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陈镇赶到车站时最后一班车正起步,陈镇三步并做两步走,一跃踏了上去,坐在车里还一直不忘往窗外张望,希望周小林最后能追上未班车,但周小林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客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县城。
县城到家和乡有三十多公里,这条马路还是十几年前修的石子路,近些年国家经济逐步发展,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但乡镇公路依然没有钱进行改造升级,每逢下雨路面总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养路班的工人只能不时的修修补补,以保证能通车。
车子一路颠跛,硬木板座椅不断硌着屁股,陈镇皱着眉头忍受,内心苦不堪言。
老旧的客车不堪重负似的东倒西歪,一路走来歇歇停停,不断有乘客上上下下,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车里变得空荡。
一个小时之后才行驶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还有十多公里才到家和乡车站,而此时车子干脆直接熄火抛锚,赖在路中不走。
司机连连试了好几下,都没打着火,两手一拍方向盘,嘴里操了一声,骂骂咧咧爬下车去打开机头盖检修,售票员嚷嚷着叫大家该解手的解手,该活动的活动,乘客们嘟嚷着闹鬼啊,慢腾腾的下车活动筋骨,或躲进黑漆漆的草丛里撒尿。
晚秋的天黑得早,此时已夜幕降临,外面黑蒙蒙的。车子抛锚的地方是一处山谷,周围是典型的南方丘陵地形。
陈镇下车做了几个热身运动,活泛活泛坐得酸麻的身子,然后绕着车身四处来回走动,晚风吹来,一股深秋的凉意浸袭心头,他皱了皱眉头。
陈镇认得此处山谷,当地人称双盖坪,名字原于此山谷地形而来,山谷两边的四座山丘高矮大小相同,形状如同四个半圆的锅盖从天上罩了下来,山与山四相对称,山顶相平,故取名双盖坪。
山谷周围没有水源经过,导致此处不宜居住,方圆几公里都没有村庄,夜色中黑幽幽连绵起伏的山丘像绞着身躯的长蛇,黑夜中的山谷里静寂得可怕,偶尔能听到几声夜行鸟的怪叫声,格外剌耳。
湘西北地区对夜间的鸟叫声特别忌讳,给人有一种不吉祥的感觉,仿佛声声鸟叫之中藏有不祥之兆。
其实夜里活动最多的鸟类要属猫头鹰,说起来猫头鹰算是益鸟,两眼奇大,尤其是它的头特像只猫,体形较大,行走在夜间的人们突然看到立在树枝上的猫头鹰,景像是有点渗人。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它的叫声,一连串的“怪咯怪咯怪怪咯”,拖着尾音,响亮清晰,听到人的耳里像是在喊“快咯快咯”,又像“怪我怪我”——声调低沉阴暗,似黑白无常出更前的讯报,预示凶兆降临。
深夜里猛的听到它在村子或村子周围的树上叫,人们都会惊起,然后打听附近是否有老人生病,预示着病人似乎快不行了;要么村子里近期会有人过世,种种传言随着鸟叫声猜测不断,听得人毛骨悚然。人们心中的这种忌讳一直存在,是乎是精神的一种缺失,依靠自然界的某些现像来寄托贫困生活里的胡思乱想。
司机忙乱了十多分钟还是不行,车上等着的乘客有点不耐烦,较大的日夜温差让人感觉有点冷,大家吵吵嚷嚷,不停催促司机快点。
陈镇冷漠的迎着晚风站在空地上,眼睛追寻着叫声,直直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经常的修炼,他的视力一如之前般犀利明亮,有点猫眼的特性,能清晰的看见黑暗中两三百米远距离的事物。
等得无聊,陈镇想看看是不是猫头鹰在捕食时发出的叫声,几番寻找,终于在山腰处一棵落了叶的树上发现一只猫头鹰,猫头鹰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脚下按着一只不停挣扎的老鼠。
猫头鹰抬起锋利的尖嘴,啄了老鼠两下,啄完后翘嘴叫两声“怪咯”,如此反复,直到那只老鼠不再挣扎。
陈镇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直到那只老鼠一动不动,猫头鹰兴奋的连续发出三声“怪咯怪咯怪怪咯”的鸣叫。
突然,趁着猫头鹰的一时松懈,死相的老鼠趁其不备猛的一翻,挣脱了它的利爪,掉到地上嗖的溜走了,猫头鹰重重的发出一声“怪咯”,展翅飞下树枝掠过灌木追了出去。
原来刚才老鼠一直在装死积蓄力量,寻找机会逃生,看来自然界的动物都有一手保命技巧。
陈镇看得出神,最后一幕让他有点啼笑皆非,嘴角微翘,有点想笑,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当他目光从树头往下收回的一瞬间,他瞥见了一个人影站在那棵树下,一只手扶着树干,两眼直直的朝他看来,他心里一阵发毛,以为自已眼花,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又看向那棵树下。
这次他肯定的看清树下确实是站着一个人,而且那道人影看起来非常的熟悉,是周小林,陈镇猛的一惊。只见他一脸痛苦,表情满怀不舍,似在哭泣。
陈镇几乎不敢相信,周小林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林里?陈镇心里突然一紧,胸口像遭受了重击,胃里痉挛,心里一阵巨痛,突然的疼痛痛得他弯下了腰,弓着背一只手扶着胸口,“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撑着冰冷的路面不让身子倒下,头冒冷汗,喉咙里一阵干呕。
后面站着的一个中年乘客发现了陈镇的异样,好心的跑过来扶住他,低头看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脸痛苦的模样,连忙问道:“小伙子,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啊,……要紧吗?”
