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神色庄重地倚于椅上,岳飞、岳夫人站在面前。
岳母:“你身为国家大将,怎可如此任性行事?”
岳飞唯唯:“儿已明白。”
岳母犹自不肯:“飞儿,还记得娘给你刺的字吗?”
岳飞:“儿永生难忘……”
(化出)
青年时的岳飞跪在地上,岳母一手提针神色庄重;
针落血出,岳母问痛不痛,岳飞咬牙摇头;
岳飞背上,细密的血迹组成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化入)
岳母:“精忠报国不易呀。这次出兵,圣上重托于你,你可要……”
岳飞:“母亲教诲,儿断然不敢辜负。”
岳母露出慈祥的笑容。
营外。胡铨押送犒军物品来到。
一厅内。一士兵端上茶,胡铨接过,问:“太尉知圣意为何改变吗?”
岳飞:“想是淮西告急。”
胡铨:“然也。削职之命赵丞相力争不能挽回,直到淮西告急,圣上才派人飞马将圣旨换过。都是奸贼秦桧从中作祟。”
临安。秦桧府邸。
万俟等忧虑地围着秦桧。
秦桧:“岳飞再战,迫使兀术议和,怕也并非坏事。”见众人不解,又道:“天下危注意将,天下安注意相……”
岳家军营内,客厅。
士兵倒毕茶,胡铨奇怪地目视其退出,对岳飞道:“小臣有一事不知该问不该问。”
岳飞:“少卿尽可问来。”
胡铨:“小臣前时到过不少大臣将帅之门,皆是嫔姬成群歌舞不绝。今日登临太尉之府,不知为何不见一嫔一妃?”
岳飞哈哈大笑:“岳飞与全军将士,皆志在冲锋陷阵捐躯为国,岂是贪图享乐之辈?”
胡铨惊讶,赞赏地:“好,好一个岳家军!”
飘扬的“岳”字旗飞驰向前,金兵狼狈逃窜。
十
临安,垂拱殿。
赵构同秦桧在谈着什么,赵鼎入内,递上一纸书:“岳飞又收复寿、二州,兀术败逃淮水之北。”
赵构点头,赵鼎又道:“前方急需粮草,臣请再拨银绢十万以做补充。”
赵构:“我已派人送去御酒。”一转话题,“金主想要媾和,丞相听说了吗?”
赵鼎:“流言蜚语岂可轻信。”
赵构:“枢密使方才说确有其事。”
秦桧:“金主自愿送还太上皇帝灵柩,准予迎回韦太后。”
赵鼎:“哦?”
秦桧:“并自愿归还我河南失地。”
赵鼎:“金主豺狼本性,此话不可信!”
赵构默然,注视秦桧。秦桧起身:“圣上勿疑,金使已到临安了。”
赵构顿时大喜:“立刻召见!”
大庆殿。赵构稳居宝位,赵鼎侍坐,朝臣两班。
在小通事“金使入殿”的唱声中,金使头戴笼巾,足蹬乌皮履,傲然而入。
小通事:“趋——”
金使不理,大步入殿。
小通事:“跪拜——”
金使站立不动。
群臣哗然。“跪拜——”小通事又唱一声。
金使傲视两班,一抱手:“宋朝皇帝,见礼了。”
赵构惊愕,群臣激怒。赵鼎霍然而起:“金使无礼!押下!”
“有!”两名武士直奔上殿。秦桧目视赵构,赵构挥退武士,对金使:“金主想要媾和,可有此事?”
金使:“有。”
赵构:“送还太上皇帝灵柩,准予迎回韦太后,归还河南失地也有?”
金使:“也有。”
赵构喜上眉梢:“赐坐。”
太监搬上绣椅。赵鼎:“慢!”向金使:“金主对我大宋有何条件也请明言。”
赵构:“只要媾和,还问什么条件。”
赵鼎:“媾和乃双方之事,岂可知其一不知其二。”
金使盛气凌人地:“我大金皇帝条件有三:一、划淮河为两国疆界;二、宋每年进贡银绢25万两匹;三、宋帝受金主册封。”
“金主欺我太甚!”赵鼎再次怒起:“不可!”
