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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饥噬焦尸

丐帮就像浮萍,在每个地方都不会久呆,而且也没有人允许他们天天堵在街口,或是长期占据着破庙。他们没有家,但四海为家,随遇而安。

百里弈跟随丐帮到处流浪,凭借着小聪明,少则几两,多则上百两,她总能坑蒙拐骗到不少钱财。她似乎有出不尽的捞钱的坏点子,这让竹竿十分嫉妒。自从有了她,大家再也没有挨过饿。她与众叫花称兄道弟,相处十分融洽。闲暇的时候,百里弈摆开一排破碗,叮叮当当敲起来,那些曲子哀而不伤,柔而不弱,轻而不靡,一众乞丐常常听得痴了,无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家也帮着百里弈留心医魔南受的下落,但丐帮只是初具规模,人丁有限,事情进展缓慢。百里弈在帮中越得人心,胡老大便越惧怕她抢了自己的风头,于是百里弈对胡老大更加恭敬。凡有所得,不是归功底下人,便是归功于胡老大,她渐渐成了丐帮的大钱袋。

大家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舒心,然而好景不长。八月间,江南飓风骤雨不断,田地多坏,民不聊生。丐帮也从钱粮有余变成只够勉强支撑,大家选择往富庶的江浙一带行去,不想途遇大批自南而北的难民。原来江浙以南灾情更为严峻,连日台风大作,擎屋发石拔木。潮涨海溢,水如山立,倏忽之间,陆地成海。茅舍飘如片叶,很多百姓来不及逃跑,被压死和溺死的数不胜数。幸存者有的怀抱屋梁,有的身伏茅蓬,无不随水漂浮,惨不忍睹。水虽退去,地上淤泥盈尺,一望平野,黄沙漫漫,无半茎青草。沿途积尸累累,人不可走。芦汀获浦之间,暮夜青燐荧荧如织。原来烟火腾茂之乡,一旦变为荒塞废墟之地。

众人不能南下,只得原路北上,途中见那些难民吞吃树皮草根,百里弈对众人道:“身边带有干粮是危险的,我们应该把干粮丢掉保命要紧!”

胡老大道:“你怎么说起糊话来!”

众人也跟着劝道:“白兄弟,如今我们的干粮也不多了,大家恨不得一粒当两粒来吃,你怎么反倒叫我们把干粮白白丢掉呢?这……这不是疯了吗?”

狗儿伸手便去摸百里弈的额头,百里弈拍落他的手道:“狗儿,我没病!难道连你也不信我?”

狗儿凝视百里弈,百里弈虽蓬头垢面,但丝毫掩盖不了她那双闪烁着光芒的黑亮的眼睛,狗儿道:“好,不管他们信不信你,我都信你。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百里弈笑了,拉了狗儿对胡老大道:“这阵子大家都不容易,我和狗儿决意与难民一起吃草根树皮,不吃帮中积粮。”

众人闻言惊异无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可百里弈的话大家都真真切切听到了,不要吃粮食,要吃草根树皮。她和狗儿的确疯了,众人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们。

胡老大怔了怔,道:“你们能如此为丐帮着想,实属难得,好兄弟啊!”

竹竿低头沉吟,阿冬走到一旁,并不言语。阿雄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始终不见一人拦他们,大步走到百里弈身前道:“白兄弟,帮里虽然缺粮,但还不至于此,你们没必要这样!再说,好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是吃草根,兄弟我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干粮!我……我陪你啃草根!”

百里弈微微一怔,笑道:“好!”

百里弈带着狗儿和阿雄走到难民堆里,困了与难民同睡,饿了与难民一起刨草根,挖树皮。百里弈一有机会便采集、晒干一些草药。

此后每天烈日当空,土地开裂数寸,草木枯死,连树皮和草根都很难吃到,很多人饿得两眼放红光,就似恶狼一般,常常为一根草打起来,甚至连人吃人的事也时有发生。

一日,百里弈忽问狗儿和阿雄:“你们有后悔跟我离开丐帮吗?”

狗儿和阿雄齐声道:“不后悔!”

