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哈……使劲吹吧!使劲下吧!使劲打吧!让塔、让桥都沉到河里去吧!让那些王八蛋都喂鱼虾蟹鳖去吧!哈……
[丁害怕地关上窗,将孟扶到沙发上。
丁志:局长,你安静点,安静点……
孟林:哈……(稍顿)你说,英国的哪个斜拉桥是垮掉了的?
丁志:(拿过一本书,读)1817年,在苏格兰贝里克郡德瑞波夫——阿比,建造的跨越特威德河的斜拉人行桥,宽4英尺,主跨260英尺,建成六个月后,由于一阵风引起的振动而倒塌。
[孟躺到沙发上,得意地听着。
丁志:(翻了几页)1940年11月7日,著名的美国塔科马海峡大桥,在阵风不大的情况下开始振荡,直到一阵挣扎痉挛,主跨从支承缆索上断塌下来,坠入距桥面以下208英尺的水中。(见孟兴趣正浓,又读)1967年,加拿大建造的总跨径为713英尺的龙氏溪斜拉桥安装后不久,受到风引起的振动……
孟林:这些建桥的人都是怎么处理的呀?
丁志:这个,书上没写。不过,七十年代初,我国南方的一座大桥建成完工后倒塌,工程总指挥和设计、施工技术人员,全部被押送北京受审。
孟林:这才有点意思。这一次,让苏明淦、岳杰、顾远山,还有那个李婉、程永等等等等,都去尝尝那个味道吧!(示意让丁靠近)写信,多找几个人,上上下下发,把压力加足。懂吗?(丁点头应承。他敲着肚皮哼了几声小曲,忽然翻身而起)那个报表哪?就是昨天要报的那个?在谁手里?
丁志:坏啦!好像是在徐小舟那儿。
孟林:赶快想办法要出来!名字!名字……
[丁抓起电话要工地,几次都没有要通。
孟林:还不快去!无论如何要把名字给我抹掉!
[丁慌忙下,楼下汽车声远去。孟焦急踱步……
[护士引林枫上,林敲门进屋。
林枫:孟局长!方方和小三子死了,工地上乱哄哄的,可吓死人啦!(哭)
[孟先是不理,随之奸笑。
孟林:看看,死了两个人就吓得这个样子。别哭,别哭嘛……(给林擦泪)
林枫:孟局长,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求求你,赶快让我走吧。
孟林:好说,这一次一定给你办。(插死门,拉着林的手向里间屋去)
林枫:(慌)孟局长……孟叔叔……别……别……
孟林:……一定给你办……(与林进到里屋)
[小忠上,推门不开,从玻璃缝里看到孟、林的背景。他恨恨地举起拳头砸门,举到半空又猛地停住了。
[雷电,风雨……
[幕落。
第七场
[紧接前场。风停了,雨还在下。
[电子计算中心。机房外间,只有墙边的一排衣架和两把折叠椅。机房门上挂着“机房重地,非请莫入”的牌子。室外是露天大院一角。
[幕启。乔乔睡在地板上,小邢在照护着。
[李婉从机房出,小邢用目光探询,李摇了摇头。
小邢:(指乔乔)刚刚睡着。(进机房,下)
[李把工作服挂到衣架上,来到乔乔身边,深情地端详着,脱下外衣盖到乔乔身上。
[她心情沉重而复杂地踱着、思索着……好像是下定了决心,她从一旁拿出笔和纸,坐到乔乔身边,毅然地写起了什么……
[院里,顾远山上,忿忿地朝幕侧“呸”了一声,推门进屋。
[李忙把写的东西,塞到乔乔盖的衣服下。
李婉:顾老,你怎么来了?
顾远山:人家用车送我来的……有结果吗?
