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莲雪苑,乃是天山的一处冷宫,因百年前仙魔大战被血与妖魂杀了灵气,从此圣莲一枝半朵都发不出来,几年而已,苑中的流水殿,缺砖少瓦,失了美感,昔日,殿自水中生,风飘暗香来,日月星辰耀宫墙,百花争妍饰春秋,如今,已化千里雪岩,本被她辛苦养活了一地白莲,不料七日前生了事端,此刻雪岩尽毁,白莲已灭,一派死气沉沉。令人唏嘘!
一袭白袍飘飘的仙人踩在云端,目空一切,神色不悲不喜,面上平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之色,那日被迫出关,险些走火入魔,为她挡了神咒之力,逆天之为,折了修行,倒也不可惜,只是她冲破了灵力封印,自启镜之门,魂游异界时空,窥探天机,犯下大忌!异界的少女与她牵绊颇深,深究不得,而那人,是她的缘,亦是她的劫。时空解锁,命盘轮转,今后她的命数更是诡异难测,连一二都掌控不得。
这丫头,十四年来处处压制她的灵力,不料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封印被她一朝冲破,天山四方结界龟裂,魑魅魍魉蠢蠢欲动,终有一日,神柱塌,天山灭,妖魔乱,那时便是人间的末日。
她身含仙灵之物,灵力天生,若是集齐三件仙灵之物,结印封魔,可保天下苍生太平,然而她小小身躯,如何能背负一个天下,她身中噬心魔毒,自身难保,若不触发也罢,一旦触发,破与不破,事关她成仙与成魔。
曾向天地起誓:天地崩,日月陷,她安然。今时今日,故人灰飞烟灭,永世不存,本以为一切爱恨情仇皆随风而逝,跟着化了尘,本以为修成神仙七情会断,六欲会绝,如此无欲无求淡看风云,放手一切也好,未料这小小人儿与故人神似无异,多年的淡漠疏离失了效,誓言在耳边尤为清晰。
七日已过,这丫头仍不肯醒来,那缕魂魄离体过久,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他挥出云袖,漂浮在半空的雪岩冰床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小紫......小紫......快醒醒!你若再不醒来,为师可要重重地惩罚你了!”
一朵雪花打在一只芊芊玉指上,玉指微微一颤,抬腕揉了揉似醒未醒的眸子,小小的脸庞如未开的花骨朵,青涩不染,晶莹似水,剔透如冰,风吹即散,指触可碎,远观无妨,近观怕是亵渎了她的清灵秀气。
这个声音好魄力,只被他这么轻轻一唤,紫珠觉得自己的魂魄好像从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拉了回来,心一下子落了地,原来那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而已。
但是啊,这个人他自称为师,还要重重惩罚,也就是说......紫珠猛地睁开眼,吓得从雪岩冰床上摔了下去。
死了死了,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出场?一点都不美好。
“师父大人,救我——”无奈之下,她唯有挥手求救。
白袍仙人无奈叹息,唤来一朵白云,稳稳接住了她。
云朵徐徐上升,那人儿惊吓之后,又惊喜过头,在云朵上欢快地跳了几下,抱着云往脸上蹭了蹭,咬了一口,笑得没心没肺,忽而想起了什么,面色变了,扑通跪在云上,“徒儿不知师父降临,怠慢了师父,徒儿该死!”
有道是站得高了,便望得远些,紫珠看见,百里雪岩碎成了粉末,而她辛苦养成的一地白莲竟然被灭得一朵都不剩。
难道这都是被自己一手摧毁的么?怎能不是,定是那日醉生梦死,失德做出的好事,又是有多疯狂,才能逼师父出关。
师父闭关未满,被迫出关,他会不会走火入魔啊?
圣莲开放之日,便是见师父之时,她好失败,她竟然养不出一朵白莲来给师父看。
结果让师父生气了,更让他失望了。
突然后悔不已,如果那日不得意忘形就好了,如果没有喝引花露就好了,如果一地白莲还活着就好了。
可是,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师父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了,紫珠趴在云上,心如死灰般,一张小脸干瘪瘪地皱着:“师父,徒儿无能,负了师父之托,逼得师父提前出关,万死难辞其罪,师父,你罚我吧,火云池,焚魂鼎,三大刑条,只要师父能息怒,徒儿受什么刑都成。”只求不被逐出师门,虽是师父的弟子,却是个挂牌的,她从未真真正正做过师父的弟子。师父要是惩罚她,那才是把她当弟子对待。否则,就没戏了!
天仙子洞悉人心,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面色肃然,不知是怒了还是怎地,语调平平淡淡,“赏了你刑,一地白莲就能活过来么?”
紫珠怔了会儿,摇头道:“不能!”
