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兆,突然下起了雨。因为下得甚小,沿途又没有避雨的地方,胡杨与梁青不得已冒雨而行,不多时二人已是浑身湿透。梁青道:“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好奇怪呀。”胡杨笑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一到梅雨季节便会淫雨连绵,每年都是这样。”
“梅雨季节?”梁青有些奇怪。
“是呀。”胡杨说道:“每年一到六月中旬,三吴地区便会淫雨不断,因为正赶上黄梅成熟的季节,人们便把这场雨称为梅雨。你梅姐姐的名字便是从这上面取的。梅雨季节要延续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呢,现在才刚刚开始。”
梁青道:“大哥虽然是西域人,却比我这个汉人还了解江南的风土人情。”
胡杨笑道:“你不要忘了,我在江南已生活三年了,而且还有你梅姐姐作为老师呢。”
梁青哈哈一笑,策马而得,既然没有避雨的地方,便不再理会什么梅雨。行不多时,忽然看见一匹黑马从身边疾驰而过,马上辔头马鞍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人。
“好马!”胡杨自幼长于大漠,对各种名马自是了如指掌,一见那黑马便心生爱意,待那黑马从他身过闪过,猛地一跃而起,坐上那黑马的马背。那黑马甚为神俊,不允许陌生人骑乘,浑身摇晃着想将胡杨摔下来,胡杨双手拉紧了马缰,双腿猛地一夹,那黑马只觉得呼吸不畅,知道遇到了克星,乖乖地停了下来。
胡杨跳下马来,梁青已圈马而回,胡杨道:“贤弟,你看这马怎样?”
梁青虽然不太懂,但见那马高大威猛,腿长腰细,鬃毛油亮,不由得赞道:“好马。”
胡杨道:“这马名叫无影驹,在相马经中属于上八骏之一。是马中的极品,黑马之中只有西楚霸王的乌骓马能与它相匹敌。”
梁青道:“这是谁的马?怎么让它自己跑了。”胡杨道:“不管是谁的,我先骑一下,来中原后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马呢。”说着跃上马背,双腿一夹,无影驹直向来路跑去,快如闪电,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梁青牵过胡杨的马,一人二骑,直向胡杨追去。
行不多时,忽见胡杨停在半路。梁青问道:“大哥,你怎么跑了这么一点路就不跑了?害怕累着马么?”胡杨将手一伸,说道:“你看。”只见他的手掌心鲜血直流,梁青道:“这是怎么了?”胡杨道:“不是我的血,是这马身上的,却没有伤口。”
此时小雨已停,地上尽是泥水。天边一条淡淡的彩虹,映衬着江南纯蓝的天空。
梁青道:“这无影驹一定经过了一场大事,但我们现在无法知道在哪里。”胡杨道:“你听说过老马识途的故事么?这马能带我们去的。”说着一松缰绳,双腿一夹,无影驹似有灵性,听懂了胡杨的话,顺着官道跑了约一柱香功夫,向左拐进了一条小路上,不多时进入一片树林之中,停了下来。只见地上有几具死尸泡在泥水之中,还有一些折断的刀剑兵刃。
胡杨跳下马,从地上拣起一柄断了的长刀,仔细看了看,说道:“贤弟,你看这刀入手沉重,打造精良,还镶着金背,不是一般江湖人物用的。”梁青道:“看样子是官府的人,咱们还管不管?”胡杨道:“官府的事情咱们还是少插手的好,只是?——”话音未落,忽听得“咔嚓”一声响,东边不远处竟有一棵大树直断了下来,惊起一树的鸟雀,在半空中鸣叫着。
二人直掠过去,躲在一棵大树后看个究竟。只见有四个官家子弟模样的人,被绑在树上,其中一个已经死去,他背后的大树已经断裂,倒在地上,刚才胡杨与梁青二人听到的声音,就是那棵大树发出来的。他们面前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旁边还有六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手里执着各色的兵刃。
左首那黑衣人道:“公子,老朽的这一手功夫,可还使得?”右首那黑衣人道:“前辈神功,天下无双。晚辈佩服至极。”
梁青听他二人的对话,心中忽然一动,忙凝神倾听。
左首那黑衣人哈哈一笑,说道:“那我再来解决剩下的这几个。”走到其中一个官家子弟面前,扎稳马步,力透双手,缓缓推出。
梁青好生犹豫,不知该不该出手相救。
那官家子弟顿时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用力而徒劳地扭动着姣小的身躯,忽然头上的官帽掉了下来,露出一头披肩的长发。
那黑衣人一愣,随即站起身来,走前两步,抓住那人的衣襟,微一用力,只听得布帛破裂的声音,那人前胸露出一抹粉红的胸衣。那黑衣人哈哈一笑:“公子,今天我们交上了桃花运了,竟捉到了这么一个标致的小美人。”
