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二十年如流水淌过。普通人的谈话中早已经忘却了那天的惊心动魄,而那些各怀心思的强者将世界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当日的种种神秘建筑,最终不了了之,一切归于沉寂。只有某些强绝大陆的势力,才在“上面”的授意下留心着一些诡异的事情。
饮血城沈家,是一个传承上千年的人族大族。
说起沈家,在云梦泽东岸“边关九城”中名声甚显,路边三岁孩童尽知。作为一个上万人的家族,族中子弟遍布四方,势力辐射甚广。加上沈家老祖七阶先天境修为,是公认的边关顶级强者之一,以至于帝国亲命的饮血城城主也对沈家忌惮三分。
沈家占地千亩的祖宅,西北向偏厢房中,一个长相儒雅的青年正对着一个泛黄的中年女子画像发呆。
“母亲,孩儿无能,一个月后就将被赶出祖宅,到浮云镇去经营一份家族产业。从今往后,除了您的忌日,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来此地看你一眼。”沈空用一块布轻轻擦拭着桃木灵牌,双眼中带着无奈与悲痛。
作为沈家嫡系长子,沈空原本应该享受着锦衣玉食,入则仆役成群,出则千骑相随的奢华生活。但是这一切,都得建立在他本身的实力或者武道潜力之上。
沈家祖宅中不养废人,这是当年那位中兴之祖定下的族规,纵然是他身为族长的父亲也不能更改。更何况,他父亲沈天雄对他那因为政治婚姻结合的母亲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除了每逢忌日敬上三枝香,平日里不曾踏入这个院子半步。
连带的身为嫡长子的他也不受待见,除了早晚一次问安,平时也难得见上父亲几回。还有那个不过十三岁,本该天真无邪,像金枝玉叶一样被伺候着的妹妹,也饱受亲族冷眼。这一切,在他那苦命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死后,就更加的体现得雪上加霜。
“为什么要生在朱门大户,还不如生在平民之家。虽然穿不起绫罗绸缎,吃不起山珍海味。至少,还有母亲疼爱地将自己搂在怀里,还有父亲的笑着说这孩子比我有出息。”
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将灵牌端正地摆好,当沈空走出房门时,已经是一脸严肃。无论如何,自己也是饮血城沈家的嫡长子,就算只剩一个月也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从他十岁那年起,他就没有在外人面前哭过,包括在他那个总是对他面无表情的父亲面前。
跨下门口台阶,走过一丛紫竹林,在花园的转角处,却突然听到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传来:“大少爷也真是可怜,老主母去逝得早,夫人又那么强势。他每天忙里忙外,还得分心照顾小小姐,真的是很不容易啊。”
声音甜美,有种吴侬软语的味道。
“你啊,就只知道为大少爷考虑,这宅院中谁不知道大少爷没有武学天赋,快二十五岁了也没有修炼出真气,始终突破不了三阶瓶颈,跟着他可没什么前途呢。所以人人都想远离,就你一直任劳任怨,傻兮兮的,连夫人想要把你调给二少爷都推脱了。”
另一个女声道,声音有些尖锐,带着些许刻薄。
“大少爷虽然没有武学天份,却仍然坚持每天打熬经骨,严寒酷暑从不间断。而且他那么努力的读书求学,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啊。天赋虽然重要,可毅力与坚持也同等重要啊。”甜美的声音为他报着不平。
沈空心中泛起几丝暖意,在这冷漠的高墙大院中,终归还有人向着自己,总算是有一丝人情味。虽然他并不希望这份可怜的对象是他自己,而且,他更并不希望是“她”在可怜他。
“小浪蹄子,你每次都替大少爷说好话。是不是喜欢上大少爷了?话说你不会是真想要……我倒忘了,你可是他的屋里人呢,你们是不是早就好上了?”别一个声音似乎有些气恼,随后又语带调笑道。
“不要乱说,少爷是什么身份,我可不敢想这件事。而且,少爷可是与北宫小姐指腹为婚,再过不久就要办婚礼了,你也知道北宫小姐的性格,听说比夫人还强势呢。”有些甜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有些慌乱,和一丝不易觉察的酸楚。
“这个……偷偷告诉你啊,我前两天走过书房。无意间听到家主和大长老谈话,说北宫家准备要退婚,你也知道的,北宫小姐那么好的天赋,如果是嫁给大少爷,岂不是明珠暗投?听说在这两天就要派人来了。”那有些刻薄的声音再次压低,但话语中却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轰!”沈空的脑袋中瞬间一片空白,只有“退婚”一个念头闪过。头脑昏沉,手足无措将旁边围栏上的一个白瓷花盆碰落在地,摔得粉碎。
“什么人?啊,大……大少爷!”转角的那一边,两个分别身着红白两色丫鬟衣衫的年轻女子慌忙跪倒在地。
“你们说什么?退婚!”沈空站面色铁青,站直身子,咬着牙对着两人问道。
“我……我只是听家主和大长老在商量!说北宫家的人想要退掉婚约……”红衣女子瑟瑟发抖,头伏得更低了。
沈空面色铁青,拳头紧握,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自己一味百般忍让,到最后还要让人这样羞辱吗?愤然转身,向着中央家主住处跑去。
