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李满仓面前,李满仓退了几步停住脚。
车门一开,韩镇长领着一群人走下车。
李满仓赶紧迎过去,握手问候。
孙会计和妇女主任也赶紧迎接。
公路边的墙上贴着“麦田套种,大有可为。”的标语。
村里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正在播送省农科院专家的《麦田玉米套种知识讲座》……
麦田里,许多的村民在不停地忙碌着,有的刨坑,有的点种……
空气中还有一股刺鼻的农药味道……
韩镇长面无表情地看着。
李满仓领着他们来到一块麦田,这户人家的麦田预留了套播行,一家人正在用马拉着耧播种……
韩镇长满意地点点头。
李满仓领着他们又走向另一耧播户。
韩镇长没跟他走,径直走进一块点播地,弯下腰,扒开点播过的土坑,皱着眉头,说,这地也太干了,这样的墒情,能出来苗?
韩镇长扒了半天,竟没有看见种子。
韩镇长又扒了一个坑——没有种子。
再扒一个,还是没有……
韩镇长的脸很快阴沉下来,怒视着李满仓说,搞什么名堂?演给谁看?谁要看?我会上咋讲的?你们耳朵塞驴毛了?不是强迫!是号召,是鼓励,懂不懂?能不能听懂别人说话?
孙会计连忙说,这些事儿二大爷都不知道,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不信你问村民。
韩镇长瞪一眼孙会计,道,谁二大爷?
孙会计说,李满仓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韩镇长气愤地“哼!”了一声。
韩镇长回身往路边走,快到路边时,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瓦片,周围散落着许多玉米粒子,瓦片上面还沾着零星的玉米粒,他闻了闻,赶紧扇扇鼻子,转身问李满仓,说,这是干嘛的?
李满仓低下头没出声。
孙会计说,药鸡药猪的,怕祸害庄稼吗。
韩镇长抖着手中的瓦片对李满仓说,你就是这样做到家禽家畜圈养的?你就是这样建设和谐新农村的?
李满仓紧张地解释着,说,这个办法是损点,可是挺管事儿!真管事儿!!比《乡规民约》都管事儿。
韩镇长一脸怒气地颠一颠手里的瓦片,反问说,比《乡规民约》都管事儿?
李满仓支吾着说,这是——村民自己想的办法,真的,跟我无关,真的跟我无关。
韩镇长看看天,说,真的?跟你无关?
韩镇长走出了麦田,把瓦片摔在地上,上了汽车,“咣”地一声带上前车门。
众人也都上了车,拉上后门。
面包车一溜烟开走了……
李满仓一拍大腿,你瞧我这话说得,《乡规民约》那是镇党委研究修订实施的,韩镇长不也是镇党委副书记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几个假装点种的村民围过来,二大爷,还种不?
李满仓说着扭身就走,怒道,种个屁!
有个村民说,哎——我说二大爷——这个义务工你可不能不给。
李满仓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李壮田骑着摩托车来到李满仓身边。
李壮田停下摩托车,问,怎么样?
李满仓沉着脸说,不怎么样?
李壮田说,上车吧。
李满仓抬腿跨上摩托车后座。
334
李满仓和李壮田一脸沮丧地来到村委会。
李壮田问,我看你前期工作做得挺好的,韩镇长他们在河沿村检查时、对套种面积不大的问题也没有特别批评,只是对原因做了较为详尽的了解,就没着急过来。没想到在这儿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有错误有问题不怕,咱改正错误,解决问题。
李满仓摇摇头,说,我还以为他也像有的领导,啥都喜欢顺着。
李壮田说,严格说,套种增产是肯定的,韩镇长没错;由于套种本身费时费事儿,会给麦收带来不便,加之许多人都在外边打工,家里劳力不够用,许多人不愿意这么干,也没错;你不该弄个假套种。
李满仓说,我不是不想惹他生气吗?谁承想弄巧成拙了。
李壮田叹口气,四下里撒么一眼,说,嗨——,你们电脑还没用?