李婉:(摇头)桥上所有的物资,包括钢筋混凝土的比重、用量,还有设计的有关数据,都要重新计算检查。
顾远山:(看到乔乔)这怎么行?你还是把孩子送回去吧,这样要闹出病来的。(见李摇头)听说姓孟的要你回省里去,你为什么不走?哪怕为了孩子……
李婉:你哪?你比我理由更充足。
顾远山:(默然片刻)我怎么能跟你比,你有孩子,而且孩子还小……听说了吗,至少要抓十个八个……为了孩子,你应该……
李婉:(感动地)顾老,谢谢你……可我不会那样做的。
[顾摇头叹息,坐到地板上抽起烟来。他显然并不会抽,呛得咳嗽着。
[院子里,苏明淦与岳杰上。
岳杰:……如果真是我们的问题,我这副局长、副书记也是责无旁贷的。
[苏重重地拍了下岳的肩膀。
岳杰:工地上的一切事情由我负责,二三工区的工程还在继续进行,一切你都放心好了。
[苏感激地点了点头,把雨衣交岳,进屋。
[岳转身欲下,忽见宋师傅在注视和跟随着;他上前与宋握手,二人下。
[室内,李搬过折叠椅,苏示意送回,坐到地板上。他从衣兜掏出一瓶酒,示意让李找杯子来。
李婉:局长,你……
苏明淦:浇愁也好,润润嗓子也好,今天开开戒吧。
[李到一边拿过一个喝水用的杯子,苏示意让她坐下。
[苏倒酒,自己先喝了一口,交顾;顾喝了一口,交李;李犹豫了一下,随即也喝了一口。
[小邢从机房内出,将一份计算单交李,李看完,示意让继续算。小邢欲退,乔乔翻身,她上前照护,发现了李放在衣服下的纸。她伸手拿起,李连忙抢了过去。
苏明淦:(看出有些原因)有什么秘密吗,我们看一下可以不?(李默然片刻,将纸交邢。)
小邢:(读起)亲爱的广成同志:也许我不应该这样称呼你,可我还是这样写了。因为我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将近10年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你给予了我和我们的儿子,很多的温暖和帮助,我将永远记在心里,永远感激你。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妻子,如今只能从心里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宽恕,希望你能获得幸福和美满……我可能要到一个你所想象不到的地方去了,可能要在那里度过许多年的可怕的生活。但我并不为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悔恨和悲哀……现在我唯一感到内疚和放心不下的就是乔乔。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没有给他多少母爱和教育,我对不起他……广成,现在我唯有把乔乔托付给你,请你抚养他长大。我知道你会对他好,会把他教育成人。只是你一定不要让他恨我,不要让他恨一个把他抛弃了的妈妈……我求求你……求求你……
[苏、顾抹着眼角,邢抽泣着,扑到李身上。
[乔乔忽然醒来,他惊愣地爬起来,口琴掉在了地上。他检起,扑到李怀里。
乔乔:妈妈,你们想方方姐姐了?我也想……方方姐姐教我唱歌……
[李婉眼湿,紧紧搂着乔乔。
[传来了方方甜润脆亮的歌声:“金河上飞起一条龙。”
乔乔:妈妈,方方姐姐——
李婉:方方姐姐是好样的,乔乔长大了要跟方方姐姐学。……乔乔,别怕,妈妈看着你,快睡啊……(将乔乔抱到通向幕侧的另一边。片刻,复上)
顾远山:(站起)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李婉……我是工程处长,工程是我一手负责的,天大的事,由我去担!
[苏示意让坐,顾不肯,喝了一大口酒。
顾远山:我是属大龙的,再过几个月就是60岁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60岁了,花甲之年了,还不知足吗?1938年我从上海大同大学毕业,一腔热血,想用自己的知识干出一番事业来。先是到海南岛,给宋子文修环海铁路,可日本鬼子一来,就被遣送回上海。那时虽说上海是个孤岛,我父亲是资本家,生活也满舒坦。但我为了事业,瞒着结婚不到一个月的妻子逃到了苏北,被派去抢修公路。后来才知道,那是新四军为了对付鬼子和顽固派故意破坏的。1949年上海解放,军代表来找我,说国民党逃跑时放火把桥都烧了,要我去抢修,说了很多要为人民做好事的话。我心想,你说的比国民党的那些官儿们还差得远哪!可我还是去了。军代表亲自保护我,对我那个关心、尊重,他自己也拼着性命干在最前边。从上海到昆山,几天时间抢修了十几座桥。从那,我认识了共产党,感激共产党给了我新生和实现抱负的机会。1950年党号召支前,我到福建大山里待了几个月。1953年修国防公路,我又报名到了咱们这儿。我觉得共产党才是真正为老百姓干事业的。没想1957年因为一句话,我成了“人民的敌人”;1966年又加上了一条:“历史反革命”。先是丁志那伙人,随后加上孟林和姓秦的那一伙,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那时候我对共产党绝望了,对自己也绝望了,不是你苏局长时常安慰我,鼓励我,我活不到今天……我作梦没想到,有一天共产党把我头上的两顶“金箍”一起给摘了,又一次给了我新生和实现抱负的机会。龙山港发生事故,我的老同学史工被收审,我又灰心了……是你苏局长留下了我。从你和岳市长这些人身上,我看到了共产党的伟大和力量,看到了四化事业的希望,想把自己不多的余光余热都献出来……如今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应该承担,就算去吃几年“公饭”,也算是“老有所终”了……(掏出车票和电报)可今天,那个往常恨不能把我吞到肚里去的孟林和丁志却关心起我,亲自买票派车,要送我回上海去……
[苏、李拿过电报和车票露出激动。
苏明淦:你应该走。工作出了问题,大嫂病重……我命令你……
顾远山:(断然地)我不会服从你的命令的。他们的意思我懂。要去决不能让你,你失去的太多了;大桥需要你这样的人,中国需要你这样的人!多少年啦,我们没有出色的工程师吗?没有出色的科学家吗?他们到哪儿发挥作用去!……也不能让李婉去,她年轻,有才能,有干劲,将来的事业还要靠她去干!
