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知秋最近这些天心情一直都非常好，好到在茶水间谈笑风生时遇到Peter，都没有一贯地熟视无睹，而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Lucy，最近798有个西方现代艺术展据说很好看，你有没有兴趣？”Judy问道。
原知秋端着咖啡杯，略微思索了一下，“好啊，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Linda，怎么样？”
可能是受到了原知秋的鼓励，Peter也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开口：“798我还没去过，能不能算我一个？”
还没等原知秋答应，Judy已经皱起眉头：“你看得懂吗？现代艺术展可不是田间地头的农村风光，找不到你熟悉的乡村爱情故事。”
Peter脸一红，嗫嚅着接不上话，踌躇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原知秋从来没觉得Judy如此刻薄，或者潜意识里她已经觉得Peter是自己罩着的人，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维护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没有人敢说自己看得懂所有展览，Peter有这个要求就是好事，多看看多接触，说不定就融会贯通，学贯中西了呢。”
Judy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原知秋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去：“Judy，要不周末我们一起去吧。”
Judy扯了一下嘴角，明确表示自己不乐意与土包子同行：“这个周末我有事，下次吧。”
说完端着自己的杯子转身离开，Linda看看Judy的背影，又看了看原知秋，脸上挂着歉意的笑说：“Lucy，我……我周末得去我姐姐家，我们再约吧！不好意思啊！”说完也追着Judy的背影走了。
Peter犯了错误一样低着头，“我不知道会搞成这样……”
原知秋又好气又好笑，“你能自信点儿么Peter？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讨所有人的喜欢，你不用这副对不起谁的样子。就算你是人民币还有人喜欢欧元呢，抬起头来！”
Peter抬起头：“我的真不知道她们这么讨厌我，对不起，Lucy。”
原知秋：“所以你更要好好学习，增加自己的吸引力。以后让她们吃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也不枉我这么尽心尽力帮你。好了，周末我带你去，去798。”
花800块钱在招聘网站上定了一个月的招聘广告，真心团购网迎来了络绎不绝的面试大军。
面试本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可以上顿接着下顿地折磨上顿不接下顿的面试者，可以肆意问神经质的跟工作毫无关系的问题。人世间最有快感的事情莫过于消磨别人的的尊严，可惜马励体会不到这种快感。
因为马励已经被不止一个面试者给拒绝了。
“我恐怕不能胜任贵公司的工作。”这是客气的。
“贵公司提供的薪水达不到我的心理要求。”这是直白的。
“你们不是皮包公司吧？”这是谨慎的。
“就你们这样的公司还招人？你们能发得起工资吗？说不定过两天就倒闭了，谁陪你们玩啊。”这，是受骗经验丰富的。
见识了形形色色的求职者，马励明白，有点追求的，看到公司目前只有一个董事长、一个业务经理共两个人的规模，以及简陋的办公环境和暂时比较微薄的薪水，大多知难而退了。愿意迎难而上的，不是歪瓜就是裂枣。
“下一个，吕宝，请进！”刚送走一个毫不掩饰眼中轻蔑的某大高材生，马励又请进下一个面试者。
样貌还算端正。马励先给了个印象分，然后按例问一些问题。
“学历？”
“简历上写着呢。”
马励顿时囧了，又问了一遍：“学历？”
吕宝奇怪地看了一眼马励，“简历上写了啊！”看着马励坚定的眼神，吕宝不情愿地回答：“大专。”
“毕业院校？”
“简历上写着呢。”
马励扶额，这个吕宝不知道是少根筋还是故意的，继续发问：“简述一下你的工作经历吧！”
“简历上都写着呢。你需要我背一遍吗？”
马励放弃了，决定问一个简历上没有的问题：“了解团购网站吗？”
“不了解。”吕宝回答得非常肯定。
“如果你被录用，你打算如何开展你的工作？”
“谁给我发钱我就听谁的。”又是个毫不犹豫的、意料之外的回答。