右首那黑衣人道:“好,先解决了这两个,这小美人就由前辈带回去享用了。咱们游戏也玩得差不多了,该结束了,免得出现意外。”手执钢刀,直向其中一个官家子弟劈去。
其中一个官家子弟忽然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杀人不敢留名,算什么英雄?”那黑衣人道:“李建成,你不用激我,反正你们今天已是死路一条,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一把拉下了自己的面具。梁青忽然“啊”了一声。
那黑衣蒙面人,竟然就是宇文CD。
梁青这一叫,虽然声音不大,但雨后的林中寂静无物,宇文CD又离他不远,因此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他猛一转身,脚下急走两步,钢刀直向梁青头上劈来。数月不见,宇文CD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梁青不敢怠慢,一招“寒阳舞雪”使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宇文CD的前胸,宇文CD向后便倒,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六阳神掌”竟有如此威力,梁青顿时一愣,数月前与宇文CD交手,还需要上百招才能分出胜负,而现在只一招便将他打得吐血,这太不可思议了。其实宇文CD也是有些大意,否则也不会这么惨。但到这时,二人的功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梁青这一愣之间,忽觉眼前一黑,原来那另一黑衣人已悄无声息地袭来,待梁青感觉到时,他右手已即将拍到梁青的前胸。看那黑衣人的功夫,这一掌定会将梁青震成重伤,梁青举手反击已然不及,不禁暗叹道:“我的报应来得好快。”
哪知那黑衣人的这一掌却迟迟没有拍下,原来胡杨看梁青一掌得胜,心中也甚是称赞,待那黑衣人一出手,胡杨便知梁青不是他的对手,眼看梁青要受伤,胡杨双手一挥,直袭向那黑衣人的后背。
那黑衣人微一转身,两人双掌一对,随即悄无声息地分开。
那黑衣人刚稳住身形,忽见梁青长剑向自己刺来,伸指在梁青长剑上一点,反手抓起地上的宇文CD,几个起落,消失在树林深处。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也一哄而散。胡杨见他们功力一般,知是别人的下属,碍于身份,不愿出手,任其逃去。
梁青挥剑割断了绳索,将树上被绑的几个解救下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与宇文CD结上了梁子。”那官家子弟李建成深施一礼,说道:“恩公见问,不敢隐瞒,我们是太原留守府的,我叫李建成,这是我的三弟李元吉,这是我的小妹李世宁。”李元吉与李世宁都过来谢过梁青与胡杨。李建成接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罪了宇文CD,要知道他父亲乃是当今天子的宠臣,我们家可惹不起他们。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梁青转身问道:“大哥——”胡杨道:“贤弟,刚才那人就是宇文CD吧。既然如此,我们和李公子一家是友非敌,没有必要隐瞒什么。李公子,我叫胡杨,这是我的二弟胡松,我们兄弟都是江湖中人,不懂什么礼数,请多多见谅。”
李建成道:“不知二位恩公从何而来,去往何处?”胡杨道:“我们要到江都去,听说江都之丽,天下无双,我们兄弟忍不住想去看看。”李建成道:“那太好了,我们也去江都,但不知二位恩公可愿与在下同行。”
胡杨知道李建成之所以提出与自己同行,是害怕再遇到危险。而自己又何尝不想与他们同行?近来天下大乱,当今天子又在江都,江都城周围一定戒备森严,自己兄弟携刀带剑的,路上一定会遇到官兵的盘查,虽然自己不怕,但难保不出现意外。与李建成他们同行,打着官府的旗号,自会省去不少的麻烦事。想到这里,说道:“我兄弟二人是第一次来江都,人生地不熟,到时也许还要麻烦你们呢。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不要再叫我们‘恩公’,好不好?听着别扭。”
李建成听他应允,不禁大喜,道:“好好好,我们马上改口,就叫你们胡大哥,胡二哥,怎么样?”梁青见李建成较自己年长,刚想反驳,胡杨冲他一捋胡须,微微一笑,梁青顿时明白过来,道:“好,就这样叫吧。”
胡杨牵过无影驹,道:“这匹马是你们的吧?”李元吉冲了过来,抱住无影驹欢叫起来,无影驹见了他,也十分兴奋。胡杨道:“就是这匹马带我们来的。要不,我们也找不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李建成见他对无影驹赞不绝口,知他懂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说道:“我们先赶路吧,如果不出意外,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到达江都。”