百里弈道:“前阵子你们跟着我可以吃好的,如今却挨饿受苦,而且也许会连命都丢掉,为什么还不后悔?”

狗儿道:“你没加入的时候,他们老欺负我。我不喜欢和他们处在一起,还是跟你在一起比较开心!”

百里弈又看向阿雄,阿雄朗声道:“我可没觉得白兄弟的决定是对的,实在荒谬!”

百里弈奇道:“那你还跟着我?”

阿雄道:“上次我被衙差们群殴,帮里没人敢挺身帮我,只有你和狗儿有种!居然敢火烧衙门把他们引开,我这才没被打死。你们对我有恩,我曾经说过你们才是我阿雄的好兄弟,好兄弟有难同当!你们吃什么,我当然也吃什么!”

百里弈点点头,忽然看到有大群难民往西面发疯似的奔去,险些撞倒他们。阿雄拉住一个询问出了什么事,那人竟一句话也不肯说,一心想往西边跑。对于阿雄的阻扰,那人是又踢又打,百里弈道:“放他去。”

阿雄松了手,疑惑地望望狗儿,又看看百里弈,狗儿喜道:“我想到了,他们一定是找到吃的东西了,就在西边!我们也赶紧去!”说完便盯着百里弈看,只等她一句话。

百里弈默默坐下,面有忧色,喃喃道:“我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狗儿和阿雄大惊,忙道:“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弈道:“我们丐帮被难民攻击了。这些人就是冲着我们丐帮去的。”

阿雄大惊失色,忙道:“我这就去帮胡老大!”

“站住!”百里弈叫住他道,“就凭你一个人?”

狗儿急道:“那怎么办?总得想个法子吧!”

百里弈道:“如今到处是难民,只有我们丐帮这一群人带有粮食,一旦被难民嗅出味儿,岂有不豁出命去抢的道理?只要他们肯交出粮食,难民是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怕的就是他们不肯交。这人一旦被逼得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有粮没命,有命没粮,但愿他们能明白这个道理。”见狗儿和阿雄十分焦急,百里弈又道:“我们去看看吧。”

尚未走近,远远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嘶喊声,三人急忙奔去,遥见成百上千的人为抢夺丁点食物扭打、撕咬在一起,被打死、咬死的不计其数。胜者正要把抢来的带血的干粮塞到嘴里,又有人手举斧头砍将下来……

狗儿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阿雄则茫然道:“这……这……我从何下手呢?”

百里弈道:“本来我是不想过来的,可你们俩关心,我就让你们看个清楚喽。现下看明白了,赶紧走吧!”

狗儿急道:“快想办法阻止他们啊!”

“食色性也,你阻止不了的。” 百里弈略一踮脚张望道,“他们很快就不会再打了。”

阿雄道:“不是啊,我看他们打得还是很凶啊,都死了不少人呢。”

百里弈道:“他们是为了争粮食,都没粮食了,还争个什么劲儿?”

狗儿急道:“小东西,快想办法让他们别再打了!再打下去,咱们丐帮死伤惨重啊!”

百里弈冷道:“活该!谁让他们不听我的劝!再说,你说是‘咱们丐帮’,他们可没把咱们当自己人,巴不得我们走,好省下一点口粮呢!”

狗儿见劝说不了百里弈,大步径往难民中走去,百里弈大惊,忙道:“狗儿,你回来!危险!”

狗儿哪里肯听,百里弈忙冲人群高声呐喊:“东边有堆稻子——”话音甫歇,成团扭打的难民全住了手,尚未站定,连滚带爬地往东面蜂拥而去,转移之快竟令阿雄瞠目结舌。狗儿此时尚未走近难民群,那些难民已然跑远,狗儿只得跟着往东面跑。

难民满怀希望奔去,不想东边并无半颗谷粒,唯见满目散乱的稻杆堆。难民大失所望,大喜过后大悲,紧接着有不少难民忽然倒地不动了,一探气息,俱已身亡。众难民大骇,狗儿更是不解。又有人手脚酸痛,全身无力,更有人又是发热,又是咳嗽。百里弈远远便瞧出异端,冲进人群,以三指按在病者腕上,只一切脉,便神色大变,拽了狗儿便跑,狗儿急问:“小东西,他们得什么病了?这好端端的,来势怎的这般凶猛?”

