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海弯下腰,将木头轻轻放在地上,就好像那根木头是件非常宝贝的东西。他直起身来,盯着地上的木头,突然说:“你这个没皮的家伙,你不是我儿子。”
说完,他又踉踉跄跄地走向了血人。
王大海的身上带着念力,但那些念力非常弱,而且异常凌乱,这是修行者被人破了修为之后,由心中的不甘生出的一种异常念力,当这种念力消失的时候,修行者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谁都能看得出来,王大海确实疯了,我们没有打搅他,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让他顺利地走到血人身边。
王大海在血人身旁慢慢地跪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沾满灰尘的手,抚摸着血人的额头,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也没有皮了,和我儿子一样。你是我儿子吗……我可怜的儿啊,可怜的儿啊。”
他口中反复念叨着“我可怜的儿啊”这几个字,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血人的额头。
有一个瞬间,我感觉王大海身上的念力好像有凝聚起来的趋势,可在下一瞬间,他突然看着血人的脸,尖叫般地嘶嚎一声:“磊啊——”
在这之后,他的嘶嚎声嘎然而直,而他身上的念力,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王大海死了,在临死之前,他终于恢复了片刻的神智,认出了地上的血人,就是他的儿子王磊。
他死前的怨气很重,仉二爷和孙先生只能将他的尸体挪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帮他祛除怨气。
当仉二爷和孙先生将王大海的尸体从血人身边拖走的时候,我看到了王大海那张扭曲的脸,他的表情一直保持了临死前的状态,虽然生命已经终结,可神经还没有完全松弛下来,他脸上的肌肉还在轻微地颤动,眼泪还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不断流淌下来。
我被人用担架抬出院子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村路上,开车的人是马建国,冯师兄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见我没事,冲我笑了笑,我也强行在脸上拧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了冯师兄。
说真的,当时的我真的是笑不出来了。
方雪梅被抓住了,她的手脚都被铐住,我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看到黄昌荣正拎着她走向了村路旁边的一辆吉普车。
之前我以为我完全限制住了方雪梅的念力,可就在黄昌荣伸手去开吉普车的车门时,方雪梅身上突然凝练出一股很强的念力。
我师父也感觉到了那股念力,他快速冲出院子,手腕一抖,一张定魂符嗖的一下就飞了出来,精准地贴在方雪梅的额头上。紧接着方雪梅的念力就散了,人也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像木头一样硬邦邦地躺在了地上。
其实我也知道,定魂符这种符箓,确实有封禁道行、麻痹三魂七魄的功效,可我画出来的定魂符远没有师父画出来的那么霸道,顶多也就是能镇镇小鬼,对方雪梅这样的“高手”不会有任何效果。
师父走上前,将方雪梅弄上车,然后又来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半玩笑半训斥地说:“熊孩子,胆子太肥了,店子村出了这么多情况,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我冲师父讪讪地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
师父叹了口气,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说起来,你们这一次做的也算不错了,碰上这么多强手,还能以小博大,解决了杨聪他们。要不是中途碰上一这只修罗,说不定就完胜了。”
见师父没有特别责怪,我也放下心来了,咧嘴冲师父笑:“师父,你这是夸我吧?”
我师父很无奈地白了我一眼:“受了伤还这么多话,好好养着吧,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虽然师父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对了,师父,罗泰跟你说没,村里头聚集了很多葬教的人。”
师父看着我笑:“等你想起这茬来,什么都晚了。都处理好了,你安心养伤吧。”
说完,师父转身就朝吉普车那边去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救护车白色的车顶,长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
过了没多久,又有两个人被抬进了救护车,第一个是梁厚载,第二个是仙儿。救护车中的空间本身就不大,我们三个人挤在里面,确实显得有些挤了。
仙儿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怎么也受伤了?”
我说:“被那个修罗撞了一下,孙先生说是内伤。”
梁厚载在一旁说:“你比我强多了,我不光胳膊断了,内伤也比你重,现在喘气喘大了就咳……咳嗽……咳咳,咳咳咳——”
“行了,你别说话了。”我顿了顿,问仙儿:“你怎么样?当时看修罗抓碎了狐火,就觉得你的三魂七魄都虚了。”
仙儿说:“轻伤,现在好多了。嗯,最起码比梁厚载强多了,你看他咳得跟个老头似的。”
仙儿的这番话说完之后,大家就沉默了。
每个人都很累了,躺下就想睡觉,谁也不愿意费力气说话。
可我虽然闭着眼,可过了很久都没能睡着,梁厚载和仙儿也是,厚载时不时地咳嗽两声,仙儿则经常翻来覆去的。
见他们都睡不着,我才开口问:“你们不是先我一步被抬走的吗,怎么这么晚才来?”