马励实在问不下去了，让这位吕宝回去等消息，他反而有问题了：“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等通知吧！”马励回答的很官方。
“那你最好快点，我的钱快不够了。”
……
马励无语，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想了想，在吕宝的简历上写下了评语：呆。
本以为吕宝已经是奇葩的极限了，谁知道马励很快就见识到了另一位求职者勇攀极品高峰。
看到这位进来的男性求职者穿着格子紧身裤，勒得内裤痕迹都若隐若现，马励的感觉顿时就有点不好了。
“姓名？”
“曹东旭，姐姐你可以叫我旭旭。”说完这位自称旭旭的男人还妩媚地掩嘴一笑。
马励身上一阵恶寒，就有点问不下去了。
可是这个旭旭就有那个本事不让场面冷掉，抢过主动权自顾自地说起来。
“姐姐，旭旭跟你说啊，旭旭这个人呢，最喜欢做业务了。因为啊，这样就可以认识更多的人，见识更多的场面，这样旭旭的能力也会得到提高的姐姐你说对不对？”
“姐姐，你要是请了旭旭啊，旭旭保证，一定能完成你交给旭旭的任务，旭旭之前可是在广东做过好几年的业务呢！旭旭的老板都对旭旭特满意，旭旭每次都是销售冠军哦！”
“姐姐，你们公司吧，我觉得，现在是创业初期，需要的就是旭旭这种打江山的人才，旭旭行不行，你大可以先试试再说。而且旭旭也不要求太高的工资，旭旭知道，如果旭旭的业绩亮眼，姐姐一定不会亏待旭旭的，你说对不对啊姐姐？”
“姐姐，旭旭……”
马励被这个旭旭“旭”得头昏脑胀，不得不打断他，“我只有一个问题，曹东旭，既然你有这么丰富的做业务经验，又能得到之前你的老板的赏识，你为什么离开原公司来北京找工作呢？”
曹东旭听到这个问题，又是娇媚地掩嘴一笑，“姐姐，这是因为旭旭的私人原因啦。不过既然姐姐问起，旭旭就告诉你，旭旭爱上了一个北京人，旭旭这是为爱走天涯啊……”
送走曹东旭，马励在他的简历上标注了一个：娘。
终于迎来了今天来面试的最后一个求职者了，马励揉了揉眉心，奇葩扎堆出现，真的很容易让人心力交瘁。
“简翠翠，请进。”
马励就看到一个瘦小的、面色苍白的姑娘游魂般地飘进办公室，手里还攥着个手机。
马励看了一眼手表，下午4：50分，又望向窗外，太阳快落山了，天色阴沉。
“简翠翠，看你的简历你之前做的都是文职工作，为什么现在想要应聘我们公司的销售岗位呢？”
“……”
简翠翠没有回答，眼睛看着马励，但是那目光好像透过马励看向别的地方，根本没有焦点。
马励咳了一声，“简翠翠，请问你觉得销售是怎样一种工作，你又打算怎样完成公司的销售任务呢？”
“……”
简翠翠依旧目光呆滞，对马励的问题充耳不闻。
“简翠翠？”马励提高了声音，如果这位求职者平时也是这样的状态，哪个公司敢要啊？
“简翠翠，请你想好了再来面试，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现在，请你出去。”马励站起身，干脆地请她离开。
马励已经很确定，这姑娘是肯定不符合自己的要求的，想出来混社会，至少还需要锻炼个十年八年。
“嘤嘤……”马励刚站起身，就见简翠翠双眼一红，以手抚面，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我也没说什么呀！马励无辜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姑娘，“简翠翠，你先起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简翠翠不做声，还是哭。只是这哭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抑扬顿挫的还很有节奏。
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也不好就这样把她赶出去，马励只好又坐下来，拍拍她的肩膀：“简翠翠，你先哭着，我有时间，我在这里陪你。我相信你非要哭一定有你想哭的理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说着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呀！然后在简翠翠的简历上写了一个字：娇。
看简翠翠一时半会儿没有晴天的意思，马励拿出自己的大笔记本，写起工作笔记来。