百里弈神色凝重,只顾奔跑,并不回答狗儿的问话。狗儿止步握住百里弈的肩头,急道:“告诉我,他们怎么了!”

百里弈小声道:“是瘟疫。”

狗儿大惊失色,“我知道你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救他们!”

百里弈反问:“你以为我会见死不救?也不看看,这荒郊野地的,什么都没有,怎么救?”

狗儿急得豆大的汗珠夹杂着泪珠不住地滚落下来,百里弈见状,略一思忖,用烧焦的树枝在一块白布上写了几味草药,对狗儿和阿雄道:“我这有点银子,你们到附近的镇上去请个郎中,若是他不肯来,把这几味药都买来!”阿雄和狗儿接了白布和银子赶紧去办。

难民眼见百里弈替人把过脉,众人追问病名,百里弈惨然道:“是瘟疫!”此语一出,众难民先是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人人对望,没错,大家都听到了,是瘟疫!随后人人面露极度惊慌之色,人群又一次陷入了狂躁和混乱之中。

百里弈走上乱石堆,居高临下,朗声道:“大家不要恐慌!听我说!”可没有人听她的,众人十分恐惧。人人都觉得自己命在旦夕,有啼哭的,有咒骂的,那些出现症状的病患更是哭天喊地。

百里弈嗓子都喊沙哑了,仍不能令众人静下来,于是叫道:“我能救你们!”话音刚落,汪洋似的人群登时静得出奇,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百里弈,眼神中满含希望和崇拜,似乎眼前站的不是一个邋遢的小叫花,而是他们的救世主。

百里弈早知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而病者的脉象正说明确实不是普通的伤寒,发作如此之快,传染如此神速,是瘟疫无疑了。她沿途虽有采集草药以备不时之需,但数量远远不够。

百里弈道:“瘟疫不是不治之症,大家不要恐慌。虽然有人去买药了,可是路途遥远,等买到只怕天都黑了,没有得病的都先跟我去采草药。”

有患者叫道:“不行,你们不能走!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想丢下我们不管!”接着很多病人附和着嚷叫起来,更有病人手指百里弈道:“你必须留下!”

百里弈解释道:“我们必须去采药,耽误不得!请你们相信,我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是你们的亲人,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有轻微症状的患者跳上石堆揪住百里弈不放,口中道:“你是大夫,你走了,我们还有什么指望?”

“我不是什么大夫,所知有限!”见众人不依不饶,百里弈只得道,“好,我留下!”

众人根据百里弈的形容,纷纷散了去挖草药。百里弈一边生火烧水,一边寻思用什么法子救这些得了瘟疫的人。“只有把我之前攒的草药先熬给他们喝了,拖延一阵子,等狗儿、阿雄回来就好了!”

水很快烧开了,可他们还没有回来,一个都没有回来。病人觉得被骗了,有的伤心,有的咒骂,大家纷纷将矛头全指向了百里弈,待要拿她泄愤,苦于个个软倒在地,无可奈何。眼见瘟疫传染之快,发作之急,百里弈大惊失色,可令她疑惑不解的是眼前所有人都被传染了,惟独她安然无恙,丝毫没有染病迹象。

“不应该啊!我和他们挨得这般近,怎么可能没事?莫非是‘思君如流水’的缘故?它竟能与瘟疫之毒相抗衡?”百里弈想到这儿,喜道:“我想到救你们的法子了!”她拾起一块尖锐的石片,往自己腕上割去,鲜血登时淋漓,只一小会儿,便接了满满一碗。百里弈将这一碗血倒入汤药之中,令众人每人喝上一小碗,只片刻光景,那些人便能站起,病状减轻不少。

可百里弈却因连日挨饿身体虚弱,又兼失血,晕厥过去。待她醒转时,睁眼便见很多人围着她瞧,正是被她救起的那些难民,他们中有个小男孩关切地问:“还疼吗?”