李婉:不,顾老,我决不像你说得那样好。我被热情冲昏了头脑,曾经那样得刻薄,甚至敌视过你。我被虚荣和欺骗蒙蔽了眼睛,曾经从心里怨恨过苏局长。而对你所说的那些心地险恶的人感激不尽,甚至接受了那一位的求爱,准备以身相许……(拿出黄色信封和另一封信)这就是他给我的求爱信和我只差一点就给了他的回信。
苏明淦:留下吧李婉同志,生活会擦亮每一个正直的人的眼睛,它会成为你的财富的。(喝酒)要说责任的话,你们是都不要争的。李婉同志还记得吗,那一次你拿着几本国外介绍斜拉桥的资料给我看,是我鼓励你大胆尝试搞的。比较方案出来之后,是我从上海、北京请来专家,又找了********、省长们,直到国家计委、交通部领导才定下来的。工程上马时,是我自己立了军令状。至于工程中的重大问题,更是我一手处理和决定的。现在出了问题,你们有什么责任?真的要撤职、要查办,只要我在,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你们的!
李婉:苏局长……
苏明淦:(稍一摆手)刚才顾老讲的那番话,使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是12岁因为饿肚子跑出来参军的。参军后才知道,革命的目的是要推翻旧世界,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1947年挺进大别山时,我是警卫班长。我永远忘不了,强渡黄河的那天晚上,我们团长站在北岸的一丛树林里,说:“要是河上有座桥就好了。”我们是坐着老百姓的小舢板、脖子上挂着葫芦登上南岸的。我们团长和船老大却在渡河中牺牲了。1949年部队整编,组织上问我想干什么去,我说:建桥,除了这什么我也不干。30年了,我跟桥的确打了不少交道。30年了,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巨大变化,却仍然很穷、很落后。我们走了很多很多的弯路,付出了很大很大的代价……如今我们开始走上了正轨,可有些外国人和我们自己的人说:社会主义不灵,共产党不是干事业的。我就不服这个气!我说,共产党就是干事业的,是干大事业的。过去推翻三座大山是伟大的事业,今天要建设繁荣富强的国家,实现四化,是更加伟大的事业。凡是心里没有人民,不为人民的事业而奋斗的共产党不是真共产党,是冒牌子货,应当统统清除出去!这次建斜拉桥,我就是想用事实向怀疑我们的人证明,他们是错误的!我知道,我们党内并不纯洁,现在真的要干一点事业有多么艰难;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渺小得十分可怜……可我一想到这是我们革命的目的,是千千万万用血汗、生命和心支援和拥护我们的老百姓,多少年期望于我们的;一想到现在全国单是大江大河中的大型摆渡口就有六七百个,那里每天在浪费着无数的人力、时间,我们的桥建成了,就会给他们带去经验和希望;一想到未来反侵略战争一旦打响,难道还要我们的团长说:“要是河上有座桥就好了”?还要我们的战士坐着小舢板、脖子上挂着葫芦去渡河作战?通向地狱的门容不得犹豫和怯懦,通向天堂的门更需要无畏和勇敢。现在有的人把镣铐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可我不相信,(抖着李的信和顾的电报)共产党和人民的镣铐,会锁到这样的人身上!
[音乐达到高潮。苏、李、顾三人坚定地靠在一起。
[小邢上,将一份报告单交李。李兴奋,交苏、顾。
苏明淦:(坚决地)用第二套、第三套程序再算。
李婉:是。(与顾、邢等进机房)
[院外汽车声。孟林上,进屋。
孟林:哎呀苏局长,你在这儿。刚才我才知道,方方她……多好的姑娘啊!
苏明淦: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吗?
孟林:我是来给你送伞的。天老是下,你这么大年纪,要是淋着……(将伞放一边)
苏明淦:那可真要谢谢你咯。
孟林:(看到酒和杯子)老局长,你这是……
苏明淦:杯中日月大,醉里天地宽哪。
孟林:哎呀老局长,你可不能这样。都怪我工作没有做好……老局长,以前我可能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可我的心是好的,你千万不要误会。
苏明淦:我们之间有误会吗?我看只有误会的消除吧?
孟林:这就好。你是我的老领导,现在虽说我也是副局长,可过去你对我的培养和教育,我是永远忘不了。现在是关键时刻,就算是报恩吧,我也有责任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