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望着南生,瞧着他一脸含笑,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厌恶,她自幼就没有与人深交的习惯,就连始休也未必知晓这样多的内情,偏生这才认识一日的南生却对自己如数家珍,这种感觉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肆无忌惮窥视一番,让轻许委实不舒服得很。
当下轻许也不多言,起身就朝房中走去,但是奈何身子虚弱,刚一起身,就觉得头晕眼花,要不是南生伸手扶了一把,怕轻许就要摔倒在地。
“多谢。”轻许忙得一把扶住了石榴树,一边推开了南生的手。
南生也不多言,瞧着轻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房中,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
果真是个脾气犟的。
轻许身上所受都是鞭伤,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所以在小院中又养了大半个月,所以也就大约好利索了,就连右手的伤也好了不少,只是因为天热,怕伤口生脓,所以日日少不了要换一次药,南生一张碎嘴仍旧惹轻许心烦意恼,只是南生却待轻许十分不错,且换药也勤快利索,轻许也不好发作,只得日日听着南生唠叨。
其实轻许也不是时时厌烦南生,因为有时候南生会提到始休。
“四皇子也是个好性子的,昨日又被逼着给长公主让道,那么宽的道儿,长公主却偏要逼着四皇子让道,多少人都瞧着呢,四皇子却还是老实巴交地退到墙根儿,”南生一边给轻许换药,一边咋舌不已,“啧啧啧,看来也不是哪个皇子都八面威风。”
南生一边给轻许换药,一边咋舌不已,“啧啧啧,看来也不是哪个皇子都八面威风。”
“他如今不是帝后唯一的嫡皇子吗?身份比那许多皇子都来的贵重,那长公主怎么敢如此放肆一再刁难他?”轻许闷声问道,瞧着断指处生出点点白肉,不由得蹙了蹙眉,忙得转过了头去。
还是很疼的。
不管是伤口,还是胸口。
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瞧了多少遍自己的这个断指,只是但到如今,她心里还是接受不了,缺了根手指的手,难看得很,她其实倒并不在意自己身上这深深浅浅的鞭痕,不管是个什么模样,左右是个宫女,左右要在这深宫高墙里头耗上一辈子罢了,所以她心中并不在意,但她却实在不忍看自己的这只手。
这满身上下的鞭痕,鞭鞭她都瞧得清楚,记得深刻,但是这根手指没得蹊跷。
是有人用刀生生剁下自己的这根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指连心,轻许格外在意这双手。
从前,多少个日夜,就是这双手日日泡在水里,清洗衣裳,也是这双手生火做饭和始休一起分享,还是这双手,仔仔细细地给始休剪指甲,扒着始休那一头的蓬垢头发捉虱子……
这双手承接着从前的苦痛,也连接着过往的欢喜。
而今,猝然断指,她其实失落大过疼痛。
这根断指,就像是她的始休,都这样猝然失去,再无半点指望。
从前他和她是彼此救命稻草,相依为命,却也双双安好。
而如今,他是帝后嫡子,何等尊贵,而她,仍旧是罪臣之女,宫中贱婢,一如从前。
不对,是比不上从前,如今,她是断指毁容的贱婢。
乾西宫,似是只在梦中出现的美好,似乎也是从不真实的所在。
来不及告别,也来不及失去。
不管是断指,还是始休。
“四皇子名义上是帝后唯一的嫡皇子,眼瞧着是尊贵,其实却未必真的入得了其他皇子的眼,听闻四皇子日日在上书房都没个奴才跟着伺候,还用自己动手研磨,啧啧啧,这哪是皇子该做的事儿?”南生一边给轻许清洗伤口,一边又道,“明眼人都瞧得出皇后其实并不看重四皇子,否则怎么连奴才也不给配一个呢?自然那千尊万贵的长公主就更加容不下四皇子,其他的皇子也惯会见风使舵,所以哪儿有四皇子的好日子过?”
“那也怨不得别人,谁让他非要跳进这是非坑里头,如今深陷泥淖,也是活该。”轻许小声嘟囔,心里却一抽一抽地疼。
她的始休,是她的心头肉,是怎么疼都疼不够的撒娇小孩儿,如今却被人这般践踏欺凌,始休的那个又是个锯嘴葫芦,面上瞧不出什么,心里不定苦成什么样呢。
“你以为四皇子他自己个儿有的选?哼,他也不过是颗受人摆布的棋子罢了,”南生瞥了一眼轻许,一边取了药酒涂抹,一边左右看看,这才继续小声道,“据说是太后派人从乾西宫里头将四皇子强押了出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此话当真?”轻许蓦地心头一震,她一直以为是始休自己主动出得乾西宫,求了皇上太后,这才被封了四皇子的,不想竟是被太后给抓了出来。
南生点头,正色道:“这还有假?那天多少人看着呢,蓬头垢面的一个小孩儿被五花大绑送进了慈宁宫,等到再出来的时候,便就已经是一身皇子朝服了,可不是太后派人给抓来的吗?”
涂了白药之后,南生又用纱布给轻许包好了手指,南生一边收拾着医药箱,一边对轻许道:“你伤口好得快,再过半个月伤口就能长好了,骨头倒还是要好生调养,省得以后落下病根儿,我一会儿去御膳房寻寻看有没有剩的大棒骨,取来给你煲汤,你先歇着吧。”
轻许听了南生提到大棒骨,不由得眼神一暗,浣衣局的窝棚里头,还存着四根大棒骨呢,那是她在御膳房精挑细选的,上面的肉都是最多的,她还等着熬汤给始休喝呢,等着看始休抱着大棒骨狼吞虎咽地啃肉呢,现在怕是早烂了吧?
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给始休熬汤了吧?
南生提着药箱朝外头走,一边又停下脚对轻许道:“如今你身子好了大半了,也该出去走走了,碧乔姑姑也没有给你下禁足令,今儿天好,你也出去透透气,别总在房里憋闷着。”
轻许淡淡道:“我这张脸出去怕是要吓人的。”
南生蓦地顿住脚,转身对轻许道:“你不担心吓着四皇子,倒怕吓着别人。”
轻许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南生已经走了出去。
鼻尖蓦地一酸,轻许忙得捂住了脸,手指摩挲着脸上交错的疤痕,眼泪细细地流下。
我如何不担心。
当时如果我知道他会来看我,我必定会躲开不见。
这张脸,未必生得多好,但却也从不让她觉得难堪,所以她每每瞧着始休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她未必会觉得没有底气,只是如今,她越发觉得自己失了心底的那口气。
南生说过,前些时日,她还在昏睡的时候,始休是有来过几次的,而如今,自打她醒来,便就再不见始休了。
他到底还是嫌弃我的。
不管是这样的一张脸,还是这样的一双手。
再加上,这样的一重身份。
他到底还是介意的。
上书房。
膳房。
始休进去膳房的时候,一众皇子和长公主的面前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菜肴汤品,只有始休的面前的食盒没有打开,始休一进来,便就瞧见方渐琼挤眉弄眼地看着自己,始休心中暗自冷笑,这小子连日以来没完没了的冷嘲热讽,也不知道今日又打了什么主意。
当下也不去理会方渐琼投来的戏谑目光,坐了下来,因为没有随从奴才,始休每次都是自己打开食盒取了一应膳食的,他的午膳都是由慈宁宫那边的宫人给送来的,连同长公主方渐琪和李兰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