百里弈低头见手腕已被包扎,显然小男孩指的是她的手腕,百里弈无力地摇了摇头。

有个汉子跪地道:“恩公,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你的大恩大德,我等没齿不忘!”

众人跟着跪倒一片,对百里弈磕头不止,口中高呼:“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百里弈心下冷道:“哼,刚才你们还想要我的命呢!此时却又这般!人之面目瞬息万变!”强笑道:“既然大家已然无事,就请各自回家吧。”不想此语一出,一片唏嘘。原来,经此涝灾,他们已成难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早已无家可归。

百里弈喟然道:“我们都是苦命人,既然大家都无依无靠的,不如我们就呆在一处,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是啊!”那汉子应道,“我们共过患难,死里逃生,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百里弈口中喃喃,她想起自己的家人都已离她而去,百里舜华不知下落,她当真孤苦伶仃,乍闻“一家人”三字,不由得泪眼朦胧。

那汉子背起百里弈对众人道:“病虽说是无大碍了,可肚子饿得慌,我们北上,寻些充饥之物方是正理。”百里弈浑身乏力,不多时便昏昏入睡。梦中,百里弈看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满席的山珍海味令人目不暇接,她什么都顾不上,伸手抓起就吃,可怎么都吃不饱,还越发饿!就在这时,尤诗泓出现,他掀翻了桌子。满桌子的菜一落地,便彻底消失了,连菜渣子也找不到。百里弈急了,忙伸手往泥地里挖,可什么也没有。尤诗泓作势要抓她,她拔腿要跑,不想,脚下有陷阱,她一脚踏空,扑倒在地。

这时,她从梦中惊醒,见自己当真摔倒在地,而她摔倒的原因是有一伙蒙脸官兵,手持长矛,拦截难民。背百里弈的汉子被长矛横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百里弈跟着也被抛在地上。

显然,朝廷派遣官兵驻守此间,目的是不让难民北上,以免瘟疫蔓延,而南方又是洪灾又是饥荒,遍地死尸,更增疫疾。此时,这些难民虽不致因瘟疫而亡,却也有饿死之虞。

百里弈在人群中看到了胡老大他们,他们中也有不少人已患瘟疫。他们拼命往前冲,官兵们眼看拦不住他们,领头的大喝一声:“格杀勿论!”众官兵登时大开杀戒。

难民们为保命,只得往回跑,官兵们怕被传染,并不追赶。只一眨眼的工夫,除了被杀死的难民,余众早已逃之夭夭。百里弈趴在尸堆一动不动,这才幸免于难。

有官兵询问道:“这些死尸怎么处理?”

领头的道:“一把火烧了!”

他们点起火,便扬长而去。熊熊烈火燃起,百里弈眼见肆虐的大火攀爬过一具具尸体,将尸体吞噬,苦于自己手足无力,无法逃脱,心下恨恨不平:“什么‘一家人’!一有危难,便弃我而去!还有狗儿他们,以为我也染上了瘟疫,竟一去不回!全是狠心、无情的骗子!也罢,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良善之人!”正想着,她忽然感到有只热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她吃了一惊,那只手用力拉她,百里弈扭头去看,竟是那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手上力道不小,竟硬将她从尸堆中拖了出来。

死里逃生的百里弈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满头是汗的小男孩,小男孩虽然衣衫褴褛,满头灰土,可这些掩盖不了他单薄却挺拔的身姿,稚气却清秀的脸庞。百里弈心下道:“这孩童的心底倒是一片澄净!也唯有未被俗世熏染的孩童方有善心啊!”因问:“你为什么回来救我?不怕被官兵杀死吗?”

那小男孩腼腆地说道:“怕!可白哥哥救过我,见到白哥哥,我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哥哥。”

百里弈问:“那你亲哥哥呢?”

