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第一句话说出来,我就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在尚勇斗狠的右军中,还有这等人物,看来沈西平自己尽管也算有勇无谋,但也算知人善任。
栾鹏道:“如今与蛇人势同胶着,这等局面看来已难打开,若妄逞匹夫之勇,实为不智。卑职以为,莫将军和德大人的班师之议,实是上策。”
他也同意退兵!我不禁舒了口气。尽管我在他后面,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但觉得他的背影一下大了起来。
卜武持重得有点过分,绝对赞同退兵,现在四军中的三位主将都主张退兵,就算罗经纬不同意,也没用了。武侯道:“罗将军以为如何?”
罗经纬站了起来,躬身一礼道:“经纬也觉得,适时而退,不失为上策。共和军全军已灭,蛇人难成气候。就算蛇人一时猖獗,再发兵南征也不迟。”
武侯道:“既然如此,那么定下来,今日回去后便准备班师,中军准备断后。”
这时,柴胜相忽然叫道:“君侯!左军的陆将军十日之期未到,还不能班师。”
他这话说出口,几乎有一半人要怒目而视。陆经渔定是倦于行伍,恐怕带着他的亲随不知隐居到什么地方去了,武侯当初答应他将功折罪,也不过堵堵人的嘴,这些哪会有人不知?虽然陆经渔离去距今不到十日,但十日中他肯定找不到苍月公了,哪里还会回来?也只有柴胜相这种蠢才才会叫嚷出来。我也暗自骂着:“蠢才,这么想死,让你断后,被蛇人杀光算了。”
武侯面上却毫无异样,道:“柴将军说得甚是,明日便是第十日,罗将军的后军今日便可从北门出城,而后辎重营再走,以下依次为左右两军,中军断后,至明日晚间撤尽。明日陆经渔若不归队,便是死罪难逃,不必管他了。列位将军退军时,务必要井然有序,不得混乱,中军、右军必要加强戒备,以防蛇人攻击。”我也只是暗笑。武侯这话其实等于没说,表面好像听了柴胜相的话,其实仍是今日便开始退兵。十万大军,如今还剩九万有余,加上几千个工匠和女子,以及各军将士自己俘来的女子,加一块大概总有十一、二万,要退出城去,也起码得一天时间。但武侯说得很是宛转,倒似是等候陆经渔才要拖到明日。他也已是定好,右军倒数第二个走,那便是也让右军也断后的意思了。
路恭行忽站起来道:“禀君侯,城中尚有城民五万余,这些人该如何办?”
柴胜相道:“怎么办?杀了便是。君侯,末将愿请命,半日内定将他们杀光,留着也浪费粮草,还得担心他们闹事。”
我的心头一动,却不知说什么好。若单从备战这面想,自是杀了他们最为干净,既扑灭了共和军的余烬,也省得一天要吃掉我们的一半口粮。但要我像柴胜相这般毫无顾忌地说杀人,却也说不出来。毕竟,那是五万条人命。
武侯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多杀无益。从今日起,东门每日开两个时辰,让他们逃生去吧。散会。”
我们齐齐站起,向武侯行了一礼。谁也没说什么话,尽管都已有了厌战之意,但真的要败退,却依然很是不安。何况,南门外还驻着那一支蛇人,若我们在撤军之时蛇人突然攻来,那又如何是好?
走出中军帐,向路恭行告辞,我跳上马要回城西。才上马,却听得有人道:“是龙鳞军的新统领楚将军么?请一块走吧。”
我扭头看了看,正是右军代主将栾鹏。他和柴胜相并马而行,边上跟着些弁兵。我来得太急,护兵也没给我配好,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们相比,实在显得寒酸。我拍了拍马,走近他们,在马上行了一礼道:“栾将军,柴将军,末将楚休红见过两位大人。”?
龙鳞军虽然身份也有点特殊,本是沈西平的亲兵,但他们毕竟是右军的两个最高指挥官,我可不敢失了礼数。
柴胜相在一边看了看我,道:“也听得说前锋营楚休红勇冠三军,是君侯跟前的红人,原来也只是这么个少年人。”
若是以前,只怕我会觉得他这话中有讥讽之意。但此时我却不觉得他有什么恶意,连武侯面前他也会不识时务地乱说,我这种下属他自然不会客气了。我道:“禀柴将军,末将也不过运气稍好而已。”
栾鹏只是微微一笑,道:“一次是运气好,两次三次却不一定了。楚将军少年英俊,的是不凡。”
他这般赞扬,我倒不好多说。正想谦逊几句,柴胜相忽道:“鹏哥,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君侯也有点婆婆妈妈了,那些俘虏,杀了便是,还放他们做什么。斩草不除根,日后也是难办的事。他娘的罗经纬,他本是后军,冲在最后,逃在最先,上辈子定是老鼠变的。”
栾鹏只是一笑。后军战斗力较差,但罗经纬殊非弱者,每次全军冲锋时,后军也总能跟上,全靠的罗经纬的带兵能力。在柴胜相看来,主要承担打扫战场、保护辎重营任务的后军,实在是支无足道哉的部队吧。
栾鹏看了看我,笑道:“君侯大人已有成竹在胸,我们这批下属自也不便多加置喙。”
听他话语,似乎是因为我在边上,不好发牢骚。柴胜相却不顾一切,道:“鹏哥,沈大人在世时,我们刀剑兄弟冲锋陷阵,在他麾下建过多少功劳。如今他一死,你怎的小心成这样子?不像你了。”
栾鹏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君侯有令,我们下面的人遵令而行便是。”
我也不禁有点想笑。这柴胜相当真是蠢得可以,栾鹏看样子城府甚深,在我跟前总是说些有令必遵的话,他们也许都不想退兵吧。
回到营中,向右军的两位万夫长告辞,我回到自己营中。金千石正候在帐外,一见我,道:“统领,你回来了。君侯有何将令?”
