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用完早饭,云蔻儿的头却是愈来愈低,最终将脸埋进碗里,呜呜叫了起来。
都说喝酒误事,她原本是想着回寨子来着,哪知……
思及至此,云蔻儿精神更加萎靡起来。
玲珑见自家小姐捧着装着她自己脑袋的碗不肯起来的样子,自是明了她的心思,张口对她说:“大小姐,大夫人吩咐了,说您醒了之后让奴婢带您去看黄鼠狼。”
这丫头,每次自称“奴婢”的时候,必定带了些威胁的意味。平日里云蔻儿同她们姐妹相称,若是她们自称“奴婢”,潜在的意思便是“小姐若敢不从别怪奴婢翻脸无情”!
云蔻儿抬起沾满白胖米粒的小脸,懵懵地点头:去,她当然的得去。
伶俐不知从哪找来一件纯白色的大氅,披在云蔻儿身上。大氅是用上好的羽毛做成的,摸着很是柔软光滑,定然价值不菲。她不记得我有这样一件大氅,举目疑惑地看向伶俐。
伶俐也不卖关子,大方的说:“大氅,天鹅羽毛,表少爷送的!”
顿时云蔻儿感觉身上披了一层皑皑白雪,冻得她瑟瑟发抖。
玲珑鄙视,曰:“这点出息!”
俩丫头片子带云蔻儿去后面的院子里,入眼瞧见她那小乖乖黄鼠狼正在笼子里扭腰摆臀、上蹿下跳,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对着一个方向大放绿光,好不疯狂。
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云蔻儿顿时哑然失笑:那里栓着几只漂亮的小母狗!
说来黄鼠狼的狗龄也有三岁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难免对着如花似玉的小母狗春心盎然、萌动爱意。
云蔻儿蹲在笼子旁,黄鼠狼立即“呜呜”地靠近她,一副委屈至极的可怜模样。她伸手摸摸它黄黄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佛祖这样教导我们,不邪淫、不贪欲。黄儿啊黄儿,你身上已经这么黄了,脑中切不可再有过多的黄色思想。须知****伤身呀,万不能操劳过度,节制懂不懂?现在正是体现你忠心为主的时刻,不可因眼前的美色而连累你的主人我呀。你要相信你的主人我,肉骨头会有的,小情人也是会有的。山珍海味、妻妾成群,这都不成问题。问题是你现在千万要挺住,抵制美色,君懂否?”
黄鼠狼顿时一蹦三尺高。
伶俐掩嘴窃笑:“大小姐,大夫人说了,黄鼠狼的幸福,是建立在您的幸福之上的。是要留下来还是回寨子里躲着,您自己看着办吧。”
云蔻儿瞅着风中凌乱的黄鼠狼,叹息:老太太这招儿忒损了。
于是陪着大夫人又吃了顿早饭,云蔻儿便被她家老太太欢天喜地地隆重打扮了一番,随即被送上马车。
临走前云蔻儿拉着老太太的手,再一次强调:“小母狗……”
老太太和蔼可亲的脸上、善解人意的笑容下,掩饰不住那丝阴谋得逞的奸相。重重拍拍自己闺女的小手,道:“懂!”
黄鼠狼,须知为了你的幸福,你的主人这次又要去相亲了。
老太太教她的原则是:广泛撒网,重点捕捞。正所谓选择多多,机会多多。老太太这次要求倒不高,只是要求云蔻儿随着爹爹去宫里参加皇后的寿宴。
原本那皇宫云蔻儿也没少去过,一年下来,皇宫里总要摆那么几场宴席,彼时虽不需文武百官全部到场,但谁让他爹是太傅,也就是皇子公主的教书先生,秉着尊师重孝的道义,每次盛宴他爹都少不了被请来。皇上寿宴要去,太子寿宴要去,皇后寿宴要去,皇太后寿宴要去,太皇太后寿宴也要去。须知皇宫里的女人凡是跟个“后”字儿沾边的,那都是经历万千宫斗后的佼佼者,故而活下来的女人寿命是一个比一个长。这样排起来,一年总少不了六七个寿宴。
治国安邦的正事不做,********的事倒桩桩没落下。须知时下证据算不得安稳,北方有小国时常来犯,南方有几股势力蠢蠢欲动。虽不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想来一场风暴已是不远。天朝江山这般风雨欲来,皇帝这厢却大张旗鼓给自己媳妇办寿宴,这算是“不务正业”还是“打肿脸充胖子”?
其实云蔻儿是极为不愿去皇宫的,哪一次的宴会最后不都演变成一次规模宏大的相亲大会。尤其是正处于不尴不尬的年龄阶段的皇上皇后,总是喜欢乱点鸳鸯谱,本就不是月老红娘却偏偏爱乱牵红线,云蔻儿自是十分排斥。原本她未及笄前,还能以未成年这个理由抵挡一阵,如今她已及笄三年多,仍旧单身的她再去恐怕会成为一个笑柄。
小黄的事只是一个借口,毕竟她道德情操还没上升到为一只畜生牺牲自己下半辈子幸福的境界。云蔻儿只是不想让她家老太太眼角再平添几道愁纹。老太太如今只剩她一个指望,整日里眼巴巴地盼着自己唯一的亲闺女能早日寻个好人家嫁了,她就能早日放下手中的擀面杖,立地成佛不再开“杀戒”了。云蔻儿明白她心中所想,不忍拂了她的殷切期望,只好豁出去了。
不就是相亲么,在哪相不是相呢。
如今云蔻儿但是神色坦然,须知她第一次去皇宫,亦会不知所措地挨着云老爷,好奇却又害怕。彼时呼啦跑来一群年龄同她差不多大的皇子和公主,他们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扭头便问云芷溪:“这个没见过的丫头是谁?”