小男孩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泣道:“哥哥……哥哥饿死了……”

百里弈欲岔开话题,忙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男孩边抹眼泪边抽泣道:“我叫齐挺儿,十二了。”

百里弈又和他东拉西扯的说了好一阵。

抵暮,百里弈和齐挺儿仍找不到安身之所,荒野无际,冷风卷起绿莹莹的鬼火,漫天飞舞,好似一个个含冤的幽魂在四处寻仇觅恨。百里弈不禁打了个寒战,蜷缩起瘦弱的身子。她和齐挺儿并肩走着,紧紧靠在一起,似乎这世界空寂得只剩下他们俩。饥寒交迫的他们艰难地前行,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他们甚至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至少有希望,百里弈这样想,所以他们还在一步步前进。他们走着走着,冷不防还会被狰狞的死尸绊倒,到处是恶臭,到处是死亡的气息,百里弈甚至几次觉得她身后就有只巨大的魔爪,当她慌张地猛然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

齐挺儿紧紧地挽着百里弈的臂膀,疲惫、恐惧和不安从他清澈的眸子里透射出来,但他什么话也不多说,只是默默地走着,脚步却越来越沉重,突然一个跟头栽倒下去,百里弈忙抢步扑在地上,那齐挺儿这才一头栽倒在百里弈身上,不至摔个头破血流。

百里弈令齐挺儿背靠大树坐下,心下寻思:“挺儿疫疾初愈,身体尚虚,夜凉风寒,饥肠辘辘,他如何承受得住?”她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齐挺儿身上,生起一堆火,对齐挺儿道:“你且略坐片刻,我去找点吃的便回!等着我回来!”

齐挺儿迷迷糊糊,什么也听不清,只是缩作一团,口中叫冷,身上却是奇烫。

百里弈此时却是去早间焚尸之地,此时火已熄灭,硬挺挺的焦尸在夜幕中更显狰狞。百里弈自语:“我一将死之人,还怕你们不成?你们反正都已经死了,就做件好事,死了也好升天!”她从尸堆里找寻起被烧得还不甚焦黄的碎尸,伸手要去捡时,忽然那碎尸“啪”一声跳将起来,重重地打在她脸上。百里弈登时惊恐万状,吓得浑身发颤,口中直嚷:“啊——”尖声高叫许久,那碎尸贴在她脸侧只是不动。百里弈吓得灵魂几欲出窍,丝毫不敢动弹,静静等待那古怪而可怕的碎尸来报复自己,不想隔了许久,仍没有动静。百里弈这才怯生生地扭头细看,那是截没眼没鼻的臂膀,根本看不见她,顺着那臂膀往下看,原来是自己踩住了那碎尸的下半截,尸块这才翘了起来打在她脸上。百里弈看明白了,吁了口气,移开脚,“通”一声那尸块掉了下去。

百里弈继续寻找,并伸出发抖的手去捡拾,太大了,她搬不动,干脆用力把那面目全非的焦尸的肢体撕下来。满地的焦尸似乎变成了一只只睁大黑洞洞的眼睛的鬼怪,而且充满仇恨地瞪视着她,瞪得她浑身发麻,但焦尸飘出的肉味勾起了她的饥饿,她不得不壮起胆来,携了尸块转身便跑。原来百里弈想拿那些尸块充饥,可沿途的尸体腐败严重,而且没法确定是病死的还是饿死的,不如此处的来得安全,因此不惜跑那么远路。

在暗夜里,百里弈生火烤起碎尸块,并将烤好的肉撕下一大块来送到齐挺儿面前,那齐挺儿闻见肉味,张嘴便吃。喂饱齐挺儿后,百里弈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也撕下尸肉咬了一口,随即便觉五内翻腾,不住干呕起来,齐挺儿惊问:“白哥哥,你怎么了?”

