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带着满脸的怨气,揉着肩膀走进来时,云蔻儿已打扮好正准备出闺房。大夫人吩咐玲珑下去好生歇着,唤来伶俐扶着云蔻儿。玲珑带着满脸的怨气来,又带着满脸的怨气走了。
云蔻儿冲伶俐摆摆手,拒绝道:“娘,我又不是不会走路,做什么还要人扶着?”
大夫人剜了她一眼:“哪家小姐不是冰肌玉肤柔若无骨,风姿绰约风吹杨柳似的要人扶着,你这泼猴子,就是给装也得给我装得像些。来,步子迈得小些,鞋子不许露出裙子外,慢慢走……”
“哟,”云蔻儿打趣道:“娘您竟会说四字短语了,还说了四个!”
大夫人面不改色:“甭跟老娘岔开话题!”
伶俐憋着笑上前,不自然地托着云蔻儿的一只手的前臂,显然这种事情她也做得不甚熟练。大夫人既然知道自己闺女是只泼猴子,难为与她又何苦来哉呢?
云蔻儿五指掐着伶俐的胳膊,走得额头暴起一片青筋。这种走路姿势,真真比被狗追着跑三条街还累。等到她的莲花小碎步挪到大厅时,身上已经出了密密一层薄汗。
冲着屋中的人周通行了一番礼,便是坐在一旁,喝茶等人。
云老爷张了张嘴,估计是想训斥云蔻儿一番。大夫人适时捏了他一把,他叹了口气,便不再看她。
约莫等了一盏茶,翩翩佳公子终于登场。
众人皆知傅丞相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早早便因才能出众,做了一名都尉。幺子也是一表人才,智慧超群,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至于傅家二公子,倒是很少有人见过。据说傅二公子自出生便恶疾缠身,久病卧床,故而常人皆见不得。
此时云蔻儿薄汗已消,看到面前这位穿得人模人样的傅家幺子,生生又打出一个寒战。
这傅家幺子,云蔻儿可不止是认识,简直是熟识。她十五岁之前的那段插科打诨的日子里,可没少了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玉面公子。想当年她扮作男装,同这位傅家幺子几人一起以“皇城四公子”自居,几乎溜遍整个皇城,行侠仗义的事自是少不了,偷鸡摸狗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光荣时他们被众人竖着大拇指夸,落魄时狗洞也是钻过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区区女扮男装的她,当时也并无觉得有损颜面。没想到时隔两年,再见竟是他们的相亲大会。
这可真令人惊骇!
傅少凌看到她时,似乎并没什么惊讶,不过是暗中对她眨了一下眼睛,转身仍一丝不苟的同云老爷客套寒暄。他举止言谈优雅,甚为彬彬有礼,比她那只会摇着扇子调戏良家妇女的风骚表哥林陌楠强上百倍有余。
云蔻儿冷得厉害,热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仍不觉得暖和。这一动作落在旁人眼中,难免以为她因羞涩紧张而不停的喝水。老太太时不时给她使眼色,她拈起杯盖直接挡住老太太那几乎挤到一起的眼皮,装作看不到。见她不予回应,老太太居然提出,要傅少凌陪自家闺女到花园里赏腊梅。
云蔻儿呛了一口,眼角奔出眼泪花花:娘啊娘,外面冰冻三尺,寒风凛凛,你难道看不到你闺女我穿得甚是单薄啊甚是单薄。卯足了劲儿把我往外推,你真真不是我娘,你是我后娘!
腹诽了一阵,云蔻儿还是乖乖随着傅家幺子,在大夫人殷切的目光中,不情愿地出了客堂。
刚走到后花园,云蔻儿左右瞅着没人,便跳到傅少凌身上扯他那件银灰色大氅。
乖乖,冻死她了。
云蔻儿正扯得起劲儿,蓦地瞥见顶头上方一张啼笑皆非的俊脸。
“小豆子,三年多不见,你竟学会投怀送抱了?”
云蔻儿将大氅裹在身上,终于感觉重新活了过来,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由调侃起来:“傅少凌,今天穿得这么骚包,真是来相亲的?”
傅少凌用圆润的指尖戳戳她的脸,继而随手揪起她脸侧腮上的肉晃上几晃,雅痞地笑道:“怎么瘦了这么多?以前捏起来可全是肉呢,还是胖些好。”边说边得寸进尺地捏她的脸,像是捏一个灌了水的球。
刚刚见林陌楠时,他还还说她圆润来着,怎的这会儿她又瘦了呢?