李满仓说,噢——还没来得及。
李壮田说,东西都是全的,连插排都发了,在哪呢?我给按上。
李满仓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孙会计就会。
就在这时,孙会计走进屋里。
李满仓对孙会计说,你下个通知,让村民到村委会来开会,咱们开个见面会。李书记跟村民们见见面。
孙会计答应着走向扩音器。
电线杆顶上的大喇叭里传来孙会计的声音,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马上到村委会开会,马上到村委会开会——
335
孙会计拿着点名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笔。
院子里有许多人,熙熙攘攘,或坐或站。
刘快嘴走进院子,远远冲孙会计招招手,我来了。
孙会计低头在本子上打个勾。
王老闷来都桌前,对孙会计说,我——
孙会计摆摆手,说,我画上了。
……
孙会计看看本子,站起来,向屋里走去。
336
孙会计对李满仓和李壮田说,在家的能来的基本齐了。
李壮田站起来,惊疑地看看李满仓,问,这么快!好多村干部都说召章村民开会挺难的,你咋整的?
李满仓也站起来,说,也没啥,就是给来开会的记个义务工,年底分红的时候有说法。
几个人走出了屋子。
李满仓、李壮田、孙会计、文红四个人走出来,坐在桌子后的椅子上。
院子里站满了人,妇女和老人居多。不少中青年妇女,有的手里打着毛衣,有的相互说着闲话,空地上有不少小孩跑来跑去地嬉闹着……
刘快嘴指着李壮田问翠红,他是谁呀?
翠红摇摇头,说,不知道。
臭粪老汉对着那几个乱跑的孩子喊,小祖宗,别乱跑。
一个老太太也对着那边喊,可别摔着了。
……
李满仓看着这些老人和孩子,叹口气说,当下这些年轻人,把孩子扔给老人,一拍屁股,自己出去打工去了。人这玩意儿都是隔代亲,老人们大都对这些孩子心痛的不得了,一手指头都舍不得动。
李壮田点点头,说,对孩子就不是什么好事。
孙会计挥挥双臂,往下压了压,高声说,大家静一静,现在开始开会了。
院子里立时安静下来。
李满仓干咳一声,说,好长时间了,我都是党政一肩挑,我多次给镇里要求安排人,这不嘛,镇里为我们派来了大学生村官李壮田,当我们村的书记,李书记原来在镇政府工作,后到河沿村当支书,有文化,有水平,现在他担任咱们村和河沿村,还有小王庄三个村的支书,大家对李书记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李满仓说着带头鼓起掌来。
孙会计和文红使劲儿鼓掌。
下面响起激烈的掌声。
李满仓接着说,下面,请李书记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李壮田站起来,招招手,说,乡亲们,说实话,我家在农村,爹娘都是农民,我现在又工作在农村,好听的我就不多说了,我是真心希望为咱们村的进一步发展努力做些工作。我对咱们村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我眼下只知道最突出的就是浇地的事儿。我一定要尽心尽力,着力推进事情的圆满解决……
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337
这天,李满仓一家正在棉田里打叉子,手机响了。
李满仓掏出电话,接通,说,哎,——噢——好,我马上去。
李满仓解下腰里的包袱,甩到肩上,出了棉田,把包袱里的棉花叉子倒在路边,把包袱放到棉花地里,骑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338
李满仓来到河沿村村委会大门口,下了车,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立好车子,掏出手绢擦了擦汗,喘匀了气儿,迈步走向门口。
李满仓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孙承在里面喊,进来。
339
李满仓走进屋。
孙承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双手擎着一张展开的报纸,听到脚步声,他不易察觉地微微睃了一眼,继续把注意力章中到报纸上。
李满仓讪讪地站在那里看着孙承。
过了一会儿,孙承放下报纸,“啪——”的一声,使劲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说,这苍蝇,嗡嗡嗡——嗡嗡嗡——真烦人!
李满仓仔细地看了看,屋子里钉着纱窗,门口也按着纱门,一个苍蝇的影子也没有。
李满仓应和着,说,苍蝇是挺烦人的。
孙承站起来,不阴不阳地,说,李主任,稀客稀客。来来。那阵妖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满仓讪笑着一边四下里撒么一边,说,要是能驾妖风我还用干这差事。看看,看看,就是不一样,看这房子,看这摆设,看这些荣誉……这档次,俺们村就是脱了鞋也撵不上啊。
孙承嘿嘿地笑着,说,我这人可不经夸,你等我靠墙站稳了,坐在沙发上也行,要不容易晕。坐坐。
李满仓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340
李壮田骑着摩托车来到河沿村村委会,下了车,立好,走进办公室。
李壮田进了屋,看看李满仓,道,李主任过来了?