我跳下马,道:“君侯下令,后日班师,你也去准备一下吧。”
金千石道:“班师?那城外那些蛇人呢?”
我道:“当然先不去理它们了。到时,恐怕君侯也会让我们断后,你去通知弟兄们做好准备。”
金千石面露喜色,道:“好啊。这鬼地方,现在除了女人,想吃什么都吃不到,白弄了一大袋子钱财。”
我不由苦笑。高鹫城以前可是南疆重镇,号称“天南第一繁华”,吃喝玩乐,什么没有?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我们的原因?守着这么个残破之城,实在也无必要。剩下的五万城民,武侯也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我道:“正式命令马上就会下来,你让弟兄们早点备好。”
这般退走,自算不得全功,甚至有点灰溜溜败北的意思,武侯回到帝京,只怕也寝食难安。但至少十万大军,有九万安然回去,除了于他声名有损外,却没别的可指责的。
回到帐中,白薇和紫蓼已等候在一边。我道:“来,帮我穿上战甲。”
撤退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也只能穿着战甲,以备蛇人的攻击。因为左臂打着绷带,一个人穿战甲实在太不方便,要没她们帮忙,我只怕得束手无策。
等她们帮我穿好战甲,我对她们道:“要班师了,你们愿意和我回帝都么?”
她们看看我,眼里一阵惊慌,不知我这话是什么意思。的确,她们算我的侍妾了,不带走她们难道是要把她们就地杀掉么?有不少帝国军士兵便是嫌俘来的女子不好带,一杀了之。
我道:“我是问你,你们在这儿还有什么可以投奔的亲戚么?”
她们对视了一下,半晌,白薇嚅嚅道:“我们在五羊城还有一个舅舅。”
五羊城也是南疆的名城,不过离这儿有三百里,城中商人极多,有“五羊万商”之称。因为和远域那些客商交往得多,民风好利,其它什么也不管,京都人说起南边那种贪利忘义的小人,总是拿五羊城来当例子。帝君允许他们自治,每年上交租税。这次苍月公反叛,五羊城却一直保持中立,不曾加入反叛。武侯发兵曾经过那儿,五羊城主也曾为我们补充辎重,算是重归帝国统治,全城除了多了些灾民,治安有点不好,倒没受什么影响。可是我们班师并不经过五羊城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送她们去。
我叹了口气,道:“附近没有亲戚了?”
这话一出口,我也知道自己说得没道理。高鹫城里已经残破不堪,边上的村落也一扫而空,方圆百里,已无人烟,就算她们有亲戚,也找不到了。
白薇忽道:“将军,你真要放我们走?”
我道:“怎么不真。你们还怕我骗你?”
紫蓼忽然眼中流下泪水,哽咽道:“将军,你?”
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心头也一疼,脸上却笑道:“哭什么,难道你们还舍不得我么?我可是你们的仇人,说不定你在这城里的亲戚朋友就是被我杀掉的,不恨我么?”
白薇叹了口气,道:“那也不能怪你的。”
我一阵哑然,半晌,也叹了口气,道:“你们也收拾一下吧。一有机会,我马上送你们去五羊城。”
白薇道:“将军,你真要放我们走,就给我们一辆车吧,我们自己走。”
我看了看她,她面上已无那种逆来顺受的神色,此时眼中神采奕奕。这时,我却有点失望,她好像求之不得想离开我。尽管我想让她们走,可她高兴成这样,急不可奈的样子,总让我不舒服。
我道:“你们会赶车么?”
紫蓼道:“姐姐会骑马。”
我苦笑了一下,道:“好吧,我给你们安排一下车马,你们备一点粮食,换上男子的衣服,马上就走。”
车马辎重营里有不少。我带着她们到了中军,让她们在辎重营门口候着,德洋正好在点战俘,我跳下马向他走去。
那些都是俘来的工匠。每次破城,工匠和年轻女子不杀,都带回帝都。这次破高鹫城,捉到的工匠有三四千人,比辎重营的人还多一些。德洋正拿着帛册点名,把工匠按行业分开。其中有好几百造酒匠,回到帝都,也够开几个大酒坊了。罗经纬的后军已在陆续撤离。每撤一万人便要耗去几个时辰,后军撤完天也快黑了,紧接着便是德洋的辎重营。辎重营不比后军,后军战斗力虽差,终是打仗的队伍,动作终是快的,辎重营却杂七杂八的事情多,俘来的女子有一些要弃掉,工匠却只要没生病全都带回京都去。这几千个工匠和一两千女子,便够他忙的。武侯所谓的要等陆经渔一日,那本也要耗一日的时间才能撤完。
我见他正点得忙,叫道:“德大人,忙啊。”他回过头,一见是我,笑道:“楚将军,你来了。辎重营再过两个时辰便得出发,你也知道,辎重营可不比罗将军的后军,说走就走的。你不也去准备一下么?”
我道:“正要准备,要问你讨辆车。坐人的,不用太大,两个人坐便够了。”
德洋道:“好办。”他喊过一个辎重营的士兵过来,道:“小朱,你给楚将军找辆车。”
那个小朱我还记得就是和张龙友住一块的那个。他去牵了匹马出来,后头挂着辆车,道:“楚将军,这行么?”
这辆车不大,本来是装货的,腾出来后坐两个人倒绰绰有余。我道:“行。德大人,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