梁厚载吭了一下鼻子,没说话,仙儿则对我说:“那个邢伟伤得不清,需要做急救措施,我就被挪到这边来了。”
之后梁厚载才说:“我是因为修罗。他被仉二爷送上了我那辆车,然后我就被弄到这来了。”
我不由惊讶:“来了三辆救护车?”
这时冯师兄从前面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是五辆,市医院的车全被咱们调来了,中医院也调了一辆过来,咱们得抓紧时间,别耽误人家正常出车。”
我问冯师兄:“怎么调来这么多车,你们不会是担心我们全军覆没吧。”
冯师兄看我一眼,笑了笑:“你还别说,我们就是这么想的。不过还好,只伤了你们几个,大伟那边你们也不用担心,刚才医生已经看过了,说他伤得虽然重,但也没有生命危险。”
说真的,今天最让我感到奇怪的事情,不是仉二爷那怪物一样的战斗力,而是师父和冯师兄竟然没有责怪我。
如果放在平时,我今天的行为就足以引发一场批斗大会,师父绝对说我太冒失,不弄清楚情况就往上冲,冯师兄估计也会说我不够理智。
可意外的是,他们竟然都没有责怪我。
后来冯师兄也没再说什么,几分钟之后,仉二爷和孙先生面色沉重地走了过来,告诉冯师兄可以走了。
仉二爷走向吉普车的时候,我才看到他还背着王大海的尸体。
这时候,我从厢门的窗户里看到罗菲他们也离开院子,并快速上了一辆面包车。而马建国则发动了车子,救护车在白雪堆积的村路上开动起来。
我们三个被送到了市医院,邢伟则先我们一步到医院,并被送进了急诊。
至于被炼化成修罗的王磊,承载他的那辆救护车在离开村子之后就朝着西边开去了,那条路既不通中医院,也和市医院的方向相背,我也不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只是透过那辆车的车窗,我看到澄云大师和陈道长都在车上。
后来我听仉二爷说,他为王大海祛除怨气的时候,发现王磊被剥下来的人皮,就被缝在了王大海的后背上,在王大海的手臂上还用匕首刻着两个字——“犯人”。
仉二爷推测,那两个字应该是王大海在发疯之前自己刻上去的,也许就是他新手剥了王磊的人皮。至于剥皮的时候他是出于自愿还是被逼迫,没人知道。
仉二爷是和孙先生一起来的,他们在我们的病房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和我们聊了很多,临近六点的时候,仉二爷和孙先生才离开我们的病房,说是探望大伟去了
我们三个都是轻伤,就住在临着楼道口的普通病房里,大伟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伤得很重,冯师兄设法在医院里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让他一个人静养。
说真的,如果换成是我,我宁愿身边还有几个病友,至少在无聊的时候还能说说话,不至于那么寂寞。
梁厚载的左手此时打着石膏,他将一本书放在病床上,然后用右手慢慢地翻页,百无聊赖地看着。
仙儿靠在病床的床背上,她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一个人无事可做,试着叫了仙儿几声,可她想事情想得入神,根本没听见。我又转过头,对着梁厚载说:“你看的什么书?”
梁厚载用右手拿起那本书,让书的封皮正对着我,同时对我说:“卡夫卡,《城堡》。”
我叹了口气:“怪无聊的,刘尚昂他们几个也不说来看看咱们。”
梁厚载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们估计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吧,店子村那边肯定还有些后事要处理。”
过了一会,仙儿朝我这边转过脸来,说:“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我朝她眨眨眼睛:“什么事?”
仙儿立刻做出一副邀功似的表情,说:“那个血人,肯定是王大海的二儿子王磊!”
不是吧大姐,你现在才想明白啊!
虽说,最后王大海出来的时候仙儿并不在场,也没看到王大海的举动,可即便如此,也早该把血人和王磊联系起来了吧。搞了半天,她刚才想事情想得那么入神,原来就是在想这些没意义的东西。
我很无奈地“呵呵”笑了两声,梁厚载则长长叹了口气。
仙儿愣了一下,然后就很不爽地看着我们两个:“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啊!你们可别告诉我,你们早就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