老臣甲:“不可!”
老臣乙:“不可!”
“不可!”“不可!”群臣怒吼,大殿回声。
金使惊住,仓皇四顾。秦桧、赵构也不禁目瞪口呆。
寝阁。赵构身着窄袍,在长廊上踱来踱去。
秦桧跚跚而来:“圣上。”
赵构瞥了一眼,没有理他。
秦桧小心翼翼地:“今日朝中之事……”
“哼!”赵构还是没有开口。
秦桧目光闪了几闪,道:“其实,圣上主和出于尊爱父母,是孝;群臣主战出于维护圣上,是忠。”
赵构愤愤地:“当年我逃难入海,也没见哪个忠过!”
秦桧暗喜,道:“媾和一事,圣上求之多年未能如愿,此次金帝主动求和,如若失去机会……”故意停顿一下,缓缓地:“臣听说,圣上如若不准媾和,不仅兀术大军南下,还要把渊圣皇帝送回建康。”
“啊……”赵构大惊。
秦桧:“一国不能二主。”
赵构急呼呼地:“我何曾说过不准媾和?”
秦桧:“群臣沽名钓誉,各执一端,终难速决。”观颜察色,决断地:“臣斗胆奏请,圣上若执意媾和,请交由微臣一人办理,他人不得参与。”
赵构踱步,思索片刻站定,决然地:“朕任你为右丞相,全权办理。”
秦桧喜,但不动声色:“臣请圣上再仔细考虑三日。”
赵构惊讶注视。
日,二宫门前。赵鼎入宫,小通事挡住门口:“圣上有旨,百官不得入内。”
赵鼎愕然,仰视天空。天空中,一排大雁向远方飞去。
十一
大雁在天空盘旋。庐州城头,龙虎旗飘落,“岳”字旗扬起。
城堞上,将士严整列队,岳飞亲自给小英戴上统制戎冠,又解下自己的金束带,为她系到腰间。
岳飞为周四顺等发赏。
城堞一角。岳飞与张宪在察看立功升赏名册。他指着几个将士的名字让提到前边去。在岳云的名字下他用手指划了一下,示意去掉。张宪争辩,岳飞递还名册。二人转身,发现岳云正站在旁边的垛楼下,显然已经看到了刚才的情形。
岳飞来到儿子面前,深情关切地察视、抚摸着那血迹斑斑的战袍。
岳云两眼望着远方,一声不吭。
岳飞:“没有给你请赏,不高兴了?”
“……高兴。”
“哦?”
“我是你的儿子,”岳云依然望着远方,“没有资格。”
岳飞神色严峻起来。
张宪与牛皋吵吵嚷嚷来到面前。
张宪:“太尉,寿州明明是牛将军攻下的,他却硬要记到我的名下。”
岳飞:“这是为何?”
牛皋:“张都统亦有犄角之劳。”
张宪:“犄角即得全功,牛将军欺我无能么?”
牛皋大笑道:“我在京西歼敌无计,何曾想到功赏?如今整日里记功颁赏,岂不腻歪死人!”
幕僚端着几封赏银来到面前。
岳飞:“为何不分发下去?”
幕僚:“这是圣上赏给太尉的。”
岳飞朝一排营帐一指:“送伤兵营。”
幕僚:“太尉……”
岳飞:“仗是将士们打的,奖赏应该发给他们,你不懂吗?”
幕僚默然,岳云忽然夺过银盘大步走去。
岳飞一怔,很快露出了笑容——岳云走进了不远处的那排营帐。
伤兵营帐内。岳飞为伤兵敬酒。
周四顺代表伤兵向岳飞回敬。
岳飞接酒郑重地:“弟兄们好心领了。但自今而后,故土不复,大宋不兴,岳飞决不再饮!”一饮而尽。
周四顺:“故土不复,大宋不兴,我等也决不再饮!”
十二
临安。赵鼎又被拦在二宫门前。
赵鼎:“圣上连日不见百官是何道理?”
