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妄揣圣意,但方才万岁所言,似乎怀疑天王殿下与此事有关?若是如此,臣倒以为不妥。”钱先生抚髯沉吟。
“先生这是何意?”我问道,此时我已注意到钱先生眼中的思索,但他的思考并不同于我的疑窦难消。
半晌,钱先生才斟酌道:“臣方才考量许久,据臣所知,若真如万岁所怀疑的那样,殿下并无丝毫利益可获。所以臣以为,此事应当与殿下无关,至少并非出于殿下本意。”
我微叹,道:“朕又何尝不知?然而只是始政嫌疑太大,难从他处着手。”
见我仍然疑虑,钱先生微笑道:“万岁如今还在纠结何事?”
“自然是王府走水的真凶。”我答道。
“那万岁以为是何人?”
我有些心浮气躁,急道:“先生又将朕绕了回来,如今来看,房选嫌疑最大。”
钱先生却依旧是一副高岸深谷的大儒模样,任由我恼怒了一会儿,才道:“万岁说的是。臣的意思就是,既无法查明除殿下之外真凶另有他人,那便姑且认了是殿下所为。然若此事真是殿下所为,万岁又待如何?”
我踌躇了一会儿,脑海中自然千回百转。最终却无奈道:“他是朕的夫君,即便是烧了自己的房子,也不过就是一座王府。若他说出来,或是告知朕为何这么做,朕又何尝会怪他?”
钱先生容色甚为平静地望我,继而露出赞许之色:“万岁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又有何复纠缠之处?”
“可他并未将此事告知朕。朕至今毫无头绪。”
见我仍然难解,先生却显得已很释然:“万岁今日垂询于臣,是否令殿下知道呢?”
我摇摇头,道:“不曾。”
“这就是了。万岁与殿下是国朝第一夫妇,这便不提,即便是寻常人家,夫妻之间也总有一些事并非互相坦诚。因为有时,坦诚反而逊色于隐瞒。然而却并未听说这样的夫妇便一定会离心。反而是那些每日交流长篇大套家务事的夫妇,最后大难临头各自飞。臣这些年来看,殿下是一心为万岁的,既然万岁也愿意信任殿下,为何不一以贯之。待到该和盘托出之时,臣私意殿下是不会隐瞒于万岁的。”
我听了先生一通解释,心里有些开解。不由道:“不想老是平素庄重敦厚,竟对夫妻之道十分了解。想必多年来与师母琴瑟和谐,也源于此。”
钱之孝与其夫人也可称国朝的模范夫妇。他一生不曾纳妾,哪怕膝下只一儿一女,子息单薄。家庭中,更教导出了钱慧那样的女儿,虽与传统人家有些不同,却是我一直想往的家庭模式。
听我这样说,钱之孝只道:“万岁谬赞。本来人伦如此,不过世人曲解罢了。”
我闻言大笑,道:“老师是国朝大儒,家务事上却常与寻常人家不同,今次却对朕道这才是‘本来人伦’。下次若有机缘,一定要与朕讲解讲解‘世人曲解’人伦又是何由来才是。”
钱之孝拾了台阶而下,自然从善如流。
听了钱先生一席话,我便坐定主意不再主动提起王府大火之事。从前父亲也曾与我说过,本来夫妻相处之道就在互相忍让。即便是我所揣测的,房选自己烧掉了王府寝殿,也尚在我容忍之内。又或者这件事会永远成为我们之间的一根刺,我心里平静,又奈何呢?这世上本无毫无芥蒂的夫妇。婚姻里,深情蜜意大多是互相迁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接着,房选便与我相安无事地住在养心殿,时光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前。只是半年前我常常在西阁过夜,然而这次他回来之后,却再无同宿。平时相处之时,他虽有亲昵之意,但多是在白天,又遭到我的推却,有时我甚至还劝说他道:“上次云修说你不听他的话,这次稍稍忍一下,满半年之后再说。”
面对我的推却,房选也不是没有疑惑。我看出来,很多次他都想向我证明“他可以”,却终为涵养所制。九月后,韦尚宫再度问起此事,我只能捂着脸道:“阿姆,朕也不知道怎么了。总之……我们之间,与从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