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球悠然坠下,如同羽落,却实则迅疾无比。极快与极慢的交织,所过之处,沈浪清楚的感觉到空气被抽离的窒息。他甚至一度想要伸手挡住这死亡的光球,但真伸出手才醒悟到此时的自己不过是天地之间一缕游魂。
布达拉宫顶红宫天井中,一百名身著红衣的藏僧席地而坐,口中诵读着六字大明咒,轻轻摇着转经筒,仿佛没有看到那光球的来临。
百名藏僧的围成的圈中,一个男子独坐在红宫天井的中央。他没有诵经转轮,只是双手结印,轻轻仰头看着天空中越来越近的白色光团。
那个男子穿着月黄的淡色僧袍,在一堆红褐色衣袍的藏僧中显得独树一帜。不过二十多岁的脸庞,未经风霜的稍显稚嫩。身材修长,脸色白皙,面如冠玉,眉如墨染。一双狭长的眼睛明亮如辰星,那是一种干干净净的清澈,一如天山的寒潭水般透明。
光球越发临近,目标直指那群僧人而去。四周的朝圣者发出惊恐的叫声,只是僧人们依然盘坐在地。纵使是其中那个年龄最小似乎尚未成年的藏僧,虽然身体在不断颤抖,仍然紧紧地闭住眼睛,一遍遍地转着经轮。
光球下落离人群百米高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传来,头顶的檐角砖瓦仿佛被飓风吹拂,生生地被刮下了一层细沙,露出斑驳岁月的痕迹。
身穿着月黄僧袍的男子站了起来,轻轻的捋了捋衣袖,仿佛要拂去上面的每一丝尘埃。然后双手合十,轻轻地向前走了几步,分毫不离与从天而降的光球撞到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四散的冲击波,甚至没有雷鸣声响与漫天光影,一切都是这么的云淡风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轻风吹动着僧袍飘动,那年轻僧人面色微笑依旧,轻轻地朗诵了一段佛谒:“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而后,在一缕阳光照过,身体化为满天尘埃,四散到吹遍高原的风中。
僧人与信徒们从震撼中惊醒,数千信徒哭者匍匐跪下,口中大声呼喊着“活佛”二字。围成一圈的僧人们试图用手去抓住空中的衣袍碎片,那些碎片却在手中如泡沫般碎裂,一如他们此时的心。
沈浪听到,隔得最近的那两名痛不欲生的白眉藏僧,这一刻,口中所喊的名字,分明就是藏语的“仓央嘉措”。
恍惚间,沈浪看到,一个年轻英俊的僧人,晚课之后,放下手中的经书转轮。站在红宫的窗前,对着天边的月轮,想着早上见过的那位美丽的女子,情不自禁吟唱着心中的诗句,“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当他的心事被人发觉,四周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议论纷纷时,他没有选择回避,“人们说我的话,我心中承认是对的。我少年琐碎的脚步,曾到女店东家里去过。”
当他因为爱而不能自拔,面对老年僧人与信徒们恳求的眼神,他无比矛盾,陷入了深深自责,“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
然而,他爱着佛法,却终归也放不下爱情。因此在犹豫不决后,他提笔写下了那广为流传的四句诗,“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凄冷荒凉的青海湖畔,他看了一眼东山那轮皎洁如同少女脸庞的月亮,闭上了那狭长俊美的眼睑,脸上的神色解脱而安详。
住进布达拉宫,他是雪域高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他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个在世人眼中叛经离道的藏地活佛,这个饱受非议却才华横溢的达`赖喇嘛,这个身居佛土却总恋着凡尘年轻情僧。他的睿智,他的痴情,他的叛逆,在藏地万里高原上被传唱不衰。
仓央嘉措,这位在布达拉宫重建后登临的第一任达`赖活佛,在他再次从轮回觉醒的时候,却见证了这座千年圣地的辉煌与毁灭。伫立斜阳,在面带淡然的微笑中随风化尘,与他一起逝去的,还有身后那巍峨壮丽的流金宫殿,在万千信徒伏跪泣血的哭声中轰然倒塌。
千年藏地布达拉宫,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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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城的尽头,北门锁钥嘉峪关。
整个嘉峪关已经没有一个游客残留,剩下满地的破碎,偶尔的一声鸟鸣更显孤寂。也只有在这时,这个夕阳下的雄关,才真正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宁静,虽不复千年烽火狼烟的浩荡,也不再有人山人海的嘈杂世俗。