那时仅仅七岁的云芷溪便学会了耍心机,顾念着父亲还在身边,便极为乖巧地回答:“这是我的姐姐,刚从乡下来的,各位殿下公主可不许欺负我家姐姐哦。”
单单“乡下”这两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不出意外的,这些久居深宫骄奢得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贵族们的目光立即变得轻蔑起来,哄笑着闹腾着。云芷溪假心假意地邀请云蔻儿同他们一起游戏,无非是想让她出丑罢了。
终究最后,云芷溪打错了算盘。云蔻儿不过是用他们闻所未闻的民间的玩剩下的一些小把戏,便成功地吸引了这些深宫贵族的目光。皇宫里那些无聊之极的游戏,哪里比得上民间的有趣。云蔻儿因着自小在男孩堆里长大,力气大,脚程快,男孩的游戏她也玩得溜溜转。身娇肉贵的公主们捏着兰花指,娇滴滴地离去,而云蔻儿则是与诸多皇子打成一片,自此更是与五皇子和七皇子结下不浅的友谊。
时隔三年云蔻儿再一次站在皇宫里,顿时觉得又回到了十五岁以前。三年多过去了,这皇宫在她看来真真是半点都没变,一样的富丽堂皇、奢侈豪华、庄严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当今的皇后云蔻儿也是识得的,她是五皇子的母妃——汐贵妃,母凭子贵,在五皇子被立为太子时,她便做了一国之母。皇后亦是当今丞相的侄女,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定然也是因为背后有人。皇后如今不过三十过半,保养的极好,眉目甚美,尽显母仪天下的凤仪。端庄得恰到好处的笑,却掩盖不住神情的憔悴。想必这个主母之位,她也坐的十分并不如意。
琥珀色的酒,玉盏相盛,觥筹交错。宴会中央轻歌曼舞,琴声绵绵,光影流苏。云蔻儿端端坐在女眷之位的末端,意料之中被众多公主和千金晾在一边,坐在不起眼的位置。
所以说,女人一旦男人缘好了,女人缘就差,这就是女人天生的同性相嫉的心理。
心中无聊至极,上好的茶水不过是牛嚼牡丹,矫情地抿上几口香茗,吃着精致却无谓的糕点,云蔻儿真是万分怀念她在寨子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
朝中大臣纷纷向皇后献礼。须知送礼也是讲究技巧的,并不都是越贵越好。比如请大师开过光的檀木佛珠,寓意佛祖护佑,驱邪避难;开得正艳的鸳鸯凤冠,寓意皇上皇后百年好合,携手到老;彰显雍容富贵的凤凰金步摇,寓意皇后天人之姿,母仪天下。这些礼物并不是十分昂贵,却胜在投机取巧,深得皇后的喜欢。
这一个个礼物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相比之下,云蔻儿的爹准备的礼物则略显平凡,不过是一幅古人真迹,虽价值不凡,但皇后明显不是一个懂艺术的人,再名贵的画在她眼中不过是染了墨水的一张宣纸而已。
瑾萱突然过来拉住云蔻儿的手,示意跟她去一个地方。
瑾萱是云蔻儿的爹纳第三房夫人生的女儿,乖巧伶俐,心思单纯,小时候总是“姐姐、姐姐”的跟在云蔻儿屁股后面,她也乐得同这单纯的小丫头处在一起。
此时瑾萱过来,正合她心意。云蔻儿已经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屁股的忍耐力已然达到极限,上好的毛毯跟撒了麦芒似的,扎得她极为难受,她巴不得立即离了这宴会远远的。
开败了莲花的清芙池,甚少有人来这里。云蔻儿远远瞧见亭子中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心中蓦地一惊,凉了一片,慌乱松开瑾萱的手,转身往回走。
“姐姐,姐姐……”瑾萱着急地大喊。
云蔻儿不理她,攥紧俩拳头,气哄哄得径自走着。这丫头大了,竟敢兀自替她做决定!
“池大哥,池大哥……”瑾萱见叫不住云蔻儿,转身唤亭子中的人。
云蔻儿不禁加快脚步,她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个人,或者,她根本不敢见到他。
有一种人,不能见,但凡相见,那好不容易结了疤的伤口会重新裂开,带着往日的回忆的伤口狰狞着叫嚣,让心深深的疼着,怵着,怕着……
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大力拽住。云蔻儿挣脱不了,转身瞪着这个男人,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他华服在身,更显身姿卓然、剑眉朗目。如今他统领整个皇宫的御林军,更多了层逼人的气势,让她不敢直视。
瑾萱见状早已脚底抹油,溜了。
云蔻儿怒了:回头定要这丫头片子好看!
他殷切切地喊她:“豆豆,豆豆……”
云蔻儿垂首低眉,恭敬却又冷漠地向他行礼:“臣女云蔻儿,叩见池将军。”
他手上一僵,云蔻儿趁机挣脱开来,索性将礼行了个彻彻底底:“臣女云寇儿,拜见池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