天色渐暗，简翠翠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马励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渐渐地，抽泣声也停了，姑娘从自己包里拿出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马励放下笔：“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了吗？你为什么哭啊，我又没羞辱你。”
简翠翠眼睛肿肿的，提起这个又泫然欲滴，不过可能是哭累了，终于忍住了：“不是因为你，是刚才我在外面等的时候，我男朋友打电话来，说要跟我分手……他是我的初恋，我真想死。”
马励同情地看着简翠翠，难怪哭的这样伤心，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想了想，开口安慰她：“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翠翠，因为太意外太不舍太委屈，那种无力感可以瞬间把你催垮。虽然我理解你，但是我却不赞同你刚才的行为，在陌生人的办公室哭得昏天黑地，这不是一个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该做的事。”说着又拿起简翠翠的简历：“我刚才看了你的简历，你名校毕业，成绩优异，就算这世界上所有男人排着队辜负了你，你也没理由自暴自弃。把一个男人拘拢在身边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稍加练习你也很容易就能精通，可是女人的天地怎能像螺蛳壳一样狭隘？你看看外面，”说着拉着蒋翠翠来到窗前，“你看看这大好世界，这广阔天地，无数的精彩等着你去发现，去体会，去学习，去创造。”
简翠翠呆呆地望着暮气四合的京城夜景，看着街灯一盏盏次第亮起来，马励抱着肩膀跟她并肩站立，轻声安慰——这些话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只负责精彩，老天自有安排。”
马励带着简翠翠跟易至强一起吃饭，还是那个烧烤大排档。
她决定录用这个娇气的小姑娘。可能是因为马励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也可能是马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拉了她一把，简翠翠对马励有种莫名的依赖，和绝对的顺从。马励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在创业的最初，有什么会比得到一个绝对服从的下属更完美呢？
“翠翠，你先看一下这些资料，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基本情况，等我们这一轮招聘结束，我开始带你去跑客户。”
简翠翠接过资料，天真地问：“现在吗？”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支羊肉串。
“是的，现在，明天你还有别的事要做。从现在起，你必须树立“以按时下班为耻，以加班加点为荣”的正确思想，考验你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好的。”小姑娘乖乖点了点头。
易至强的眼睛里透出淡淡的责备，马励知道他这是埋怨自己不懂怜香惜玉，对待员工太苛刻。马励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当年在以前那个公司做业务的时候，除了不能做的都做了，加点班算什么？易至强没做过业务，还以为程序员是天底下最辛苦的工作呢！这么大男子主义又兼单纯，纯属白天不懂夜的黑，马励对他的责备果断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哦对了，翠翠，你明天来上班最好换一个包，”马励转身拿过自己的包，“像我这么大的，可以把公司资料和你的杂物都放进去，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哪怕去澡堂子洗澡，公司的资料也必须随身携带。对了，你的新包最好大到除了资料外还能放进去一双鞋。”说着还给简翠翠打开自己的大包展示了一下，马励的包里赫然躺着一双运动鞋，“有时候我们要走很多路，见很多人，见什么人穿什么鞋是一种礼貌，再说有双鞋能换换，脚也会舒服点。这是我多年做业务的经验，免费分享给你。”
简翠翠又乖乖地点了点头。
易至强干脆转过脸去了。
几天后，真心团购网第一次招聘结束了。经过层层选拔，选择以及被选择，拒绝以及被拒绝，大浪淘沙，马励留下了四位性价比最高的“精英”，他们是——吕宝、曹东旭、简翠翠以及王伟皓。
