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蔻儿那一声“池驸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仍低声唤道:“豆豆……”
云蔻儿一丝不苟地同他解释:“云豆儿是臣女以前的名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故而早就改名为云蔻儿,将军莫要叫错了。”
池韶笙仍不改口,几乎有些低声下气:“豆豆,三年没见到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云蔻儿讥讽一笑:这话他真真是好意思说出口来。想他同那宛月公主成亲时,举城同庆,街道上铺天盖地的全是该死的红色。谁不知一介草莽出身的他,竟攀上了高高在上的宛月公主。他成了一个传奇,而她在整个皇城却彻底成了一个笑柄。
城中传言,云府的大小姐妄想和当今公主抢男人,自然落了个被抛弃的下场。谣言非但没能止于智者,反而越传越离谱,将她传为一个凶悍的无盐丑女,活该被抛弃。
池韶笙成亲那日云蔻儿被大夫人反锁在房里,摔了一切能摔的东西,始终不信她的猫哥儿会背离她。
三天后大夫人将一个荷包扔在云蔻儿脚下,扯下她脖上猫哥儿送她的定情石头,卯足了劲儿扔得远远的。那时三天滴水未进的她,居然还想着爬出房门里找石头。大夫人气得牙痒痒,一个巴掌落了下来。
那一巴掌真狠啊,险些打得她吐出血来。
大夫人恨铁不成钢:“死丫头,事到如今,你要么现在跪着去求人家公主大发慈悲,给你个小妾当当。要么现在爬起来给我吃饭睡觉,生龙活虎地继续过日子。谁离了谁不能活啊,少在我面前半死不活的,看着就糟心。”
那时云蔻儿饿得头晕眼花,脑袋嗡嗡作响,恍惚觉得她娘说得对,便点头说:“娘,那我去给他做小妾。”
大夫人又一个劈手下来,彻底将她劈晕了过去。
现在想想,池韶笙究竟哪点值得她爱到连尊严都不要了。
如今他居然问是不是还在怪他,云蔻儿重重呵出一口气,真真想不出她有什么不怪他的理由。但即便心中骂他千万遍,表面上仍待他如初见:“臣女不怪!”
见云蔻儿眉目温顺,对他恭敬有礼得近乎冷漠疏离,池韶笙非但不觉得欣喜,反而神色更加局促起来:“你不怪我,为什么?”
说来也是,云蔻儿还真编不出个理由来。于是她转而回答道:“哦,臣女怪您!”
转变地这样快,言语直白丝毫不见犹豫,令池韶笙脸色一白:“你真的还在怪我!”
这人真是,她怪他与不怪他,如今讨论这个问题,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意思。他如今已然成家立室,放着家中的娇艳富贵的牡丹花不管,反而同她这棵错过花期的狗尾巴花絮叨“怪与不怪”的问题,难不成是想从她这讨一句“不怪”,安了他下半辈子的心。
可是云蔻儿存了心思不想让他好过,她用执拗的方式告诉他,她真的在怪他,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他想安了心好好同公主过下半辈子,她偏就不成全他。
圣人的事,她可做不来。
好吧,云蔻儿从来不认为她的心是纯白无暇的,她心里黑色邪云密布,风雨雷电应有尽有。若是有人触及她的底线,不劈得他外焦里也焦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每个人心中都住了一个小魔鬼,它存在的缘由是不想让自己太隐忍罢了。
话又说回来,他好过与否如今又同她有什么干系呢?
其实云蔻儿也想过,她的猫哥儿那时大好青年一个,又生的极为俊朗,难免惹来一些蜂啊蝶啊。想他那时同公主成亲,定是有了说不出的苦衷。皇宫里的人,哪个不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肠子弯弯心眼多多。猫哥儿自小只同她这样一个直来直去的女孩子打交道,与其她女孩甚少交往,难免会不小心着了那宛月公主的道儿,迫不得已才娶了那公主。
虽然心中想得明白,但却不代表能想得开。这好似她养在池子中的鱼,好不容易养得膘肥体壮了,却突然有人跑来用一个上好的鱼饵给钓走了。
这委实是让人憋屈的很。
云蔻儿低着头,沉默许久,慌乱的感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报复的小小的快感。他既不说话,她也不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正是腊月,寒风似刀子般刺骨。云蔻儿因随瑾萱出来的太匆忙,大氅落在宴席里没带出来,此时着实禁不住这天气。正思忖着怎么跟眼前这位爷告辞,却闻他突然叹了口气,手臂向前一捞,将她裹进了怀里。
他是有妇之夫,她是待字闺中老姑娘!熟知这一点,云蔻儿冷冷地说:“将军请自重!”
