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犹豫道:“师父,我们马上对江南发动总攻,我怕——”
落花师太道:“你什么都不用怕。你选在这个时候成亲,对大唐军队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如果有谁说不同意,我去找他理论。但如果是你不同意,我马上就走,从此以后,咱们师徒之义两断绝。”
梁青闻言心下一凛,说道:“弟子不敢违背师父教训,一切全听师父安排。”
落花师太向雪君问道:“雪儿,你有没有意见要说?”
雪君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一切全凭师父作主。”
落花师太哈哈一笑,说道:“好,我们现在便回去,安排婚礼。”
梁青一愣,问道:“现在?”
落花师太道:“当然,你不是说全凭我作主么?我的安排是,今晚你便与雪儿成亲。”
梁青哑然失笑,回头看了看雪君,只见她脸上一片红晕,低着头,却一脸的妩媚风情。
三人回到营中,与魏征一说,魏征表示完全同意,当下命令人准备婚礼仪式。一个时辰不到,仪式准备完毕。落花师太想作主婚人,魏征坚决不同意,落花师太无法,只得听从魏征的安排,坐在高堂席上,接受梁青与雪君的跪拜大礼。魏征作主婚人,薛艺作证婚人,李世宁作了雪君的伴娘。大礼过后,新人入了洞房。
梁青是唐军主帅,今日大婚,营中来祝贺之人自然不少。梁青虽酒量豪爽,这时也喝得微有醉意。待送走众位宾客,梁青走进洞房,来到雪君面前,想揭开新娘子的蒙头巾时,雪君忽然站起身来,自己掀开了蒙头巾,双眼直直地盯着梁青看了一会儿,说道:“青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师父今天有些反常。”
梁青一愣,微一思索,点头道:“是有点。走,咱们去看看她老人家。”
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大地上,与地面的冰雪相互映衬。
落花师太呆呆地坐在小河边,眼睛盯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黑夜。身后传来锣鼓的喧嚣声,那是她的徒弟梁青与雪君的婚礼之乐。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喧嚣声渐渐停了下来。落花师太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迈步而行。
“师父。”忽然有人叫了一声,落花师太听得出,那是梁青的声音。
月光下,梁青与雪君,两位新人,站在她的面前,身上的婚服还没来得及脱下,雪君的新娘蒙头巾还拿在手中。
“你们怎么来了?”落花师太感觉有些意外。
“师父。”梁青走上前来,雪君跟在他身后,二人双双跪倒在地上。梁青说道:“师父,弟子愚钝无知,望师父见谅。弟子今夜前来,只想师父告诉弟子一件事情,不知师父能否答应?”
落花师太道:“你想知道什么,为师只要了解,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青道:“师父的意思,是答应了?”
落花师太笑道:“这是自然。今天是你们夫妻二人的洞房花烛之夜,你们二人放着洞房春宵的美好时光不过,跑来陪我这个老太婆聊天,我如果再有隐瞒,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梁青大喜,问道:“弟子也不想了解别的,只想知道师父一直在找的人,到底是谁?”
落花师太一愣,问道:“你们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梁青正色道:“师者,父母也。师父一直郁郁寡欢,只是因为在世间寻找一人而不可得,我们作弟子儿女的,不能为师父分忧解难,岂不有愧?”
落花师太摇了摇头,说道:“我就是对你们说了,又有什么用?”
雪君道:“师父,我们虽不认识你要找的人,但青哥哥现在是大唐的越王,认识的人也不少。如果你告诉了我们有关的事情,岂不强过你一个人在江湖上独自找寻?”