李满仓站起来,点点头,说,一家子。
李壮田坐在椅子上。
李满仓刚要坐下。
孙承对李满仓坚决地,说,你的事儿咱们改天再说,我要和书记研究事儿。
李壮田插话说,老李来了,这是有事儿啊?有事就说嘛。
孙承对李满仓说,你的事儿以后再说。
李满仓看看孙承,说,咱听组织的吧。
孙承连忙改口对李满仓,说,也行——你先说也行。
李满仓坐到椅子上,看看孙承,说,你爹那体格还真是硬朗,过寿那天,我看见你爹那精神头儿,啧——奔七十的人了,真让人羡慕。我要到那个岁数,说不定啥样了呢。
孙承有一搭无一搭地应和着,说,是。有的人身为党员干部,为了一己私利,拉关系,套近乎,纯粹搞不正之风吗?!
李满仓说,村里想修条水渠。
孙承说,噢——好事儿,这事儿你不用跟我说,修就是了。
李满仓说,一直通到大河。
孙承说,嗯——挺好的。
李满仓说,我们村没有土地挨着大河。
孙承说,那就别修。
李满仓说,我想从咱河阳村的地上通。
孙承问,这事儿别想。
李满仓说,我是来求你帮忙的。也不是白占你的地,拿地跟你换。咱两村不是有好多地挨着吗?随你挑。
李壮田说,我觉得他说的这事儿挺好。
孙承对李壮田说,你不知道咋回事儿。
孙承又对李满仓说,地都分给村民了。
李满仓说,我实地看了,就牵扯两户人家的地。
孙承摇摇头,说,不好办。
李满仓说,你是村主任。
孙承说,村主任也不能侵害村民利益!土地三十年不变,这是国家定的。
李满仓说,我没有别的招。为浇地,前些日子还打了仗,打得头破血流,镇里都点名训我们村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庄户人家,都指望地吃饭呢,地是咱庄稼人的命根子啊。接村东的水渠,要么接村西的水渠,对于咱河沿村,都是两户人家的事儿。
孙承说,牵扯土地的事儿可是大事儿!我不能犯这个错误。况且,你把耕地变成水渠,也是改变耕地用途,我劝你也别躺着个浑水,弄不好弄自己一身不是。
李满仓说,修水渠的事儿我问了,没问题。问题是咱们河沿村村能不能换地。
孙承说,这事儿你就不用想了。
李壮田对孙承说,对小槐树有利对河沿村有无害的事儿,是不是可以合计合计?
孙承对李壮田说,你不了解情况,这里边好多事儿呢。
李壮田沉吟一下说,你说来听听。
孙承对李满仓说,我和书记还有事儿,要不你先回去?!
李壮田说,那你先回去吧。
李满仓叹口气,站起来往外走。
李壮田起身把他送了出去。
孙承坐着没动。
李壮田回到屋里坐下,对孙承说,这个事儿那两户村民同意换就完了呗?
孙承说,这里边还有一个利益的事儿——我们村浇完了自己的地,还要浇小槐树和吴村、大王庄的地。要是换了,小槐树不但不用我们村浇地,还会反过来给我们村浇一部分地,更会抢占我们村水利户在其他村的市场。
李壮田点点头,说,噢——要这么说起来是有点复杂。让他们村多出点地怎么样?
孙承摇摇头,说,不行,我干嘛放着消停日子不过跟他扯这个蛋?!哎——你不是说让我别走有事儿吗?
李壮田想起什么似的,说,是——,是——有点事儿,——就是——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想让你帮我合计合计,怎么当好这个支书。
孙承摇摇头,说,哎哟——实事儿可是有点大。
李壮田说,要让你当你咋当?
孙承想了想,说,那就带领全村做好村里工作呗。
李壮田说,你是不是应该支持我做好联村的工作。
孙承看看李壮田,说,书记,咱搭伙时间比李满仓可长,你这不是往里套我吗?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搀和这个事儿,弄不好村里出了意见,弄到上边,对你我都不好。
李壮田说,我要是想强推呢?