通向城墙的台阶边,一个身着八十年代灰大褂的老人,慢斯条理地收起地上的卦摊。仔细地将龟壳、铜钱、檀木签各种杂物一点点摆放整齐。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杆烟枪,用老旧的滑轮打火机点燃火,轻轻的吸着,灯火明灭,看不出表情的。老旧的收音机中播放着各地最新的情况,播音员几度哽咽。
老人面色阴沉地摇了摇头,紧了紧身上的袄褂,佝偻着向西南出关的方向走去。那个一丝不苟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卦箱,在台阶上孤零零地与同样落寞的嘉峪关为伴。
三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淼,岳阳楼上,已不复游人往来如织。湖边古木亭台的木质阁楼餐厅,空旷的大厅中却有一桌客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俊逸青年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那个身着复古练功服的老人,左手中提着一壶着君山千日醉,大口吃着岳阳楼细嫩鲜滑的“洞庭银鱼”。而青年男子则似乎无心下咽,目光频频转向大厅中高悬的液晶电视,里面正转播着无人机航拍的镜头,一个个的泰坦巨人在各地游走,到处是人群在奔走逃亡。
当画面切换到被毁灭的布达拉宫,那倒塌的红宫,遍地哭声时,老人拿竹筷的手轻轻一顿,那块鲜美的鱼肉也掉在了桌子上。长叹了一息,将那一壶君山美酒一滴不剩倒进旁边的葫芦里,用一根草绳拴在腰间,静静地走出了阁楼。看电视的俊朗青年一愣,也连忙跟了上去。
走出门外,老人回头看了看不远的岳阳楼。那楼威严耸立,与君山七十二峰遥遥相对;那城饱经沧桑,与八百里云梦泽气息相连。没人知道,那君山深处,就是千年盗门的总部所在。也没有人知道,那传说中的“桔井”,真的连通着广袤洞庭之水,那地下百丈的龙宫,残破而威严。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今日一过,也许再也不会有人感叹“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壮观景色;也许再不会有人慷慨激昂地写下“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的绝美诗句。
只是,如同猪狗一样的苟且偷生与轰轰烈烈的拼死一战,这需要犹豫吗?
伦敦,清晨的一场小雨洗净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南郊一处不为人所熟知密林,光线扭曲间隐隐可见一片城墙斑驳的赤色古堡群。
二楼窗户紧闭不见阳光的餐厅中,百盏精美的晶灯下,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进餐,银色的刀叉与白金的餐盘敲击发出轻脆的声响,如同一场有节奏的舞曲。
优雅地品尝一杯血色的液体,用洁白的餐巾轻轻地擦拭了有些泛紫的嘴唇,穿上了一套中世纪的贵族晚礼服。从身旁性感妖冶的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造型古朴的血色钥匙,抚摸着右手无名指上那有着诡异花纹的戒指,拉开厚重的黑色窗帘,抬头看向远方。在那妖异的血色瞳孔的视界中,淡红的颜色一直铺到了天边。
梵蒂冈的正午的日光强烈如火,圣彼得大教堂洁白的屋顶折射着万千光辉。
身着白袍三重冠冕的教皇伫立楼顶,身后,是同样盛装,整齐排列的枢机、主教。身穿金色铠甲的神圣骑士团面色坚毅而狂热,这是天主教只有在战时才召集的终极力量。而那些黑衣蒙面的,则来自不为常人所知的异端裁判所,双眼阴冷而残暴。
轻轻地挥舞着金色的权杖,指着远处天空中那个百丈高虚幻的身影,教皇面容肃穆无比:“杀戮,以圣战的名义屠神!”
印度摩诃菩提寺,一个手缠白蛇的女子三拜九叩,从塔顶佛像手中取下了一串闪着辉光、仿佛梵音环绕的手链。然后走出塔外,对着那颗据说是佛主悟道的菩提树轻轻跪下,虔诚祈祷。
埃及帝王谷,一个身着黑袍的枯瘦老者面无表情的遥望谷口那一线天空。在他身后,是四处陵墓中翻涌的褐色泥土与一只只伸出地面的骷髅手爪,惨白而狰狞!
希腊奥林匹斯山顶,终年积雪,云雾笼罩的陡峭山峰中,一个人缓步而前行。那是一个上身赤祼虎背猿腰,近两米高大的欧洲白种人,手中握着一圈足有手臂粗的铁链。拖着千斤的重物,却在近乎九十度的绝壁上纵行攀登,如履平地。
日本和歌高野山中,一个穿着白色和服,长发齐腰赤足的年轻女子,放下了手中弹断了所有琴弦的古筝。轻轻地拔出了石桌旁放着的一把古朴长鞘的剑,一抹流光泛起,寒气四溢空气犹如水荡漾。那女子就这样赤祼着玉足,从古亭中一步步走到了山涧的树稍。
如果沈浪的注意力放到这里,他一定会不自禁惊呼出声。
凌空飞渡,陆地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