百里弈苦笑道:“没事,不过是饿得过久了,一时不适。”说完深吸一口气,双眼一闭便大嚼猛吞起来。

二人大吃一顿后,齐挺儿咂咂嘴道:“我今儿才晓得什么是‘饱’,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饱、最好的一顿!”他说着正将一大块肉塞进怀中,想留待明日接着吃,眼见齐挺儿的举动,百里弈心中甚是慌乱不安,但又什么都不能说。

次日,天蒙蒙亮,齐挺儿拿出怀中的肉,正要与百里弈分食,一见那肉,惊叫一声,面如土色,那肉也从他手中滑落。他惊惧得口不能言,手犹直指地上的肉。

百里弈却出奇平静地说道:“若非这些人肉,我们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齐挺儿欲呕,却吐不出来,急得直跺脚,百里弈拉着他的手道;“我们活下来了,还有了走路的力气,这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齐挺儿犹自恐慌难安,百里弈安慰道:“放心,我们以后不再轻易吃……以后我们就吃……”百里弈极目远眺,满目疮痍,又有什么是可以充饥的?她抬头见有飞鸟掠过,不禁又想起秦诤,心想:“如果表哥在,我们就不会这样了。”

齐挺儿也抬头望天,看到飞鸟,齐挺儿道:“我要是有本事飞上天捉住它就好了。”

百里弈轻轻一笑,道:“这有何难!你若肯拜我为师,我便教你武功,等你学会武功,捉几只鸟而已,不在话下!”

齐挺儿闻言,忙跪下去“咚咚咚”磕起头来。百里弈原本以为齐挺儿必定不信自己有这能耐,不想他坚信不疑,磕头又如此爽快,反而怔住了。

这一日,百里弈正教齐挺儿练一些入门功夫,一群人摇摇晃晃地围上前来,来人竟是丐帮中人。他们相互搀扶着,人数已少了大半,不少人摇摇欲坠,齐挺儿问百里弈:“师父,他们想干嘛?”

百里弈冷笑道:“想要喝我的血。”

齐挺儿大吃一惊:“啊!那……那怎么办?”

百里弈在人群中张望,果见狗儿和阿雄在内,狗儿见百里弈在看自己,勉强一笑,赶至百里弈身前,正要张嘴,百里弈将手一挥,道:“无须多言,我已知你们来意。”她不容分说,便取过狗儿手中的破碗,不等他开口,便划破自己的手腕。

齐挺儿眼见鲜血从百里弈腕上汩汩淌下,又是担心,又是惧怕。百里弈见齐挺儿心神不定,额上细汗涔涔,忙道:“挺儿,别过脸去!”

齐挺儿依言,却犹自攥紧拳头一个劲儿摩着衣角,甚是紧张。百里弈有感于齐挺儿对自己的关心,登时红了眼圈。众丐则盯着碗中的血,如获至宝,个个双目圆睁,血丝密布。百里弈嫌恶地微睨他们凶狠的目光,忽然觉得他们一个个都似随时可以吃掉她的饥饿的狼,就像她自己吞掉碎尸一般,他们也会分食自己。百里弈打了个寒战,心下疾呼:“我不要任人宰割!我不要被人吃掉!”

众丐分饮了那碗血,却没有远去的意思,胡老大盯着百里弈道:“白蚁,你是我们丐帮的人,以后可不许再独自走开了。我们大伙儿得呆在一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百里弈冷冷一笑,心道:“我看你们是怕瘟疫没好利索,把我当成你们的活药材了!”口中却笑道:“是啊!我一直到处找你们!我真想你们!没有你们,我怕我会活不下去啊!”

狗儿见百里弈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细看形容,更是憔悴单薄,此时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她的那几句带讽刺的话轻得除了狗儿,没人听得见。狗儿忙伸手去扶,百里弈斜睨狗儿道:“多日不见,狗儿兄可安好?”

狗儿神色尴尬,忙向百里弈解释那****和阿雄遇到了胡老大,在胡老大他们的威逼下,不得已把她和那些病人丢下,和众丐一道离去。

百里弈轻蔑一笑,摆摆手道:“别再提了,我知道你们情非得已,不怪你们!”