落花师太心中一动,说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要找的人,现在可能是在故意躲避我,所以,即使你们出马,也未必会找到。”
梁青道:“什么事情,不到最后,决不能放弃。这是师父平日里教诲弟子的一句话,弟子终生不敢忘记,今日也斗胆以这句话来劝慰师父。”
落花师太点了点头,说道:“你能说到这句话,也许是缘吧。好,你们坐下,我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你们听听。”
三人在石头上坐下。落花师太道:“事情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当时我只有十岁,正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花一样的年龄。但我和别人不太一样,我自小身体瘦弱,生病连连,虽然当时我的家里很是富有,却无法让我拥有一个的健康的身体。后来,我爹爹的一个朋友劝告说,应该让我练点武艺,增强体魄,所以我爹爹便把我送到附近的一个尼姑庵中,拜庵主法原师太为师。那是我的第一个师父。”落花师太不一会儿便沉浸在幽幽往事之中。
“法原师太武功并不高,但生性温和,人脉极广。我在她门下呆了两年时间,也学会了一些武功。后来,她要出门云游,又怕耽误了我的功夫,于是便带我另拜明师。这样,我便在法原师太的指引下,拜到逍遥子先师门下。”
“逍遥子先师当时居住在怀玉山绝情岭,最初他并不太想收我为徒,因为我的天资并不好。但他与法原师太交情深厚,决计不肯驳了法原师太的面子。而且,当时他的大弟子二弟子刚刚出师,离他而去,他于寂寥之中新收了一名弟子,名叫风华,年纪与我相当,看着整日里寂寞孤单的小徒弟,他也想再收一名弟子,与风华师兄作伴,恰巧这时法原师太向他引荐了我,所以他便收我为徒。就这样,我成了逍遥子先师的四弟子,与我一起学艺的,是我的三师兄,风华。”
“三师兄风华天资极其聪明,本来我入先师门下时,已师从法原师太学了两年的武功,基础比他好一些,但没过半年时间,他便超过了我,以后我两个的距离越拉越大。师父曾说过,三师兄的天资,比大师兄、二师姐都好,将来能使他武学发扬光大的,必定是三师兄。”
“就这样,我和三师兄在一起学艺,一共呆了六年的时间。那六年,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师父有时候会带我们两个出去历练一番,但更多的时间,是把我们两个留在绝情岭,要求我们勤练武功。整个岭上,只有一个年过五旬的花嬷嬷与我们相伴,并照顾着我们的生活。六年之中,我和三师兄朝夕相处,从未分离过。”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我们二人在绝情岭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们二人的心里也逐渐在起着变化。虽然师父要求极严、三师兄从未向我表白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已逐渐有了我,而我的心中,也早已被他的身影占满。我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渐渐地不象以前那样和谐快乐、无话不谈。有时,我们会闹别扭,会吵架,会一连几天不搭理对方。有时,我们会坐在一起,却都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吵了一架,吵得很凶,连花嬷嬷在一边劝说都没用。吵完架后,三师兄扭头去了后山,我坐在林中的一块石头上哭泣,心中暗自后悔。其实我也知道,我自己的脾气不好,我们两个人的吵架,大多数时候是我在无理取闹。当时我的心里害怕极了,我害怕三师兄从此不理我,害怕我们两个从此便生分了。”
“等哭够了,我心中主意也已拿定,我要找去三师兄,向他赔礼道歉,请他原谅我的无知与霸道。就在这里,忽然有人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师妹’,我回过头来,只见三师兄站在我的面前,一脸怯生生的、哀求的神色,我心下一动,准备向他道歉,谁知,我一开口,又是大声地数落着他的不是。他开始时小心翼翼地听着,我越说越来劲,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三师兄实在受不住了,转身离开了。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蓄满了泪水。”
“看着三师兄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在滴血,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昧无知,我快步追了上去,喊了声‘三师兄’,他头也不回,疾步而去。他的轻功远超过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绝情岭之上,我们二人在打打闹闹、吵吵和和中迎来了我的十八岁生日。我生日的那一天,三师兄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与我吵架,事事顺着我,还到山上采了一些野花,将我的房间装饰得鲜花烂漫、香气盈盈。花嬷嬷给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来为我庆祝生日。就在我们三人坐下、将要吃饭之时,忽然从门外进来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是我爹爹。”
“一别数年,我爹爹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我见到亲人,自是非常高兴,但爹爹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他让我跟他回家。”