一行五人草草地掩埋了几个部属的尸首,上马直向江都奔去。
江都地处长江北岸,历史上曾繁盛一时,但也屡遭战火的洗劫。直到大隋开皇年间,还只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规模并不大,也不受人重视。但自从大业元年大运河开通后,江都因地处邗沟与长江的交汇处,成为南北货物人流的主要聚集地,一时间繁华之况,甲于天下。大隋皇帝杨广在大运河开通后,曾三下江都,流连不归。
在江都三月楼靠近大运河一侧的房间之中,李建成的二叔李澄摆下酒席,为众人接风洗尘。胡杨梁青坐在上首,李建成与李元吉、李世宁三人坐在下首,李澄对坐相陪。酒菜都是当地最好的,酒楼的环境也相当不错。浏览了一上午的运河名胜,一行人都有些累,遇到美酒佳肴,自是情绪高涨。
李建成端着酒杯,正要向胡杨梁青再说几句感谢的话语,忽见梁青情绪不佳,忙问道:“胡二哥有什么心事么?但说无访。难道是江都名胜不美,抑或酒菜味道不对?”梁青摇了摇头,说道:“江都风景之美,天下闻名。这酒菜味道,我历来无特别要求。只是今天的游览,让我感触颇深。想当今天下大乱,百姓游离失所,有些地方竟至人相食的地步,天子却仍然在这里极尽奢侈,哎!”一声长叹,话语尽在不言之中。
李澄听他言语之中,对当今天子颇有不敬,忙道:“阁下侠义心肠,心系苍生,令人敬佩,只是这江都之中,尽多媚主小人,我们发发牢骚可以,但须防隔墙有耳。”
梁青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失言了,李大人勿怪。”
李澄又道:“天下姓杨,天子怎么做,我们管不了。只要我们自己生活舒服,又何须去管他人?再说,天下众生芸芸,我们又怎么管得了?”
梁青道:“话虽如此,可是我出身贫寒,自幼生活艰难,因此我知道天下苍生的难处。见到天子生活如此,心里总觉不适,一时失态,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话不投机,梁青甚觉无味,亦不愿与李澄争论,就此住口。
李澄哈哈一笑,说道:“两位大侠是我们李家的救命恩公,我自不会相怪,只是我官职低微,不敢在朝中乱说话,请阁下见谅。”
时间不长,一行人用完饭从酒楼中出来,李澄对李建成道:“建成呀,你们兄妹三人先行一步,到前面等我一会儿,我有句话想与两位恩公说说。”李建成有些迟疑,李澄笑道:“你怕我害他们不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李建成三人徐徐而去。
李澄待三人走远,回头对胡杨梁青道:“两位恩公救下家侄三人,对我李家恩重如山,他父亲不在这里,我代表李家向二位拜谢了。”深施一礼,二人急忙还礼。李澄又道:“当今天下大乱,国家正是用人之时,二位恩公身负绝世武功,何不趁此乱世,力挽狂澜,救天下百姓于水火,自己也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我李澄虽然官小职微,但也能时时面见天子,如果二位愿意,我可以从中牵线引桥。咱们以后同朝为官,岂不美哉?”
胡杨摇了摇头,说道:“李大人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兄弟二人自小流落江湖,自在无束惯了,断然受不了朝廷的诸多约束。二弟,你的意思呢?”梁青道:“我听大哥的。”
李澄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再勉强,只是有一事我不敢隐瞒两位恩公:我侄儿李建成,自小聪明伶俐,甚得当今天子宠爱,这一次天子让他来江都,就是有意再降皇恩,让他迎娶公主,成为附马。”
胡杨道:“那我们可要恭喜你们了。”
李澄道:“多谢二位。只不过我还有句话要对二位恩公说,请二位不要见怪。二位恩公纵横江湖,行事逍遥自在,说话无拘无束,自无大碍。而我李家世代官宦,又是皇亲国亲戚,说话自不敢太过随便。我建成侄儿愿意结交天下英雄,这是他的本性,一时难改。但我们做长辈的,却有义务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指导管教,否则日后他做出杀父弑君的行径,我们也难辞其咎。”
胡杨心中一凛,明白了李澄的意思,双手一抱拳,冷冷地道:“我兄弟四海为家,漂泊半生,虽然没做什么好事,却也自信于国于家心中无愧。李大人话已至此,在下不敢多言,就此别过。”拉转马头便走。
李澄道:“二位恩公不急,等别过我建成侄儿,我摆下酒席,为二位送行。”胡杨道:“多谢,不必了。”上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