此时他们染上瘟疫,多亏百里弈不计前嫌,慷慨施救,众丐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他们哪里知道百里弈心里可不这么想,她盘算的是丐众人多势众,她和齐挺儿势单力薄,若不放血施救,只怕会激怒了他们,枉送自家性命,于是便送了个顺水人情。

却说那伙被百里弈所救的难民,在官兵的恐吓下,奔得远远,许久方才想起百里弈不知去向,回去找寻时,早已遍寻不见。此时难民遥见有人生火做饭,致令灰烟袅袅,便一齐奔了来。难民见百里弈与众丐正生火煮水,那百里弈竟没有死在官兵手中,惊异无比,若非百里弈,他们早死了,因此纷纷议论要推选百里弈作为他们的首领,带领他们离开这个灾荒之地。

百里弈见众丐面面相觑,忙道:“我初出茅庐,乳臭未干,何德何能!胡老大理所当然是首领的不二人选!要我说,不如大家都加入我们丐帮。我们帮主胡老大义薄云天,跟着他,以后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胡老大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虽说入我丐帮并非难事,但丐帮弟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须谨守帮规……”竹竿拉拉胡老大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

难民中有人道:“帮主,你说吧,我们如今何去何从?”

胡老大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是继续北上!”

“可沿途要道都有官兵把守,北上何其之难啊!”

一句话问住了胡老大,胡老大目视竹竿,竹竿低头思索。

百里弈道:“此路不通走彼路呗!北上不成,那还有南、西呢!”

胡老大一拍大腿道:“那就往西!”

竹竿低语:“西面的道于我们太过生疏。”

胡老大鼓一鼓腮帮,不加理睬,径往西面大踏步而去,众人紧随。

阿雄自告奋勇地背起百里弈,沿途狗儿总想与百里弈搭讪,不想百里弈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

狗儿讪讪地笑道:“你太虚弱了,还是不说话的好。”

西行之路多山陵,百里弈不由得又想起秦诤,她曾与秦诤并肩走在山路上,沿途采野花,摘叶子,编花环,一路谈笑。此时日头毒辣,恍惚间,百里弈似乎又看到沈铭将自己的外衫高举过她的脸颊,替她遮挡阳光,定睛看时,只见齐挺儿手擎芋叶柄,边走边挥,显是将芋叶当扇子祛热,他走在阿雄身侧,无意中时不时替百里弈挡住了日光,这才让原本虚弱的百里弈产生了幻觉。这时恰有树枝打到她的脸,百里弈吃痛,回过神,不禁叹了口气,心下道:“表哥你此刻在哪?但愿你没病没灾,长命百岁!若有什么灾祸,就让我百里弈一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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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天-天地所诞生的强大生物,为了一个答案!指挥冥魔大军挥兵城下……十万年后,主人翁从地球意外穿越,来到星空的彼岸……古兽的霸道,冥魔的残忍,人心的叵测。一具肉身,打破天地,仙神之珠,擎天战地,封印冥魔……万象天弥,通天路起,重天之上,唯我独尊!
  • 将卒

    将卒

    一个被抛弃在道馆门口的天杀星弃婴,一个天之骄子的将门虎子,当两人遇在一起会怎样呢?当一个偌大的帝国开始从巅峰走向坍塌,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九州之乱的尽头,究竟又在哪里?在谁的手中终结呢?
  • 莲眸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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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世赤子,仙宗血嗣,以人灵之身捍卫十方王嫡,让菱花威名重塑天人圣境,保全人间众生。杀伐之时,铭记着在层层的莲台之央,师尊地藏王菩萨的谆谆告诫:“冥音,是法器不是兵戈,吾徒莲魄切记!当他彻悟之后,回首往昔幽幽喃语:“我的左目,是父亲留给我的无上瑰宝,他让我见证了宇宙终极的奥义,永不休止,四散飞扬的原始之爱,和圣洁的菱花世界,璀璨的青源枫林中,永不凋零的传世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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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蛮荒志1大周王朝

    这是一片无边无垠之地,谓之蛮荒!蛮荒大地,万族林立,群雄逐鹿。这是一片传奇诞生之地,这是一片英雄崛起之所。战歌响彻蛮荒几万年,号角生生不息。这里是神话的起源,是歌谣的传唱!人们一代又一代演绎着悲欢离合,传下不朽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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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穿王者之感化英雄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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