小通事:“龙体不安。”
赵鼎:“如此更当探视。”欲入。
小通事:“圣上有旨,不准百官探视。”
赵鼎悻悻,缓步欲回,内宫里忽然传出笑声。
内宫。赵构“哈哈”大笑,秦桧“嘿嘿”相随。
二宫外。赵鼎浑身颤抖,一跺脚,推开小通事直入宫门。
小通事:“左丞相……”
“呸!”赵鼎一甩袖,大步入内。
“左丞相到——”小通事连忙喊着。
喊声传入寝阁。秦桧慌忙避于帐后,赵构躺到短床佯做病态。
赵鼎入,见状益发怒气冲冲,道:“媾和之事朝议籍籍,军民汹汹,圣上几日不朝是何道理?”
赵构柔腔细调:“朕……染病在身。”
“圣上!”赵鼎单刀直入:“老臣听说圣上已把媾和之事全权交给秦桧了。”
赵构见被揭穿,起身而坐,道:“左丞相既已知晓,就请不要再说。”
“事关社稷,老臣岂能袖手旁观。”赵鼎声辞激烈地:“臣之言圣上可以不听,大臣百姓之言圣上也可以不听,但岳飞、韩世忠、张俊手握重兵,他们的话圣上难道也不要听?不知国家一旦有难,圣上将依靠谁人!”说完昂然而出。
赵构如雷击顶,颓然欲倒。躲在帐后的秦桧也大为震动,转出,二人相视默默。
赵构:“……”
秦桧:“只有诏三大将入觐。”
十三
丽正门前。官轿济济,笙乐震天,岳飞、韩世忠、张俊被迎入宫。老臣甲、乙等欲随之进,被小通事挡住。
宫内一殿,壮丽华美。岳、韩、张坐于正席,面前摆满美酒佳肴;殿前鼓乐悠扬,宫女轻扭腰肢,频送笑脸。张俊看得津津有味,岳、韩欲退,小通事笑脸相劝,二人大惑不解。
夜,华灯齐放,酒席又换,歌舞又起,张俊独饮,岳、韩昏昏欲睡。赵鼎突然来到,三人见礼,同入内殿。小通事欲要阻拦却又不敢。主席空空,歌舞自停。
内殿。赵鼎居中,三人围坐。
韩世忠诉说:“……往常住接官邸倒还自在,一入宫来连走走也不行了。”
赵鼎:“这样百官也就见不到你等了。”
三人皆感意外。岳飞:“圣上这次召我等来……”
赵鼎:“媾和一事你等都知道了?”
韩世忠:“略有所闻,但不知圣上意下……”
赵鼎:“秦桧弄权,如云蔽日。”
岳飞:“丞相为何不向圣上言明?”
赵鼎凄怆地:“我老了……”目视三人,语重心长地:“国家眼下所能依赖的惟有你等三人。媾和之事,圣上不日就要召见你等。赵鼎为社稷黎民着想,请你等务必陈述利害,晓明圣上,切不可辜负了老夫之托。”起身施礼。
三人大为感动,慌忙接住。
岳飞语调铿锵:“飞等面见圣上,定当竭力相劝!”
西子湖。湖心岛上柳绿枫红,精巧的“荷花亭”犹如云中楼阁,崛立于绿荫碧波之上。
歌声伴着笑声。亭子里排列盛宴,岳飞、韩世忠、张俊低头闷坐,赵构、秦桧谈笑风生。
赵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我看应该改成:‘天下三分湖山色,二分无赖在杭州’,啊?”
秦桧:“妙!杭州景色自古名冠天下,‘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雅兴颇浓地背诵着。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赵构兴趣盎然地接过,背不下去了,指着岳飞:“岳爱卿文彩风流,一定记得。”
“臣未曾读过。”岳飞就势站起:“圣上……”
“想起来了。”赵构摆手,“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哈……”
一直闷坐的韩世忠憋不住了:“圣上……”
赵构一摆手:“最精彩的还在结尾,‘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哈哈,要把西湖美景画出来拿回去夸耀。韩世忠,我看你就缺这个兴致。”
韩世忠憋满一肚子气,坐到位子上。
赵构和秦桧却又是一阵大笑。岳飞忍无可忍,正色道:“不知圣上今日召臣等来,是吟诗赏景,还是有所诏告?”
