是今天又开始下雨了,抬头看去,只见万条银线都似来自虚空,正不时向我眼前奔涌而来。
我让脸上接了些雨水,又伸手抹了一把。
回到南门,雨已下得很大了,武侯一骑当先,雨水打在他的斗篷上,勾勒出一个雄伟的剪影。他刚到城下,路恭行已从城头跑下道:“禀君侯,蛇人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武侯掉下马,飞快地向城头跑去,我们也跟在他身后冲上城。现在,南门城头的人已有很多,中军本来人就是最多,另三军各有两万,中军足有四万,现在也约略有三万五六千,有一半已在城头。
望过去,在雨中,蛇人阵形正是慢慢磨动。武侯道:“一直都在这般么?”
路恭行脸上很是凝重,道:“是。看样子,蛇人正在调度,似乎想要发动一次空前的攻击。”
武侯看着那里,忽然道:“楚将军,听说你们那儿有一个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