天仙子又道:“还是你以为领了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的!”
“你可知火云池之威?”
紫珠跪地,老实答道:“修仙之人入火云池,仙骨失,灵气散。妖灵入火云池,内丹毁,还原身,凡人......”
“凡人会如何?”天仙子淡如水,漠至极,情绪难以琢磨,却让她瑟瑟发抖。
“凡人入火云池,魂飞魄散,难入六道轮回。”
“那焚魂鼎呢?”天仙子追问。
紫珠呐呐道:“万物生灵入焚魂鼎,皆灰飞烟灭。”师父好可怕啊,可是十三年没见师父,真的好想见师父,可是为什么师父非要趁雪苑炸平了才现身?内心一万个无奈的叹息。
“所谓的三大刑条又是那三大刑条?”天仙子望着地面趴着的细弱身影不禁嘴角轻扬。
紫珠冷汗涟涟,抬头抹了抹额头,再抹了抹额头,小心翼翼地答道:“三大刑条乃雷鞭之刑、剔骨之刑,灵魂炮烙之刑。”
天仙子道:“既能熟记于心,也晓得火云池,焚魂鼎,三大刑条的厉害,都赏了你,你一人能领教得过来么?”
紫珠全身一僵,许久,才坚定开口,“徒儿不能,但徒儿也不怕!”
天仙子眸光放柔,望着那抹小小人儿有些倔强的身影,伸手将她扶起:“起来吧,你所犯之错,无资格领刑。”
师父他亲手把自己扶起来了。紫珠恍若做梦,浑浑噩噩,如此待遇,让她陶醉,更多的是不安,假象?是的,就是假象,师父本是极不待见她的。现连师父罚的资格都没有,可见这徒弟做得几多失败,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可怜巴巴地说道:“师父,你罚我,你骂我,你打我都行,求你别放过我。”
天仙子默了一默,“念你一心改过,为师给你三日期限,若是不能复活雪苑圣莲,我便将你逐下天山。”
此番惩罚是严厉了些,然对她,他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师父——”她唤他一声,却说不出这样的罚太重了这句话,师父这像是给自己机会么?怎么都觉得有点小小地残忍啊,三日生莲,她一个凡人之躯,就是变戏法也没那么快变出来,又不像师父他只要伸伸小手指头,就是想摘下天上的月亮也轻而易举之事。
嗯,果然,还是做神仙好。
在她看来修仙就只有这么点好处。一旁的天仙子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过转念一想,心中释然,见他一角白袍,如流霜飞云,透明如一片雪,美丽如一片天,随风鼓舞,洒下日月之辉。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六界盛传:一睹神之天颜,一生毁尽,一世沉沦。
就不知是怎么个毁法,沉沦到何种地步?
不如就看一眼,反正养不活莲,被赶下天山,从此就见不着师父了。此念倒肥了她的胆,目光犯上,匆匆一瞥。却顿住了,是了,这一眼,如同被禁锢在万年时光里,即便海枯,即便石烂,即便山崩,即便地裂,都比不过见师父一眼来得震撼。
找什么词语来形容师父好呢?
好像人世间最美的词,一个也用不上了。
找什么画来容下他一道仙魄,一缕神风呢?
好像人世间最美的画,都都容不下他。
在她面前,不过是秘术引出的一道幻影,然他所在之处,云雾霏霏,花雪逍遥,天上的日月星辰不及他万分之一的圣,地上的风花雪月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绝。
一眼罢了,只觉得心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梦是幻,转头万念成空,醒来已被他贬入尘埃天地,才知那一眼,也彻底染了他的一尘不染,损了他一身的神风仙骨,原来天山处处都见不着师父的画像,这样的师父,谁能画得出他的轮廓,他的骨骼?
即使贬为师父脚边的一缕尘埃也是不可惜的,毕竟天下苍生,有多少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无缘见他一面。
紫珠震撼震动,直到天仙子微微抬袖,送去一股清风,才将她云游的神志拉了回来。
她依然怔怔,呆呆望着他,好半晌才问出声:“师父?你真的是我的师父天仙子么?”
她以为天仙子师父应该是那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然后他有九颗头,五只眼睛,三颗鼻子,十只耳朵,只有如此大气的容貌,才能令凡人一世沉沦嘛,哪里晓得,不思量他岁数的话,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这天差地别的,叫十三年未见的她怎么能够轻易接受?
“难道天山还有第二个天仙子不成!”天仙子面色微怒,为她心中勾画的那个模样。白袍一挥,失了仙踪,无声无息的。
“徒儿失言,望师父恕罪!”紫珠吓得跪地拜了一拜。抬头时已不见天仙子,不禁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缓缓站起身来,望着空空的云雾飘荡,微微一笑道:“师父啊,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一样来无影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