赵构,秦桧一愣,岳飞又说:“媾和之事天下议论纷纷,臣等不知圣上如何想法?”
赵构无辞可托,默然片刻,淡淡地:“你等如何想法?”
韩世忠:“十年侵扰,不共戴天!”
岳飞:“乘胜北伐,收复失地!”
赵构不悦,转向张俊:“张爱卿呢?”
张俊看看岳、韩,道:“臣也以为媾和此非其时。”
赵构沮丧,一仰身倒在宝座上。
“圣上……”岳、韩一齐上前,欲以力陈,赵构却忽然掩面涕哭起来。众人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朕……身为天子……父亲尸骨未收……母亲高龄不能……回归……有何面目……治理天下……”赵构边哭边诉,哭声越来越大,似有无限忧怨。
秦桧伏身跪地:“圣上如此作难,都是臣等不忠之罪。”
岳、韩、张三人也只好跪了下来。
十四
右丞相府内室。秦桧着紫色常服与金使隔案相对,王氏锦衣霞披为二人侍酒。
秦桧:“既要媾和,还是真心才好。”
“这个自然。”金使一笑,“丞相夫妇对赵氏皇帝倒是忠心耿耿。”
“不敢。”秦桧一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金使嘿嘿笑起,笑毕忧虑地:“三大将反对媾和……”
秦桧:“这你尽可放心。”
花园。万俟与张俊缓缓而行。
张俊不安地:“今日湖上之事……”
万俟手一摆,示意不值一提,道:“秦丞相早就说过,大将之中,惟有张宣抚沉凝持重,可当大任。”
张俊且惊且喜:“哦?”
万俟:“那岳飞几年前不还是你张宣抚手下的一员裨将?”
右丞相府外庭,秦桧喜迎岳飞。
岳飞:“右丞相今日请我来……”
“一别经久,叙谈叙谈。请。”
二人来到一座客厅,厅内青砖铺地,简宜朴实。岳飞打量,颇为惊异。
秦桧吩咐随身的一位小侍从:“请夫人进来拜见岳太尉。”
“岂敢。”岳飞欲要阻拦,秦桧亲自斟茶,他连忙接住。
侧门里走进王氏,她粗布麻衣,貌若民妇,向岳飞深施一礼:“岳太尉万福。”
岳飞慌忙还礼,又仔细打量,大为惊异。
王氏彬彬退出。岳飞:“不知丞相夫人为何如此衣着?”
秦桧:“如今天下危难,百姓困苦,先皇被掳荒原,皇后、贵妃怕也衣不遮体。她能穿此衣着也算很好了。”
岳飞慨然变色:“右丞相忧国忧民令人感动。”
秦桧一摆手,道:“太尉不知,难哪!前日查点,国库空空,朝廷费用也难维持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啊……”长叹一声,见岳飞深为所动,又一转话题,“太尉此次出战,捷报频传,令人振奋。”
岳飞:“右丞相夸奖。”
秦桧:“前次增兵太尉不成,老朽未及阻止也有歉疚。”
岳飞一惊:“右丞相何出此言?”
秦桧:“太尉治军有方,更加爱国爱民,增兵加将自属必然。”稍顿,目视岳飞,“我早有打算,将刘锜、扬沂中两支劲旅交予你来指挥。”
岳飞大感意外:“哦?”
秦桧注视岳飞:“我不日即当奏准圣上,颁旨实行。不知太尉有何想法?”
岳飞且惊且喜,道:“果能如此,自是感激不尽。”
“好……”秦桧微微露笑,向外一呼:“摆宴!”
岳飞连忙阻拦:“飞已戒酒多时。”
秦桧盛情地:“预祝太尉夙愿得偿,焉能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