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给始休退下了一身血衣,秦律抱起了始休,八岁大的小孩儿,落在秦律手里,似乎都没有什么重量,秦律不由得心生怜悯,又想起了在宗人府院中石桌上差点被饿死的小孩儿,似乎现在,小孩儿比那个时候更瘦了,也更轻了。
秦律试了温度之后,轻轻将小孩儿放在热水中,小孩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手脚乱动,抗拒着秦律牵制住他的大手,秦律知道必定是热水刺激到了伤口,秦律附在始休耳边小声道:“四皇子,再忍忍。”
始休似是听懂了,手脚也不再动了,但是身子却兀自抖得厉害,嘴里也一直无意识地痛呼,只是声音太小,秦律听不真切,但是却反反复复听从小孩儿干裂青白的口中发出“阿许”“阿许”这个声音。
阿许……
似乎是谁的名字。
秦律也并不深究,只是轻轻地用锦帕给小孩儿擦拭全身,不一会儿这桶热水已经充斥了血腥味道。
秦律瞧着小孩儿面色变得红润起来,又是一脑门的汗,就伸手试了试小孩儿脉搏,觉得寒气已经除了大半,秦律这才舒了口气,然后唤了崔嬷嬷进来给小孩儿擦了身子,又重新换了赶紧的被褥,将小孩儿抱上了床。
那年轻太医此时也已经熬好了补血汤药,忙不迭地端了进来,秦律坐在床头亲手给小孩儿喂了汤药,那小孩儿也乖得很,虽然仍旧昏睡不醒,但却还是十分配合将汤药喝得涓滴不剩。
看来这两天在床上硬躺着,小孩儿也是又累又渴,喂完了药,秦律又倒了半碗水,喂入了小孩儿口中。
既是小孩儿能喝药了,那情况自然是大好,秦律又动手亲自给小孩儿的伤口一一擦了药,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小孩儿身上大大小小的十七处伤口都一一处理了干净,其中有一处伤口在脖子上,若是再深几分便就咬到血脉了,秦律瞧着小孩儿脖子上那块狰狞伤口,不由得觉得心惊,也是小孩儿命大啊,不然怕连昨晚都撑不过。
景仁宫。
贤妃安少眉听闻徐德仪醒了,忙得就从长春宫赶了过来。
皇后受伤之后,方之衡下令皇后静养,任何人不得过去探视,以免搅扰了皇后歇息,自然如今皇后醒了,她就不能不赶着过去了,尤其是方之衡昨日雷霆之下,罚了安少眉的兄长、禁军统领安少游身着单衣在上书房前跪了整整四个时辰,直到安少游被冻晕之后才允许安府的下人将他拉回了府去,即便是这般,方之衡还下令罚了安少游三年的俸禄。
安少眉听了消息,自是又气又怒,在长春宫足足咒骂了一整夜的万欣然。
这个女人先是害了自己小产落胎,后又连累了兄长仕途,她真恨不得将那母子三个都给生吞活剥了,若不是儿子方渐瑾在一旁劝着,她昨日怕便就会圣前进言,让万岁爷将万欣然即刻处死。
不过儿子说的也着实在理。
“母妃以何立场去劝父皇处死万嫔?若是因皇后在御花园被恶狗袭击一事,自是有太后在,又何须母妃出面?”
“若是母妃以安氏一门嫡长女的身份,去圣前进言,那父皇该作何感想?父皇会觉得母妃是因兄长被罚不满而迁怒了万嫔呢?还是会觉得母妃您有后宫干政之嫌呢?”
“母妃入宫并非一日两日,自然知晓父皇最是猜忌多疑的,若是这一次母妃真的圣前进言,父皇怕是日后对咱们长春宫都要防范着了。”
“所以,不管怎么,这话母妃说不得,皇后娘娘终究会醒,自然知道是谁害了自己,且太后又不是个老眼昏花的,难道母妃就连着一时三刻都等不了吗?”
“再说了,就算那万欣然再怎么作死,到底也为母妃除了皇后腹中的龙嗣,说不定这一次闹得大了,还会牵累了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前程,这对咱们长春宫来说,可绝非坏事,所以即便万岁爷现在迁怒到了舅舅身上,母后也需沉着应对,必定这一次折了三个皇子呢,这可是意外之喜。”
此刻,安少眉坐在轿中,一边抚着手腕上戴着的、方之衡前两日才赐的一对和田玉描金镯子、闭目养神,一边勾了勾唇,笑了。
这孩子未必是个讨人喜欢的,但却是个会做事儿有考有量的。
景仁宫。
安少眉赶到景仁宫的时候,齐双宜等几个位分高的妃嫔也都过来了,一个个莫不是垂泪哽咽,安少眉也忙不迭进了寝殿瞧了一眼昏睡的徐德仪,瞧着徐德仪伤势竟比传闻更重几分,安少眉虽是早有准备,但却也是心惊不已,忙得从袖中取了帕子出来,擦拭眼角,一边走到徐令月面前,安少眉哽咽道:“太后,您可要给皇后娘娘做主,皇后娘娘真是太……太可怜见了……”
安少眉哽咽着说不下去,陶静元也红着眼点头道:“妹妹说的极是,娘娘这次不仅伤得重,且又失了皇子,实在太可怜了,太后可一定要为娘娘做主。”
“此非天灾,乃是人祸,阖宫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皇后遭此劫难,自然有人要负这个责,”徐令月面色平静,双眼却透着寒气,“只是,有皇上在,倒轮不上哀家做这个主。”
徐令月的话音一落,便就听到外头传来赵如海的声音——
“皇上驾到!”
殿中一众女人一个个面上垂泪,但心中都忍不住雀跃起来,一个个忙得起身恭迎方之衡:“臣妾见过万岁爷。”
“都起来,”方之衡大步迈进,一脸霜色,没心思去分析一众女人脸上的眼泪有几分真假,直接朝徐令月走去,伸手拉住徐令月的手,叹息道,“让母后伤心了。”
徐令月寒声道:“皇上这话该留着跟皇后说。”
徐令月是真的生气了,徐德仪这一胎来得有多不易,这些时日她有多欢喜,别人未必能够体会到,但是她却最是清楚,所以昨天一听到这事情,徐令月便就直接晕了过去,一时间,真真觉得是天塌了,心中自是狠毒了万欣然母子,却也自责不已,若是贤妃落胎之时,顺水推舟直接除了万欣然这个祸害,又哪儿来今日的飞来横祸?
但是追本溯源,若不是方之衡当初宠溺万欣然母子,竟还允了毓庆宫可以豢养这恶犬,又如何会酿成这等恶果?
所以这一次,徐令月是真的恼了,即便似的当着一众人,也忍不住对方之衡撂了脸子。
方之衡握着徐令月的手,垂头叹息道:“是,母后说的是,儿子知错了,这次必定不会轻饶那贱人。”
“去里头瞧瞧德仪吧,”听了方之衡这般言语,徐令月神色这才稍稍和缓下来,顿了顿,徐令月无奈道,“德仪刚才醒来,知道自己失了孩子,痛哭厮闹了一通,委实可怜,下次再醒来的时候,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方之衡沉着脸进了寝殿,等半晌出来的时候,方之衡的脸就更加难看了。
一众女人瞧着方之衡的脸色,心中越发欢喜,这一次,断没有万欣然那贱人再翻身的机会了,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前程,怕也要一并赔了进去呢。
许是心情不好,方之衡并没有在大殿多待,连茶都没喝几口,便就起身要走,徐令月也来了大半日,也疲乏得厉害,方之衡便想着先把徐令月送回慈宁宫。
有些事,母子两人还是要商量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