孙承摇摇头,说,不好弄。
341
二大娘和春水每人背着一包袱棉花叉子沿着村街往回走。
刘快嘴迎面走过来,老远就打招呼,哎呦二大娘,你们这是下地了?
二大娘说,噢——打叉子去了。
春水点点头走了过去。
刘快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做的对呀,他姓马的也太烧包了,就得这样。
二大娘懵懵然道,你说啥呀?
刘快嘴说,就得这么治治他,修好了水渠,让他浇地,浇个屁。放猪出来吃你家庄稼,还跟你家春雨争水渠,还跟春雨打仗……
二大娘赶紧打断她,你快别说了,你把我们当什么人啦?哪是那么回事儿?你可不能逮什么说什么。马三子家的猪吃我家庄稼,那是他家的猪跑圈,大门没关好,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那回打架,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都处理完了,这事儿早就过去了。这些跟修不修水渠一点瓜葛都没有!一丝丝的瓜葛都没有!大妹子,我真的说你两句,你真得好好管管你这张嘴,不能有的没的瞎咧咧,招惹是非哩。
刘快嘴一眼一眼地剜着二大娘走远,他一口吐沫,样儿!你瞅她那样儿!男人不就当个破主任吗?好心做了驴肝肺。
342
春水把包袱里的棉花叉子倒进粪坑里。
二大娘把包袱扔在春水身边进了屋。
春水又把包袱里的棉花叉子倒进粪坑,把两个包袱搭在晾条上,把牛牵到槽前,拿起草筛子,走到草屋,端着一筛子草料出来,筛好了,倒进牛槽,放下筛子,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就扭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343
二大娘走进屋,见马三子坐在他家的椅子上正和李满仓说话。
二大娘说连忙打招呼,来了?
马三子站起来,说,回来了二大娘?
二大娘点点头,说,坐你的胳膊好了?
马三子说,好了,就是阴天下雨有点不得劲。
二大娘说,春雨那人脾气也挺差劲。你说这是何苦?打的什么仗啊?有事儿说事儿,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唠你们的。
二大娘说着就要往外走。
马三子说,等等,你等会儿。
二大娘看看李满仓,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马三子说,有这台机器转着,家里就觉得宽绰些,大事儿办不了,也能赚个零花钱。多少年了,没修水渠,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你这不是要砸我们的饭碗吗?
李满仓连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本想这事儿有点眉目了再说,你们耳朵咋那么长?这些年为浇地的事儿打了好几回架了,为啥?说到家,机井这玩意儿不太顶事儿,咱这又是浅井,只能打个补丁,浇不了多少地,干了,就得停一停,渗一渗,水溜像猫尿似的。全村的地真要全指望它浇,黄瓜菜都凉个屁的了,扬水站的水咱村是最后一个。等得人焦心哩,耽误农时哩,影响收成哩。我是村长,得想着全村。
马三子问,你非要整我?
李满仓皱着眉头,说,你咋能这么想?春雨也一样啊。我是村主任,不能光想着自己,不能光寻思家长里短这些事儿,我得想着全村。修水渠这件事儿,我们这几个人不去想,谁想?
马三子掏出二百块钱放到桌上,说,听说你病得挺厉害,钱不多,你买点吃的,身体都这样了还扯这个闲事儿干啥呀?养养病,乐呵的多好。
李满仓厉声说,你听谁说的我病得挺厉害?
马三子说,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
李满仓说,你把话说清楚。
马三子摆摆手,说,你就别瞒着啦,刚才我一进院就闻着满院子的中药味儿了,都刺鼻子,那一大堆中药渣子,我都看见了。
李满仓笑着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家牛不下崽儿都知道吧?
马三子一愣,说,啊——
李满仓说,我那是给牛治病。
马三子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假的?
李满仓拍拍胸脯,说,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马三子说,水渠非修不行?
李满仓点点头,说,一定得修。
马三子站起来,抓起桌子上的二百块钱,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344
马三子从李满仓家走出来,倔达倔达的往回走。他渐渐地放慢了脚步,停下,迟疑一下,往回走了一段,拐个弯,向春雨家走去。
春岩牵着他的山羊迎面走来。
春岩说,三哥,你急三火四的干嘛呢?
