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檀木盒子落到地上,谁都没有动。
檀木盒子裂开了,盒子里装的就是血人参,那一颗冒着徐徐血气的血人参。一股血腥的味道散了出来,摄人心魂。
众人看着血人参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魔域之巅中生长的东西岂是祥物?可他们就是为了这不详之物而来,也许有些人不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血人参,可都是为了血人参而来。
漫天的杀气正着漫延。
连晋道:“白羽,我只要你。”
白羽道:“必须动手。”
连晋道:“我早就该死,之所以没死,是你说给我一年时间了却心愿。”
白羽道:“可你心愿依然未了……不是吗?”
连晋道:“我只求一死。”
廖轩打着哈哈道:“唉,和李志然一样的疯子,好好活着不好吗?非要寻死觅活的。”
白羽道:“非得动手吗?”
连晋没有答话,而凌厉的剑气已经向白羽袭来。
魔剑客,连晋,动手了。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就像剑锋相击一样。
他们都没有动,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更强、更可怕。
一片落叶下,刚刚进入他们的气场就已经化为虚无,连渣都不剩。
山一般的杀气压在众人心头,众人叹息了一声,纷纷散开,白羽与连晋已经不是他们可以超越的了。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这样的杀气更让人恐怖。
白羽和连晋隐了十二年,但是当初一战谁都不能忘却,今天他俩又战在了一起。
白羽突然问道:“你为何学剑?”
连晋道:“因为我就是剑。”
白羽道:“何为剑?”
连晋道:“你说!”
白羽道:“心。”
连晋道:“心?”
白羽道:“对,心。。”
连晋的瞳孔突又收缩。
白羽盯着他,道:“你无心。”
连晋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为何学剑?”
白羽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连晋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心。”
白羽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
就在这时,剑光飞起,却不是他们的剑。
连晋回过头,才发现四面都已被包围,几乎叠成了一圈人墙,数十柄寒光闪耀的剑,也几乎好像一面网。
锦衣卫,莫非常。
一向冷静镇定的莫非常,现在鼻尖上也已有了汗珠,手挥长剑,调度全军,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连晋与白羽,沉声道:“你们来这为了血人参?”
白羽点头。
连晋摇头。
莫非常道:“这株血人参乃当今圣上所需,望各位给在下一个薄面。”
白羽心道:我之前见到的黑衣人都是锦衣卫,他们显然也是锦衣卫,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连晋盯着白羽道:“我只为他?”
莫非常道:“魔剑客,若你只为他,烦请你先退下,在场的若不是为了血人参也烦请退下。”
没有人动。
莫非常脸色有些不好看。
廖轩冷冷道:“莫非常,难道这事你不懂,你觉得我们会退下吗?你有这个本事让我们退下吗?。”
莫非常道:“也许我不懂,可是……”
目光如鹰,紧随在莫非常之后的“金刚”陆远,抢着道:“可是我们却懂得,像你犯这种罪是千刀万段,株连九族的死罪,这可是圣上所需,莫非你们还要忤逆圣上?”
他虽然以轻功和鹰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却是剑。
廖轩用眼角瞟着他的剑,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陆远听不懂这句话。
廖轩道:“你练爪不成,学剑又不精,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
陆远脸色更阴沉,剑锋展动,作势就要冲上去。
他一冲上去,别人当然不会坐视,廖轩纵然有绝世无双的剑法,也抵不住锦衣卫数百人的围攻。
可是他还没有冲出去,已有人阻止了他。
白羽忽然道:“等一等!”
陆远道:“等什么?”
白羽道:“先听我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虽然已剑拔弩张,白羽要说话,却还是没有人能不听。
莫非常点头示意,陆远身势停顿。
白羽道:“我众人联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挡?”
没有人。
这答案也绝对没有人不知道。
莫非常吸了口气,鼻尖上又有汗珠沁出。
白羽盯着他,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已明白?”
莫非常摇摇头。
他当然明白白羽的意思,却宁愿装作不明白,他一定要争取时间,想一个对策。
白羽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二十岁隐居,三十二年来未遇敌手,怎奈我已是将死之人。”
连晋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道:“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白羽的目光凝视着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的道:“今夜我只为血人参。”
血人参就在地上,冒着血气,却无人敢动。
连晋道:“我知道!”
白羽道:“你是连晋?”
连晋道:“是的。”
白羽道:“你掌中有剑,我也有。”
连晋道:“是的!”
白羽道:“所以,在我死之前我只求一败。”
连晋道:“在你死之前,我只求一死。”
莫非常抢着道:“难道你们要和圣上抢血人参?”
陆远道:“难道你们连王法都不管了么?”
莫非常道:“你们再强,恐怕也抵不过我大明的千军万马。”
连晋道:“此刻,没有千军万马,我但求与白羽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
莫非常道:“在你眼中看来,这一战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
连晋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到神医剑侠这样的对手,死更无憾。”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说来,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
看他脸上那种深远的寂寞,莫非常眼睛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也不禁叹了口气,道:“生死虽轻若鸿毛,王法却重于泰山,我虽然明白你的意思,怎奈……”
连晋道:“难道你逼着我陪他先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么?恐怕到时候你们没人能够活着离开。”
白羽不置可否道:“我要血人参。”
莫非常手握绣春刀,鼻尖上汗珠滴落。
廖轩冷冷道:“他们这一战势在必行,你最好赶快拿定主意。”
莫非常无法拿定主意。
他一向老谋深算,当机立断,可是现在,他实在不敢冒险!
