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吹雪尚且未醒,紫珠扶他躺下后便出了门,挥袖将白桃枝揽下,迷阵顿时消失于无形之中。
抬眸望去,一夜之间,苑中竟然彻底变了,来时,太子东宫花木萧瑟,一片寂寥,此刻,花开似火,染了一片天际,香气悠悠,引蝶流连。
忽然,颊边闪过一丝轻风,落地后,是一袭高贵冷然如松柏的青衫男子。
来的不是冷无言还有谁。
“我说大哥,你怎么来了?”紫珠蹙了蹙眉,要说这南漓皇宫,它也不是豆腐渣做的呀,他怎么轻轻松松就飘进来了。
难道他是鬼不成?
只是他站在黄昏的光影中,仿佛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冷无言上下打量她一番,淡淡地道:“我不放心你!”
之前伤了五脏六腑,这几日来为东宫太子治病,此刻感觉心力十分交瘁,只是不便于外人说,说了也没有半分好处。恐怕除了自己,也就只有他还知道自己受了内伤。
紫珠打起精神,轻笑了一下,缓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她虽气力虚弱,但语气之中却有一点嚣张,有一点放肆,还有一点娇俏可爱。
冷无言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他道:“他们当然不能拿你怎么样,在我没治好你之前,任何人想伤你那都是痴心妄想!”
“可是不对啊,明明是我抢了你的银针,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么?”紫珠想不通,对一个抢劫犯,他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宽容大度了。
冷无言眸光迷离,望着远方,幽幽地道:“我不会生气。”
许是他的表情不对劲,紫珠便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打开他的记忆盒子,那里面,是一袭白衣如莲的女子,长发飘渺如纱,气质空灵绝幻,可惜了,看不见她的容颜,不过,光听她的声音,就觉得好美好美的。
她说,言儿,我的修行可是很苦的,你一定要受得住哦。
她还说,言儿,如果一个神仙,没有了七情六欲,他能拿什么去悲天悯人呢?
小小的冷无言是如此回答她的,“师父,只有抛弃了七情六欲,才算得上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神仙,师父,对我来说,七情六欲本来就是多余,不求师父将它毁灭,只求师父将它永久封印。”
他的神色决绝而无情,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小孩,只是在封印的那一刹那,紫珠还是看见了他眉间残留的那一缕忧伤。
难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么?若是如此,他为什么又要苦苦求白衣女子封印自己的七情六欲呢?
紫珠凝聚心神,想要读一读他的心境,只是尚未攻破他的心网,却被一道仙气弹开,过去的画面一瞬而逝,五脏六腑皆被震碎,喉间一股腥甜之气涌来,她勉强忍住,一番天旋地转,眼前一片苍白,盈弱的身子禁不住向后倒去。
冷无言青影一幻,瞬间移到她身前,将她扶住,眸色清寒,透着肃杀之气,“你方才做了什么?”
“我——对不起,是我太自作主张了。不管你要杀我,打我,我都不会怪你的。”紫珠无力说道。
挖别人的心思,本来就是缺德的,她知道,上次也差点栽在了烟雨阁主手里,但她就是爱犯老毛病,所以,死不足惜吧!
“你究竟是谁?”她竟然能看得见他的过去,她竟敢冒着生命危险去看他的过去?冷无言的心头,弥漫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惊,难道她忘了,她只是一介区区凡人吗?
“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你要杀我,哪儿那么多废话,大哥,要动手赶紧地好吗?晚了,我被别人救走了,你会悔青肠子的。”她现在是人家手里的蚂蚱,没有力气跳,也不可能跳得出去,还不如说几乎好听的,讨个下手干脆也是极好的。
冷无言低下头来,一脸淡漠,“别人都是求生,你为何一心求死?”
紫珠轻咳几声,许久,才缓住,她抬起头,双眼中是朦胧不堪的容颜,一下子,仿佛幻化了,变成了那个玉石魄姿,丰神俊逸的翩翩男子,心头之痛如潮水席卷,她半是哽咽半是温柔地说道:“因为这就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和别人一样的我。”
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冷无言轻叹一声,搂着她,身影一幻,眨眼消失在了太子东宫。
落影之地,是南漓国千里之远的青雀山,山中雾气缠绕如丝,万丈飞瀑跌落深渊,卷浪如雪。
一架花影桥,透明如幻,似有还无,冷无言抱着紫珠走向桥心,此时,一股狂流渊中惊起,冷无言见状,挥开衣袖,那水流便落去别处,所幸无一滴沾在她身。
怀中的女子痛苦地紧蹙着眉,却是,紧紧地搂着他,仿佛她搂着的是她的信任,绝非是他,她定是昏沉之时,把他当做了别人。
这种莫名其妙的不悦究竟是因何而生,因谁而起?