除了让人印象深刻的前三位之外，这位王伟皓也是很有特点的，他的特点就是：丑，相当丑，无敌丑。
就是这样，马励最初的销售团队就这样成形了。虽然这呆、娘、娇、丑四大金刚最初都不是什么高级人才，但是正是他们，在马励的打造下，成为了一支虎狼之师，在真心团购飞速发展的时候，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
原知秋这几天没回家给杨随意做饭，是因为她下班后总有约会。
跟吴正谦。
“Angel，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假如不是很冒昧的话。”吴正谦给原知秋倒了杯红酒。
尽管原知秋告诉了他自己的英文名字，可是吴正谦还是坚持叫她“Angel”，因为这个名字的暧昧含义，原知秋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原知秋笑：“那你得问出来我才知道是不是冒昧啊。”
吴正谦正色道：“你这么年轻漂亮，又这么优秀，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呢？”
原知秋心里说：当然是在等你啊！没有鱼，虾也可以将就，没有虾，蛤蟆也能凑合——那可不是我原知秋的风格，我要的，始终都是——豪门。
嘴上却说：“我是个相信缘分的人。”
吴正谦继续说：“我真搞不懂你周围的男人们，难道他们都是瞎子吗？你这么美好，我不相信你没有几个追求者。”懂得恭维女性的男人不是身经百战就是天生油滑，可惜原知秋早已把自己的判断力抛到九霄云外了。
追求者？想起写字楼里那些狗苟蝇营的男人，原知秋轻蔑地说：“我不会选我周围的男人当男朋友，更别说结婚了。他们呀，在公司混得久了，就像傻青蛙泡在温开水里，渐渐都丧失了激情和梦想，再也没有勇气和能力蹦出公司这口大锅，任由温水变沸水把他们煮成一只只二郎田鸡。等结了婚，就更猥琐了。他们内心深处藏着深深的恐惧，他们怕啊，怕他们住的房子还没付清贷款就开始嫌小，怕他们开的车子买了没两年就觉得跌份，怕喜欢看时尚杂志的老婆刚刚穿惯ZARA就开始撺掇着他去刷卡买PRADA……外表却表现得异常自大，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允许有任何相左意见，在女性面前自吹自擂，夸夸其谈；在上司面前又谨小慎微，绝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原知秋吐了一口气，“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我怕我英年早逝。”
吴正谦忍不住笑出来，“没想到你一边作白领，一边还在作白领的精神分析师呐，”然后又好奇地问：“那女同事呢？你怎么看？”
“哈，那些势利的女人呀……”原知秋受到表扬，谈性越发高涨，“她们工作貌似体面，薪水貌似可观，虽然背不起要排队等候的大名牌，市面上买得到的包包，咬咬牙还是要买几个来充门面。投资在包和鞋子上的钱足够交个首付买个五环边上的小户型，可是却宁愿在三环租着两室一厅绝不远离时尚圈充大瓣蒜。每个人的心里都做着公主梦，可惜拿年薪的王子们看上的姑娘年龄都比她们小一半。上班时候呢，天天写点扯淡的文案，用英文发发邮件，转上一百几十个人，收回一大堆没用的意见，最后还是按最初的方法去办，再一看，哟，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整天勾心斗角，都想要其他人死得比自己难看。今天你穿了新鞋子，明天我就要晒晒去欧洲旅游的照片，微博上全是PS过度的小清新图片。喜欢到处宣传自己正在看一本死人写的书，其实可能一年过了都没翻开封面，市面上出现新的电子设备，一定要第一时间弄上一件，什么高级功能都不会用，只会打游戏P照片……晚上有时候去酒吧坐坐，看到那些小妖精身边都有猛男，一边嫉妒一边不屑，其实内心饥渴得要命，你这时拿一瓶冰糖雪梨就能把她灌醉。”
吴正谦忍俊不禁，“Angel，你真是太犀利、太可爱了。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要一个王子？”
原知秋叹了一口气：“整天混迹在他们中间，我自知我也难免随之改变，不过呢，我没她们那么奋勇争先，我并不想在工作上那么用力，那姿态太难看。”心里补充了一句：“等嫁入豪门，就一切都有了。”停了停，原知秋又说道：“至于王子……就像我只吃全熟牛排一样，我觉得男人要有阅历才漂亮，我喜欢的是国王。王子，早已经是旧石器时代的事了。”
吴正谦显然是联想到自己身上了，笑得十分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