其实想想便明了,云蔻儿虽说最近是胖了些,但相比于三年前已经瘦太多了。三年前的她何止是圆润,简直就是圆滚滚了。天生的婴儿肥到了十五岁都没有褪去,肉嘟嘟的挂在两腮上。又因着她素来没有忌口的东西,一不小心便吃出两个下巴来。幸而池韶笙离开她之后的那一年,她瘦得极快,婴儿肥迅速褪去,圆圆的苹果脸瘦出尖下巴,小腰堪堪细得不盈一握。那段时间老太太都舍不得打她,说是怕硌了手。而后慢慢调养,虽体重稍长,却也没再胖成原来那个喜庆的样子。
云蔻儿被傅少凌捏得龇牙咧嘴,不满地拍掉他的手,说:“以前哪有胖了,那都是被你捏肿的。”想了想,又说道:“我就知道老太太这么火急火燎地叫我回来肯定没好事,果然又是相亲。”
“哦?你经常相亲么?”傅少凌好奇地问。
云蔻儿皱皱眉头,无奈道:“可不是么,一月一小相,三月一大相,城中同我相过亲的公子组成军队都能攻下一座城池了!”
“这样说来,你也算是过尽千帆了,难道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云蔻儿想了片刻:“唔,也不是没有。虽没有一见钟情的人,却还是有几个看着顺眼的。只不过初时相处还不错,最后却都不了了之。有的见到云芷溪,便移情别恋了;有的见到林陌楠,咳,那个,貌似也移情别恋了。”
这话真不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的男人爱女人,有的男人爱男人。
傅少凌听此哈哈一笑,熟稔地搭上她的肩膀:“总归我不能白来一趟。走着,哥哥请你去醉仙楼吃你最爱的酥油大虾,顺便咱们也好好相一次亲。”
云蔻儿转转肩膀,想甩开他的手,他反倒收得更紧了些。“三哥,这样不好,我现在可是女子!”云蔻儿郑重地提醒他。
傅少凌不以为意:“你不一直是女子吗?”
云蔻儿哭丧着脸:“三哥你这样的话,偷偷跟在我们后面的小狗腿子们会去报告我家老太太,她会以为你看上了我然后要娶我的。”
傅少凌果然一个激灵,放下了搭着云蔻儿肩膀的手臂,神色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娶你,那还不跟娶我弟弟似的?”
云蔻儿冲他大大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不说嫁给你我就跟嫁个娘们似的呢?再说,你不是傅家老幺么,哪里来的弟弟?”
他极为认真地说:“有啊,不就是你吗?”贫嘴么,谁不会!
思及自身的处境,云蔻儿极其配合地乖巧地冲他叫道:“是哦,三哥!”只要他没存娶她的心思,别说叫她弟弟了,就是叫她小倌儿她也心甘情愿地应着。
没想到她这甜甜的一嗓子,愣是将傅少凌唬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想来是她这故意散发的女人味有点过了。
“三哥,反正咱俩没戏,好歹你是一个男人,回头主动告诉我娘他们咱俩不合适可以吗?”云蔻儿吸吸小鼻子,扯着他的袖子认真的问道。
“什么叫‘好歹我是一个男人’?”傅少凌给了云蔻儿一个脑瓜镚儿:“你为何不自己说?”
“那怎么可以,我可不敢去拔老虎须!”云蔻儿一脸鄙弃:“再说这种缺德事我可做不来!”
“……”傅少凌噎住:“你倒是会实话实说!”
两人贫了一会儿,便向府外走去。
正走着,云蔻儿那阴魂不散的美男子表哥和自小她最讨厌的云芷溪,互依互偎地立在不远处。
云府哪都好,就是宅子小,每次她回来总会遇到几个不顺心的人,云芷溪便是其中一个。云蔻儿拉过傅少凌的手,站在傅少凌斜前方。好似那意思是说:这人,我罩着!
林陌楠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云蔻儿和傅少凌握在一起的手上,然后将云蔻儿不冷不热地打量了一番。
此时云蔻儿正裹着从傅少凌身上抢来的大氅,不知道落在林陌楠眼中的自己是个什么光景。
话说他不在房中好好养伤,拉着云芷溪在院中赏花吟诗是要作甚?云蔻儿瘪嘴想到。
炸毛似的云蔻儿瞪圆了眼睛,正酝酿着备战的感情,没想到林陌楠却转而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傅少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林陌楠的眼神似乎并不介意。要知道若是以前她和所谓“看着顺眼”的相亲对象呆上片刻,林陌楠看那相亲对象的眼神绝对可以射刀子的。
在云蔻儿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林陌楠反而一派悠哉的样子,顺手折了朵梅花,斜插在云芷溪的鬓间。云芷溪笑靥如花,红霞染面,无比娇羞地低下头来,当然低下头之前不忘得意地瞥一眼云蔻儿。
这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云蔻儿恨恨地说了句:“德行!”拉着傅少凌抬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