马三子理也没理他,气呼呼地径直向春雨家走去。
345
李满仓看看二大娘。
二大娘看看丈夫李满仓,说,得罪了吧?
李满仓说,我倒不觉得。他做的,是一个专业户要做的;我想的,是一个村主任该想的。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出来打横了。
二大娘说,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显什么大脑瓜子?
李满仓说,我还显?我有什么可显的?哪个村不比咱强?还有多少村子不如咱?丢人现眼哩。
二大娘说,马三子家这阵子也挺操心的,孩子上学花钱,两边老人有病他都得管。
李满仓说,能帮咱就帮一把。
二大娘说,咱家有啥?咱趁个啥?你不张罗修渠就算帮了他了。
346
马三子走进春雨家院子,院子里的鹅低头前抻着脖子尖叫,俄——哦——
春雨走出屋门,赶走那些鹅,有些意外地看马三子。
马三子连忙点头搭讪,在家呢哈。
春雨满脸敌意地看着他,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不冷不热地说,来了?
马三子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春雨一愣,道,嗯?
马三子说,是咱俩那机井的事。
春雨疑惑地看着马三子,等他说下去,道,嗯?
马三子却不往下说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马三子。
马三子看马三子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说,那进屋说吧。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347
春岩牵着他的山羊,急匆匆地往前走,拐上大街,看见孙会计左手拎着桶白灰,右手拿着板刷正在墙上给标语“少生孩子多养牛,日子一步一层楼”画句号,周围男男女女围着不少人。
刘快嘴笑着对另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说,大妹子,看着没?人家这不是说了,别养孩子了,养牛吧,多养点牛,住高楼。
小媳妇笑着拧她一下,说,俺可没那本事,你行!你要是觉得养牛没劲,干脆你就生骆驼。
众人哄笑起来。
春岩说,快——快——我给你们说个事儿——
孙会计笑着说,咋的?你的山羊--绵羊杂交试验成功了?研究明白了?
春岩脑袋一歪,白一眼孙会计,说,你一脸不屑,从生物学上讲,山羊和绵羊属于同门、同纲、同目、同科、同属、同种,成不成功都正常。有啥大惊小怪的?
孙会计笑着说,春岩,这不是,上面号召养牛,你干脆让你的山羊和牛杂交得了,下羊崽儿也不赔本,下个牛犊子你就赚大发了。
春岩认真地说,我给你说个正事儿,刚才我看马三子气呼呼地上往前走了,八成是找春雨打架去了,上回马三子可能觉得吃亏了。
会计愣了一下,支楞着耳朵朝马三子家方向看了一眼,笑道,你赶紧搞你的杂交实验吧,别把你的牛犊子给耽误了。
春岩也回头看了一眼,惊奇道,哎——没有动静哈——奇怪了。
春岩牵着他的山羊一边往前走。
348
春雨看看马三子,惊异地说,修水渠?这事儿不早就吵吵吗,要成早成了。
马三子抽着烟,说,这回可不一样,那天开会,书记不是说了,要帮着把水渠修了。我刚从你爹那里回来,也说要修,口气挺坚决。不信你打电话问问。
春雨出神的样子,没有动。
马三子抽着烟,指指桌上的电话,不紧不慢地说,多简单的事儿,你问问嘛。
春雨说,那咋办?水渠一修咱这机井不就报废了吗?
马三子说,基本上是报废了。
春雨说,再说了,咱的承包期好没到呢。不能顺顺当当让他把水渠修了,得挡!
马三子说,咋挡?
春雨说,得挡!
马三子说,李满仓可是你爹?
春雨说,不能干瞅着呀,得想办法。
马三子点点头,说,我觉得你说得对。
349
春岩牵着山羊来到春雨家院外,听了听,院子里静静的,他摇摇头,兀自叨咕,没打?