对他还算知根知底,云蔻儿自认为她的那些那些花拳绣腿,在他面前简直不值得一提。相比于两年前,他的身体又壮实了许多,看来公主将他养的着实不错。池韶笙的铜臂将她锁得紧,她也懒得耗费体力再同他拉拉扯扯得纠缠一番。
云蔻儿看不到他表情,只听到他浸了苦楚的声音:“你躲了我三年。”
他这话说得好笑,做了昧心事的人又不是她,凭什么要躲他三年。云蔻儿不赞成地回答:“臣女一直在这里,没有躲任何人。”
她是一直在这里,不想见,是因为他们之间不只是隔了一堵叫“皇室”的墙那么简单。
池韶笙的大手抚在她仍未挽起的长发上,自顾自地说:“你只当我负了你,怨恨我也在情理之中。”
云蔻儿被他抱着,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若是以前被他这样情意绵绵地抱着,她定然先羞红了脸颊再慌乱了心跳。时隔三年,她早已明白这个怀抱不再属于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做人家小妾的潜力,诚然她想做,云府那位老太太也定然举着菜刀,在她做小妾之前先“小切”了她。故而这时候能做的便是克制克制再克制,定不能再次栽在这个男人手中。
云蔻儿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池韶笙身体一僵。不等她问,身子已经被他拖着,穿过凉亭往清芙池旁边的树林深处跑。
回头望去,竟有火光攒动,熙熙攘攘得有十几个人往他们这个方向来。
想来怕是有人通风报信,跑来捉奸了。
关于捉奸这件事,云蔻儿委实觉得冤枉。虽然私会前任情人这个理由冠冕又堂皇,但且不说她是被人骗来的,就连唯一的拥抱这一实质性的亲密动作也不是她自愿的。更何况对方还是当朝驸马,她可没那个胆子给宛月公主的头上撒上一片葱花绿。
对方来头太大,后果很严重。故而云蔻儿抄起碍事的裙摆,丝毫不顾及形象,扑扑棱棱跑得十分起劲儿。
池韶笙显然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如此配合他,晃神片刻已然被她赶超了过去,由她牵着跑。
逃跑对于云蔻儿来说,简直就是清粥小菜家常便饭。比不得深闺小姐的金莲寸步,云蔻儿四肢发达,小腿有力,她牵着池韶笙左绕右绕,没多久便将后面那些人甩远了。
幸而这里有几颗可以遮掩的松树,云蔻儿靠在树干上气喘吁吁,池韶笙却低下头来,兀自笑得开心。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赫然发现两人紧握的手。
云蔻儿干笑一声欲甩开他的手,谁知池韶笙却用他的大手紧紧裹住她攥紧了的小拳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以前,每每在外面惹了事,你也总是这样拉着我逃跑。当时我就在想,你这小小的身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力量?”
听他讲起以往的事,云蔻儿不由抬头将他望了望。
清清凉凉的月光下,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明朗起来。棱角分明的五官沐浴在皎洁月光下,漂亮的唇形勾起完美的弧度,星眸璀璨泛起点点涟漪,令她险些看痴了去。
两年过去了,这个男人愈发长得好看了。
察觉到云蔻儿目光的变化,池韶笙的笑容愈来愈深。俊脸慢慢向她靠近,逆着月光投下来的一片阴影,带着他灼热的气息。
理智告诉她现在很危险,应该马上离开这个男人,最好离得他远远的。可实际上她却很没出息的、呆呆的、一动不动的由着他用略带薄茧大掌扣住她的后颈,将唇送了过来。
“哎哟!”
不知被何物击中腰身,尖利地一疼,云蔻儿骤然回过神来,本能地偏开了脸来。
池韶笙的吻最终落在她的唇角上。
所以说,接吻这种事情,也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