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整个江湖上,也没几人真正知道,与世隔绝的无花渊,在风都平湖江边,经营着一处小楼,名唤不归堂。
外人看来,这是一处外观绮丽,贩卖珍奇高价药品的所在,一般人是不会随意踏进来的。就算是偶尔有不长眼的人进来问问价格,也会转身而去。一传十,十传百,不归堂买东西的客人是越来越少。
不过,这不归堂却自有一套古怪的名堂。只要你付得起高价,便可以写出一些离奇的愿望,再附上一些银票,塞进柜台上一只陈久的檀木盒子里。这些愿望,不论是让你的心上情郎爱上你,还是想叫你的仇敌永远消失在这世上,都有一些可能,能够实现。客人踏进不归堂的时候,柜台后的小二永远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你不必留下名字,也不必担心被人看去了样貌。只是之前说过,多么古怪的愿望,也只是有一定的可能才会实现,而这个“可能”,决定于无花渊大小姐落月的心情。
当初,是落月觉得没趣,找璃花烬提出盖一家店的。
璃花烬所作的毒,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他做的毒,到不想乡野郎中配的,昏迷几天,见血封喉那般简单。他的毒,每一个都藏着一样顽皮的秘密,更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害人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玩耍。
就拿他给蓝予的噬魂蛊来讲吧:他下了这毒,他说每分折五年阳寿,他说一旦蓝予见了他,听闻到了他怀中玉笛之声,那毒便发,钻心刺骨。事实上,蓝予并不知自己到底有几何阳寿,不知他身带这毒到底还能活几年,他也不敢过于靠近无花渊,虽然璃花烬从来没有拿出过传说中的玉笛——他不得不每天活在些微的恐慌中,因为外传璃花烬是不说谎的,因此他千奇百怪的毒药才能名满天下。而这样的恐慌让璃花烬觉得当真有趣。
然而噬魂蛊最有趣的地方,是璃花烬告诉他:你将有一次机会,把你的蛊毒传给另一个人,一分到十分不等,这些会把你折损的阳寿的危险,和你听闻玉笛的痛苦,都成比例转移给他人,只是这个人也将得到补偿,便是成比例分走你的武功。自此,你与那人的大喜大悲,便能够相通,即使他在远方,不明缘由,也会感知你的情绪。
刚刚做好时,璃花烬像沉阖炫耀:这简直是无双的艺术品,沉阖。
沉阖盯着那小小玻璃罐子里的冰蚕蛊毒,微微一笑。
一旁的落月说:谷主,你既然这么有兴趣,不如我们也不要总把这些毒留着看,也用在世人身上玩玩如何。不然你如何知道这些毒能发生出怎样有趣的事情?
沉阖性子静,落月则是太过活泼,总耐不住在谷里修炼。
璃花烬瞧着她笑笑,便随她了,给她盖了那座不归堂。落月呢,放出去是跟璃花烬一个脾气,天生好玩,有一阵子把风都搅得天翻地覆,却无人知道她到底来自哪里。
璃花烬平日里是最最宠爱落月的,落月要跑出去,他也不拦着。只是凝雪之后,他才有些意识到,落月很久没回来了。时不时,她也寄回来大箱的金银,赶着马车拉回大批珍稀毒虫药草。可是或许是外面的世界太好玩,或许是她沉醉于见许多人,做许多买卖,落月已经很少在谷中停留了。
不过再好玩的事儿,终究也是会腻的。
不归堂的小木箱,承接的愿望越来越少。
那天,店小二依然在柜台后昏昏欲睡,突然他闻到了那阵熟悉的花香,睁眼一看,果然落月一双素手已经把檀木盒子捧了过去,正一张一张细心的将银票和写着字的纸片分开。
小二叫了一声:“大小姐。”
落月并不回答,她只是非常非常认真的一张张读过那些纸条,脸上慢慢浮现出失望的颜色。她对小二说:“你看看这些无聊的人,开始我还可以策马去收拾那些打家劫舍的江湖大盗,同在月下喝花酒的采花大盗谈天说地之后一杯要了他的小命,威风四方——可你看看现在的人写下来的都是什么?不是嫉妒青楼里歌舞最好的艺妓头牌,就是憎恨为官的丈夫纳娶小妾;就连霖铃馆里稍微有些仗势欺人的肥猪掌勺,也有人看不过眼!”
她染着朱红的指甲一张张翻过那些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动,突然她向空中一抛,那些纸张散了花一般如雪片纷纷落下。她的脸在雪片间显得很委屈:“无聊。”
小二揉揉眼睛,轻声唤着她,似乎怕惊着了落月:“大小姐,今儿谷里来信了。”
趁着落月拆竹简的时候,小二在一旁轻轻劝道:“大小姐,这天下没有什么大事劳您去跑,说明这世间太平了呀。太平总归是一件好事,而且之前您收拾那些江湖上的恶人,是多么的威风——江湖上知道有您这么一位,怕是敢像之前那么为非作歹的,也不多了。”
落月听了这话,似乎欣慰了点。她展开竹简一读,上面赫然写着:“凝雪已去,速归。”
落月浅浅一笑,说:“这是沉阖。”
她环身转了一圈,再次看看不归堂,此时暮色四合,什么都暗了下来。
落月像是自言自语对小二说:“看来我真是在外面太久了,该回谷里面陪陪他们了。外面是好,可是久了也无聊。凝雪跟外通信的事儿,我和沉阖早就看着了。怪我们都太无聊,偏偏想看个清楚,她到底是通什么信,跟什么人。哪知道谷主才不管这些,偶然被他看到就做掉了。——啊。”她伸了个懒腰。
“最后一件有趣的事儿也没了。”她说着,眼睛在夕阳的余光中微微闪烁。她对着店小二一笑:“我先回去了,这不归堂,先放你几天,休息休息吧。这些年也辛苦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替代我,肯做得来这些无聊任务的,到时再重开张。”
她走出不归堂,回身看了看堂上题字的一块匾,和两边柱子上的对联。也难得沉阖有这样遒劲的书法。
柱子两边题着:
“不归不归,花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