嘴角轻抿,望着远处,声色冷沉,“幽白素,在不现身别怪我不客气。”
“讨厌!瞎嚷嚷什么,人家不是站在这里吗?”耳边飘来了一个娇柔无比的声音,冷无言寻声望去,就见着一袭红衣少女,婀娜倾城,冷艳高贵,清颜似玉,明眸狡黠,素手捻着一朵野山茶,凑近鼻尖,浅笑嫣然地看着他。
她站在一条水色巨蟒上,风乱衣诀,飘忽似仙。
“放了华裳。”怀中人不停地抖颤,让他不安。或许是因为她弹的琴有师父那般的魄力,或许是因为她具有穿越他过去的本事,又或许,他的一念错觉,把她当做了那个孩子,总之,他就是不想她死。
红衣少女半眯着眼,柔柔地扯落一片花瓣,吹向空中,她捻着那朵野山茶随意而浪漫一笑,像在撒娇,“不放!人家也是好不容易才抓到手的,如果你想要,那就来抢啊。”顿了顿,掠过冷无言,目光如矩地定在他怀中的那个少女身上,“都说你翻手救人,覆手杀人,全在一念之间,当年蓬莱仙君的三公主月颜花貌,受了伤求你救命,只因碰了你的手,被你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永世不存了,今儿个,不知你吃错了什么药,竟对你一个凡间女子如此顾惜起来,风籣,你去,把那个女人掳过来,要是漂亮的,就赏给你吃掉,要是不漂亮的,随手扔下深渊。免得污了我的眼。”
听得她的吩咐,另一条水色巨蟒从流渊中浮出,掀起道道狂流,从天际而落,分流八方,纵使是冷无言,一时也困在了八股清流之中,挥袖平息一股清流,也只是暂时落下,不待片刻功夫,再次涌起,且威力丝毫不逊之前。
一股冷意漫天袭来,仿佛她跌进了冰湖之渊,眸子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水流如冢,似乎要把他们埋葬其中。
紫珠微微抬手,扯了扯冷无言的衣袖,“大哥,你放我下来。”
“你若下来,定会被风籣一口吞掉。”冷无言缓了缓心神。
“风籣是谁?”她怎么不知道,人世间也有一口把她吞掉的怪物,在忘川河遇到的那头河怪想一口吞掉她,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风籣就是那条魔蛇,还有一条叫风渊,比风籣还毒,吃掉你,比吃一棵草还轻松。如今就在她脚下。你且安分一些,再乱动,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冷无言目视前方,却见他张开右手,一股白光如漩涡般涌起。
紫珠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她不希望他杀戮太重,尤其是,方才看到他的过去,究竟是为了一个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才让他甘愿舍弃七情六欲,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很想知道。像中邪似的想知道。
伸出双手,她抱着冷无言那只手,苍白地道:“大哥,你放心吧,在你没有杀我之前,任何人想杀我那都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那时,白色漩涡之门关上,水流如冢埋下,少女身边一道白光如闪电,劈开了水流,见她盈弱的身子轻微一跃,便上了水面,面纱已落,面貌平平,毫不惊人,携一尾如琉璃般深不可测的琴,苍白一笑,柔柔扣下琴弦。
琴声潇潇,曲不是曲,调不是调,却像山间吹来的一缕风,空谷送来的一片香,仿佛刹那间天地初开了一朵花,落在陌上之角,枯萎了人间万物。
八股清流此刻落入了深渊之中,风籣与风渊两条水色巨蟒缓缓地游向紫珠的身边,一条在左,一条在右,无比温驯却又静静地凝视着她。
除了一双眼睛,她简直一无是处,为何这种姿色,不仅迷惑了冷无言,还迷惑了她的两条魔蛇,跟了她千年,难道还不如一支烂曲子?
“风籣,风渊,本小主命令你们,把她给我吃掉。”幽白素恼怒成羞。
两条巨蟒只浮在水面,动也不动,紫珠冷冷地一瞥浮在云端的幽白素,然而这短短一瞥,却让她惊了一惊,师父的一袭白袍,乃是清霜流云所成,透明如一片雪,美丽如一片天,可是她呢,一袭红衣却是从花中活生生掠夺,不为雨雾所染,惊艳的何止风与月。
究竟,那是伤了折了多少花才有了她此刻的美丽?师父是花木之神,她杀了花,摆明与师父作对,她还会放过她吗?
此时此刻,她的手里还掐着一朵野山茶,更何况,她是妖!
碧灵剑与她心意相通,正要一飞冲天势必将幽白素看成碎片,却被紫珠拦住了,“碧灵,今日我受了伤,不是她的对手,先放她去,寻个良机,把那朵野山茶花救下来,听见了么。”
琉璃琴晃了晃琴身,算是对她的回应。
紫珠见两条水色巨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由得叹了口气,她面容苍白,双眸却依然灿若流星,“小蛇啊,别犯傻了,反正我五脏六腑都碎了,早晚都得死,你们不用觉得为难,该吃就得吃,不然,那边那个还指不定怎么弄死你们,你们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是吧!我呢,没有什么要求,就一个,听好了啊,你们一定要一口把我吃掉,绝对不能咬开几块,因为那种吃法,实在是太不漂亮了,而且,也太不健康了。”
说完这番话,她痛得快要断气了,不知冷无言会不会怪她,也不知道这两条魔蛇听没听进去,反正,她一条命搭了半条进去了。反正,蛇口一张开,她就用天山秘术,只是,一想到七天失去轻功又觉得十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