正在这时,房门一开,马三子和春雨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
马三子回身握住春雨的双手说,兄弟,咱说好了,就这么办,你就别送了。
春雨拍拍胸脯说,三哥你放心,这事儿咱得一条心,劲儿往一处使,慢走啊。
春岩赶紧牵着羊走开,一边走还一边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奇怪了,不光没打起来,还亲兄热弟似的。见了鬼了,研究不明白。
350
马三子骑着摩托车来到河沿村连襟王建波家,一进院子,栓树上的狗“汪汪”地叫两声,带着绳子蹦蹦跳跳的摇着尾巴。
王建波从厕所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来,说,来了三哥,一听狗叫的动静就知道是熟人。
马三子靠边放好摩托,说,这狗记性真好,我这一年也来不了几趟,它还认识,真邪性。
王建波和马三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好狗就是好狗,这玩意儿可不是吹的。退役警犬生的。
王建波媳妇打开屋门,姐夫来了。
马三子应道,哎。
王建波说,你去弄几个菜,俺们哥俩有日子没在一起喝酒了。
王建波媳妇答应着说,哎,我这就去。快进屋,进屋。
351
电视里正播放******的小品,春雨一边看一边笑,嘴咧得像瓢。
突然,彩电的屏幕一闪,关了。
春雨疑惑地一扭头,说,哎——停了——
秀玲“啪“的一声把遥控器丢在桌上。
春雨说,关了干啥?
秀玲一脸的不高兴,说,你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没心没肺的,你还有闲心看电视?人家都要收咱的机井了,不赶紧想个办法?
春雨说,收不成。我叫他想收也收不成!
秀玲问,咋整?
春雨嘿嘿地冷笑起来……
352
王建波“啪”地一声把手中的茶杯敦在桌子上,杯中的水漾出来,洒在自己的手和桌子上,他的手抖了一下,他赶紧抽回手,甩了甩上面的水。
马三子问,没事儿吧?
王建波说,没事儿没事儿,没那么娇贵。你说要是修了水渠,小槐树村的地就用不着我们浇地了,市场少了一块。
马三子说,对!
王建波说,你说要是修了水渠,河阳村离那儿近的地也不会用我浇了,市场又少了一块。
马三子说,对!!反过来还可能浇河沿村的地。
王建波说,你说要是修了水渠,小槐树村还可能浇吴村和大王庄的地,我的市场又少了一块。
马三子说,对!!!越说越对。
王建波说,井水不犯河水多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马三子说,他是不但要走他的阳关道,还要挤咱的独木桥。
王建波反问道,挤咱的独木桥?
马三子说,对啦!秃子头上的虱子——这不明摆着吗?
王建波冷笑两声,我把他****的推河里!淹死他个****的!!”
马三子赶忙放下茶杯,连连摆手,你可不要胡来。杀人可是犯法的。
王建波大笑,说,哈哈哈——还亏得咋俩是连襟,咱能干那事儿?你还不了解我?
马三子说,我是怕你冲动。
王建波说,咋碰上这么个货?!
马三子说,人家说了,听你们拉拉蛄叫唤——还不种黄豆了。
王建波狠狠地说,他不听咱拉拉蛄叫唤,咱就不让他种黄豆!
马三子问,咋整?
王建波一阵冷笑,仗势欺人,好,咱走着瞧!
353
天空瓦蓝哇蓝,金色的阳光下,大片的麦田在微风中起伏着,泛着浅浅的黄色。
354
吃晚饭的时候,李满仓说,明天我就把场囤了。
春水说,过几天,等各家各户都囤场的时候,我用拖拉机,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
李满仓说,不用拖拉机,那玩意囤场有轱辘印儿,不平乎。
春水说,人家都不怕有轱辘印儿咱怕啥?到时候多放点麦秸。
李满仓摇摇头,说,多放麦秸轧不透,场院轧不实成不行。
春水说,别心疼那点油。
李满仓鼻子里哼了一声,哼——那点油,那点油不是花钱买的?