白衣女子的神色带着关切与一点慌乱。而红衣丫鬟低垂的头,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沈家的家主大院占地有足有数亩,几十间房间连绵,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供历代家主及其直系居住。沈空在十二岁之前也住在此地,但是在母亲死后,就与妹妹一起,被安置到了西南的偏房中。
古朴大气的书房中,沈家家主沈天雄正在考较自已两个儿女的功课。对于这一对儿女,他心中非常满意。儿子**倜傥,长得一表人才,与年轻时候的自已很像,并且颇善于心计,虽然行事手法稍显稚嫩,仔细打磨,却是大有希望继承家主之位。
女儿才貌双全,更难得的是于武道一途上颇有天赋,年龄不过十七,就已经达到四阶“御气境”九重巅峰,在整个边关九城中,也是有名的天才。
至于另外两个儿女,他虽然不至于讨厌,但是每次看到那两张颇似原配夫人林沐雪的脸,就觉得分外烦躁,所以干脆让两人搬迁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轻怡的《舞空九剑》已经有七八分火候,纵使对上一般‘龙虎境’高手也应该不会落下风。”
“至于沈青,《血饮刀诀》也得了六分精髓。只是《飘絮身法》注重轻灵,犹如回风之柳,不着痕迹,你对其中武道之意的把握却相差甚远。这两套武学,可是我沈家嫡系的立族之本,你必须勤加练习。”
随后拿起一支玉管狼毫毛笔,在纸上为两人拆分讲解武学要点。
“大少爷,大少爷。老爷吩咐过不能打扰,你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外面一阵吵闹,让三人不由地停了下来。
“让开!我说让开,听不见吗?”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其中充满着恼怒。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传来。以三人的武学造诣,虽然隔着十多米,却都清楚地听见。
沈天雄眉头微皱,原本祥和的面色变得阴沉。
“嘭”!朱漆雕栏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一身儒服的沈空跨步走了进来。
没有理会面色惊讶的沈轻怡与眼中幸灾乐祸的沈青,沈空转身盯着沈天雄的双眼:“父亲,孩儿听说北宫家欲要悔婚,敢问这是真的吗?”
沈天雄并没有理会沈空的话,将手中毛笔重重拍在桌上:“出去!身为嫡长子骄横跋扈,不为弟妹做出表率,我沈家的千年世家的教养何在!”
“父亲!告诉我……是,还是不是?”沈空没有理会他的愤怒,只是死死的盯着沈天雄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哀求。
“这事……”沈天雄有些迟疑,因为无论如何,沈家是千年世家,退婚一事实在有些伤脸面,所以这件事其实还在商榷之中。
“不错!大哥,北宫二小姐与弟情投意合,已经私定终身,还望大哥你能够体谅成全。”旁边的沈青高声开口,面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道。
“父亲!”紧紧着盯着沈天雄,沈空的声音再次提高,紧抿的牙齿甚至将嘴角咬出血。
沈天雄看着那张与前妻无比相似的脸,一股怒意涌起:“不错,我已经答应了。三日后,北宫家就会派人来解除婚约。”
“噗”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在雪白的宣纸上染出一片刺目的殷红:“为什么,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让我去受别人的侮辱?”
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沈天雄伸手指着沈空的脸:“我做事情不用你来教,现在,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仰头将即将滚落的泪水收入眼眶,沈空回头看了沈青一眼,没有一丝的犹豫地转身离开。
“大哥,唉,何苦这样。要不我派灵竹送你一下,你武功根基差,不要动怒伤了身子!”沈青掂脚对着沈空背影道,眼中闪过一丝残忍地快意。
“哥,你就积点德吧,你已经夺了北宫嫂子,难道还想要进一步羞辱大哥吗!”沈轻怡有些恼怒道。虽然不是亲兄妹,她对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大哥也是很是敬佩,只是可惜,在这武者为尊的世界,一个没能修炼出真气的书生几乎等同废人。
“沈青。”将手中断裂的白玉笔杆扔在地上,沈天雄沉声道。
“是的,父亲。”沈青转身,面对着沈天雄。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沈天雄面无表情:“我需要你记住,无论如何他也是你的大哥!”
“是的,父亲,我记住了,他任何时候都是我大哥!”沈青抚着红肿的脸颊,神色诚恳地道。
站在门口的碧玉盆栽前,沈心怡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去的那个有些瘦弱的身影。
那个挺立的背影,孤凉而单薄,屈辱却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