“师父不在,花嬷嬷年老不管事,事情要由我自己来作决定。我回头问了三师兄一句,三师兄说,我应该跟爹爹回家,一来,我离家多年,也应该回家看看。二来,我十八岁的生日,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应该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
“就这样,我离开了生活了六年之久的绝情岭,跟随爹爹回了家。回家后,经过短暂的亲人重逢的喜悦后,母亲忽然告诉我,爹爹已为我订了一门亲事,是庐州张府尹的二公子。我一听,头脑一晕,眼前一黑,忽然显现出三师兄那英俊的脸庞。”
“我哭着、闹着,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我父母最初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母亲旁敲侧击地问我,从我这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爹爹听后大怒,骂我败坏门风,辱没祖宗,我也毫不示弱,一时间我们父女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一连几十天,我理也不理爹爹。”
“不过,当我独处一地的时候,我会想,我这样做是否值得,三师兄从来没有向我表达过什么,甚至连暗示也不曾有过,我就这样为他而守?如果他心中没有我,我岂不是白白坚持了一番?到最后,我会得罪了父母,耽误了婚姻,却没有丝毫的结果。不行,我要去找三师兄,我要他给我一个承诺,一个能让我坚持下去的承诺。”
“就这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悄悄离开了家,向着绝情岭的方向而去。在路上,我越走越害怕,我不知道如果三师兄拒绝了我,我应该怎么办。”
“绝情岭终于到了,但三师兄却不在山上。花嬷嬷告诉我,三师兄下山之前曾经说过,要去庐州看我。我虽然没见到三师兄,但我的心情却无比晴朗,我知道,三师兄去找我了,他的心里有我,我的坚守没有白费。”
“我只陪花嬷嬷在绝情岭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往回赶。一路的风餐露宿,十几日的奔波劳累,都算不了什么,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迎接三师兄的到来。”
“我刚进家门,家人便告诉我,三师兄已在我家等我多日了。我直奔客房,想与三师兄见面,爹爹在路上拦住了我,告诫我要注意影响。我说我不怕,我只想与三师兄在一起。爹爹说,他知道我们二人一起学艺六年,相互之间产生了一种依赖,是很正常的,但这种依赖不是爱情,所以三师兄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他不敢肯定。所以劝我先静一静心,等一等,看一看局势再说。”
“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的激情在心中燃烧,我只想尽快见到三师兄,让他给我一个我想要的承诺。最后,爹爹不得不让步,同意我与三师兄见面,但只允许我们二人私自呆在一起两个时辰。”
“我一口气跑到客房,三师兄正在看书,见到我,他的脸色明显地一变,疾步向我跑来,但来到我面前,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双眼只是直直地盯着我,脸上现出坚决却又犹豫的神色。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开双手,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我们二人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我们一起学艺六年,从来没有说过情话,更没有拥抱过。我紧紧地抱着三师兄,双泪直流,心中却欣喜异常。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宽阔的胸膛。”落花师太说到这里,脸上流出红晕。幸好是夜晚,梁青与雪君没有看到。梁青心中感到奇怪,师父从来都是一副神情严肃、不可侵犯的样子,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师父能说出这样的话。但言语凿凿、犹在耳边,却由不得他不信。也许是这些话在落花师太的心里,憋了太久太久的缘故,她只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一吐为快,而梁青是她最亲的人,眼下又已成年成亲。就象是一个母亲小时候照顾儿子,待儿子长大后却要听儿子的话、事事都由儿子来作决定一样。何况,还有这朦胧的夜色、如水的月光。
落花师太接着说道:“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和三师兄才分开,互相倾诉着别来之请。因为有了刚才的亲密,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消失,情话一发不可收拾,三师兄向我承诺,要一生一世对我好,永远不离开我。我也说了同样的话,那些话,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脸红心跳。”
“正在我们情意正浓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家人的声音:‘小姐,老爷让你们去正堂,说是已经摆好了酒席,要给风少侠接风洗尘。’我和三师兄携手出了客房,去正堂赴宴。”
“宴席后,爹爹邀请三师兄在家里多住几天,我二人正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下来。就这样,三师兄在我家一住半月有余,直到有一天,爹爹告诉我,他已与张府尹谈好,当月十六日是良辰吉日,正宜婚嫁,准备给我与他家二公子完婚。”
落花师太的脸上,忽然现出一股异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