陈镇在那人的搀扶下站了起,吐了两口浊气,平复一下自已心情,缓缓无力的向那人道谢:“谢谢叔叔,我没事,可能是饿了,刚才有点胃痛。”
中年人见他好点,松开扶他的手,说:“肯定是饿的,这该死的车尽误事儿,这么慢,晚饭的时间早就过了。”
陈镇擦去嘴角的唾沫,稳住身子,再次朝那棵树下看去,周小林的影子已经不见,只看到一个黑影慢慢隐没在树林里,给陈镇一个落寞的背影。
陈镇落寞的看着树林,用力的睁大眼睛,努力的想看看清楚,但一切都已徒劳,树林里的树随风扫荡,发出一片低沉的呜咽。
陈镇回头向中年人道谢,背后的汽车终于发出了“轰隆隆隆隆”轰鸣声,“车修好了,大家都上车,上车。”售票员高亢的喊叫声在寂静黑暗的山谷中响起,陈镇一脸阴云,跟着前面的乘客上了车。
上车后,陈镇发现之前扶他的中年人原来就坐在他的后面,陈镇向他点了点头,中年人问道:“你是学校放假回家的学生吧,那所学校的。”
“芙蓉一中,高一。”
“哦,这么巧,我女儿也是,她在2班。你在那班?”
“我1班。”
“学校不是早放学了吗,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我等村子里的同学。”
说着陈镇坐了下来,中年人看他一副心事重重不想说话的表情,也就没有再问。
陈镇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两眼无神的望着窗外的黑夜,客车徐徐启动,“怪咯怪咯怪咯”的鸟叫声一直跟随在车子的后面,敏感的神经使他的心揪得紧紧的。
关于双盖坪山谷,在家和乡历来就被传为不祥之地。胖球吕家兴的爸爸吕保卫曾给他们说过一件往事,有一年,他家邻居一岁多的小女儿得了重病,据说是白血病,白血病在当时是绝症,小女孩抽了她父亲的血输进去,都没能救活。当天晚上,吕保卫开车拉着小女孩一家从医院回陈家村,小女孩被家人用盒子装住放在车后箱,一路无事。走到双盖坪山谷的时候,车子无缘无故熄火了抛锚,要知道他开的是国营运输公司的汽车,出车前都要经过检修才能上路,但那晚上他开的车在双盖坪山谷连熄三次火,谷中阴风闹得他不得安宁。最终没有办法,吕保卫和小女孩爸爸从车里拿出准备回家给下葬用的香烛,在马路边点上三根,念了一通敬请神灵安息的话,风声才回归平静,汽车得已平安上路。
晚上七点半,客车终于缓缓的驶进家和乡简陋破旧的车站,临下车之际,中年人问陈镇需不需要灯光电筒,陈镇礼貌的拒绝并道了谢,他的视力不需要这些。
乡下的村庄彼时还没有全部通上电,黑漆漆的偶尔有灯光闪烁,陈镇一个人在寂静的黑安中赶路,沿途经过几处山林,但他心里并不害怕,只是在双盖坪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在心里有一种警觉,一路上经过灌木丛或山林的时候,总感觉后面有东西跟着,回过头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
陈镇心里不由得有点口干舌燥,真担心传闻会得到应验,一天不见人的周小林会不会出什么事?陈镇带着满脑子的忧虑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陈镇赶到陈家村村口的时候,村子里的狗发出一阵狂吠,整个村子的狗叫声此起彼伏,隔着老远,他看到爷爷奶奶提着马灯站在村口向外张望,两位老人有点佝偻的身子在晚风中哆哆嗦嗦,不时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陈镇两眼一酸,大声的叫着“爷爷,奶奶。”向他们飞奔过去。
“是小镇吗?”两位老人看到跑过来的人影,把马灯举高,紧张的问道。
“爷爷奶奶,是我,小镇。”陈镇激动的回答,一会儿跑到两位老人身边。
“哈哈哈哈,真是我们家小镇。”两位老人发出高兴的笑声,抓着陈镇的手,仔细端详,仿佛想看清他是否掉了一根头发,一夜的紧张、担心烟消云散,此刻,只有满心的欢喜。
陈镇高兴的搂着爷爷奶奶的肩膀,紧紧的把他们搂在怀里,好一阵子,才拥着他们往家走去。
陈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晚上没睡好,一早起来就直奔周小林家,周小林妈妈在家喂鸡,看到陈镇过来立马放下手中的家什把他让进屋里坐,还有点奇怪陈镇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原来她还不知道周小林他们现在星期五就开始双休。
“小镇,你回来了,那小林怎么没见一起回家?怎么回事,你在学校没碰到他吗?”
“婶子,小林还没回家吗?我昨天放学时在宿舍等了他很久,一直没看到他人,我还是坐最后一班车回来的,到家时天都黑了,想到太晚所以今早才过来看看他回来没有。”
“啊,那他去了那里啊,我以为你们要今下午才回家。”
“婶子,我们现在开始每周休两天,我上个星期回来的时候就告诉过爷爷奶奶,怎么,小林没同你们说。”
“没有啊,所以小林昨下午没回家我都不知道,不会出什么事吧。”周小林妈妈很讶异。
陈镇也不知道,在学校连个相熟的同学都没问到周小林的去处,现在见周小林昨晚没回家,心里也很担心,但又没有办法,通讯落后,没有联系方法,找人只能靠向别人打听,找谁打听?同学们又分布到各乡镇,隔得太远,跑来跑去又问得了几个人呢?
“婶子,应该没事,小林现在是高中生而不是小孩子,可能去朋友或同学家玩了。你别担心,说不定他下午就能回来。”陈镇只得安慰周小林妈妈,其实自已心里一点都没底。
听了陈镇的话,周小林妈妈宽了宽心。两人了聊了一会儿,多是周小林妈妈在问一些情况,一脸苦相。陈镇把自已知道的东西毫无保留的说给周小林妈妈听,才一人告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