孤悲忽然道:“这一战,真的势在必行么?”
白羽道:“嗯。”
梁红道:“然后呢?”
白羽道:“然后没有了。”
洪福突然开口道:“那就让我们给你俩开条路。”
廖轩忽然笑了一笑,转过身子拍了拍莫非常的肩,道:“这件事你还拿不定主意?”
莫非常道:“我……”
廖轩道:“我若是你,我一定会劝他们赶快动手。”
莫非常道:“这?”
廖轩道:“因为这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负,对你们都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么,还等什么呢?”
莫非常还在考虑。
廖轩道:“我所说的利,是渔翁得利的利,要不然就等这群疯子杀了你们吧。”
莫非常抬起头,看了看白羽,看了看连晋,又看了看廖轩,洪福,梁红,孤悲,姜町,吴五行,伞中人,洪尹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他们这一战既然势在必行,为什么要让那几位不远千里而来的人,徒劳往返?”
廖轩道:“非常剑果然人如其名,果然洒脱得很。”
莫非常拍了拍他的肩,也只有苦笑的份。
这时夜已过,夕阳照着了众人身上。
人很多,却没有人声,静得可怕。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苍白的手,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连晋凝视着剑锋,道:“请。”
他没有去看白羽,连一眼都没有看,没有去看白羽手里的剑,也没有去看白羽的眼睛。
这是剑法的大忌。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连每一块肌肉的跳动,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连晋身经百战,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
这种错误,本来是他绝不会犯的。
白羽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脸,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连晋又说了一遍:“请。”
白羽忽然道:“现在不能。”
连晋道:“不能?”
白羽道:“不能出手。”
连晋道:“为什么?”
白羽道:“因为你还没有心。”
连晋默然无语。
白羽道:“剑客无心,剑法必乱,一个人剑法若是乱的,必死无疑。”
连晋冷笑道:“我不就是来求死的?”
白羽道:“如果你这样死了,你还是魔剑客吗?”
连晋道:“所以你现在不愿出手?”
白羽没有否认。
连晋道:“因为我无心?”
白羽也没有否认。
连晋道:“可是这一战已势在必行。”
白羽道:“我可以等。”
连晋道:“等到我有心?”
白羽点点头道:“我相信我用不了等多久的。”
连晋霍然抬起头盯着他,眼睛里仿佛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却又很快被他手里的剑光照散了。
对你的敌手感激,也是种致命的错误。
连晋道:“我也不会让你等多久的,在你等的时候,我能不能找一个人谈谈话?”
白羽道:“说话可以让你心静?”
连晋道:“只有跟一个人说话,才可以使我心静。”
白羽道:“这个人是谁?”
这句话他本不必问的。
这人只有白羽。
连晋道:“怎样才算有心?”
白羽道:“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连晋已经知道了,抹去心中执念,剑客就有了心。
连晋此时已经没有了必死之心。
连晋道:“白羽,我们可以做朋友嘛。”
白羽道:“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两柄不朽的剑。
刺出了!
白羽若是十二年前,白羽这一战必胜。
可现在不一定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剑,
因为现在他的心已经不全在剑上,
因为连晋也有了心。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白羽和叶连晋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
别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
但在场的众人,却都已经流出了冷汗。
他们都是当代一流高手,他们看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也正是武功中高无上的境界。
连晋的对手若不是白羽,他掌中的剑每一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这就是剑客的心。
连晋的剑,就像是一阵风。
白羽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白羽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连晋的胸膛时,连晋的剑也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他已不能不接受。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忽又发现连晋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差,这一两寸的距离,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错误怎么会发生的?
是不是因为连晋自己知道自己的生与死之间,已没有距离?
剑锋是冰冷的。
冰冷的剑锋,已刺入连晋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他的心。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仿佛看见他初恋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时,那种刺痛一样。
那不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一瞬间结束。
现在他的生命也已将结束,结束在白羽的剑下!
可是,他对白羽并没有怨恨,只有种任何人永远都无法了解的感激。
在这最后一瞬间,白羽的剑也慢了,他准备收回这一着致命的杀手。
连晋看得出。
他看得出白羽实在并不想杀他,却还是会杀了他,因为白羽知道,他宁愿死在这柄剑下。
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白羽的剑下?·
能死在白羽的剑下,至少总比别的死法荣耀得多!
白羽了解他这种感觉。
所以他感激!
这种了解和同情,惟有在绝世的英雄和英雄之间,才会产生。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接触,连晋从心底深处长长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
这三个字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从他目光中流露出来!他知道白羽也一定会了解的!
白羽了解吗?白羽了解。
白羽会刺下去吗?
白羽也不知道。
白羽的剑停了,连晋的剑划过了白羽的喉咙,留下一道血痕。
白羽停了吗?连晋止了吗?
白羽没有停,
穹奴停下了。
连晋没有止,
赤影停止了。
两人收起剑,
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