二大娘连忙说,用牛,用牛,不用拖拉机,行了吧?快吃饭吧。
355
黄牛拉着碌碡,在铺满麦秸的场院上慢慢地走。
李满仓左手里扯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右手摇着鞭子,吆喝着牲口,喔喔喔——喔喔——驾——驾——
李壮田骑着摩托车来到场院,把摩托车停下,看看二大爷。
李满仓停住牲口,说,吁——你等一会儿我把牲口套卸了。
李壮田摆摆手一边往他跟前走一边,说,不用不用,我就跟你说两句话。
李满仓点点头。
李壮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李满仓,说,镇里发了个宣传资料,是关于麦收防火的。
李满仓接过来装进口袋里,说,麦子都是自己的,都小心着呢,该说得说,到时候咱再看看。
李壮田点点头,说,好。
李壮田指指牲口,说,用这玩意儿多慢啊。
李满仓说,慢是慢点,可囤出场来平乎,没有轱辘印儿,轧场好干活。
李壮田点点头又摇摇头。
356
大片的麦田在微风中起伏着,翻腾着金色的波浪。
357
李满仓对孙会计说,马上就要开镰了,这个时候忙起来没黑没白,我把扩音器搬回家,这段时间天气预报最重要,我把时间找好,预存到手机里,到时候在大喇叭里一广播,村里就都知道了,心里也好有个数。没有特别的事儿,我就不麻烦你了。
孙会计立刻高兴地站起来,说,要不放到我家吧?这事儿我来办。
李满仓摇摇头,说,我家劳力多,再说我岁数大一点儿,觉少。
孙会计说,那我帮你搬回去。
两个人走到扩音器前,拔掉插线。
孙会计搬着扩音器走出屋子。
李满仓拿着麦克和插线走出屋子。
屋门从外面关上。
358
拖拉机的盖子前张着,工具箱的敞着口,收割机摆在旁边,春水满手油污地修理拖拉机。
李满仓站在旁边打下手。
李满仓说,今年咱家麦子水好肥足,到现在还黢青呢?
春水说,正好,那就先收别人家的。
二大娘从屋里出来,说,好什么好?雨季越来越近,到时候赶上下雨,哭都找不着调。
李满仓说,别愁,节气到了,一天一个样。俗话说,麦熟一晌嘛。
杨峰头发金黄,奇装异服地走进院子,说,修机器呢。
李满仓看看他,没说话。
春水说,也不是修,就是保养一下子。回来过麦了?
杨峰说,嗯——,单位领导说啥不让回来,说你走了咱们的工作会受影响的。受影响也不行,麦收是龙口夺粮的事儿,耽误不得。
春水问,你现在在城里干啥工作?
杨峰说,基建,嗯——春水,你看啥时候把我家的麦子给割了?
春水说,一会儿腾出手来我给你排上号,写到本上。
杨峰说,一会儿别忘了。
春水说,放心,不能。
杨峰走了出去。
二大娘问,老杨家这孩子在外边干啥?什么什么鸡——?
春水说,他能干啥?在工地当小工,搬砖和泥的。还什么鸡——什么叫也离不了咱这拖拉机,离不了我这乡村宝马啊。
李光脚走进院子,说,我家来排个号,抽时间给帮我家把麦子收了。
春水说,李叔,一会我给你记到本子上,按顺序割,你家完事儿是杨峰家。
李光脚点点头走了出去。
玉洁爹走进院子,说,我来就是割麦子的事儿。
春水说,叔,你家割完了光脚叔家,咱按顺序来。
359
春田开着拖拉机收割小麦。
春水头顶草帽,戴着墨镜,开着拖拉机收割小麦。
玉洁把地头的麦子抱到一边。
白帆也抱起一些麦子,对玉洁说,这春水,把拖拉机开出了宝马奔驰的感觉。
玉洁笑了笑。
杨峰站在树荫下,冷眼看着,突然,他转过身,急匆匆往回走去。
360
李满仓蹲在地上,在石头上“哧——哧——”地磨着镰刀,不时撩一下脸盆里的水,冲一下,把大拇指放在刀刃上,试试快不快。
二大娘刷完牙,一边在杯子里涮牙刷一边说,今天早上怎么也得把地头割完,把麦子捆好,把地方腾出来,到时候收割机好拐弯调头啊。
李满仓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说,这活快。
李满仓磨完镰刀,李满仓把镰刀递给老伴,又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说,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老伴问,你还干啥?
李满仓说,麦收这阵子不是忙吗,天气预报的事儿我得管起来。一支烟的功夫我马上到。
老伴拿起镰刀嘟嘟囔囔地出了院子,指望你干点活这个费劲。
李满仓晃了晃脸盆里的水,倒在粪坑里。就在这时,腰里的手机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铃声,疾步拎着脸盆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