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子玉侧身躲过,说道:“冰儿,你听我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还有什么好说的。”百花仙子道:“王世充想打我这数千女弟子的主意,前者用武力手段,没有成功,所以你今天便用这种方式来引诱我就范,是不是?你可知道,我教中这些女弟子,都是我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的,她们有的是失去丈夫的寡妇,有的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你让她们到哪儿去?离开了百花谷,她们除了再去受臭男人的欺凌,再去受官府的压迫外,还能有什么出路?”长剑疾出,刺向阴子玉的前胸。
阴子玉一指点出,弹开胸前的长剑,右手一伸,抓住了百花仙子的衣袖。百花仙子脸上怒气更盛,长剑向阴子玉手腕横斩下去,阴子玉一缩手,百花仙子长剑一转,刺向阴子玉左下肋,阴子玉不避反进,向前走了两步。百花仙子收手不及,一声微响,长剑已深深地刺进了阴子玉的下肋。
看着阴子玉肋下喷出的鲜血,百花仙子惊呆了。她知道,阴子玉武功远高于自己,却在自己手底下受此重伤,自是故意而为。霎时间,往事一桩桩地涌上心头,也想起了阴子玉对自己的好,心中怨恨渐消、柔情渐盛,轻声说道:“你何苦如此?”
阴子玉听百花仙子的语气,知她已消除了对自己的怨恨,心中大喜,顾不上止血,抓住百花仙子的双臂,喜道:“你肯跟我回去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走,咱们这就回洛阳。”
“洛阳?”百花仙子脑海中忽然清醒起来,她挣扎脱离了阴子玉的双手,后退了两步,眼睛直直地盯着阴子玉,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阴子玉,你最终还是忘不了你的荣华富贵,对不对?”
“我没有别的选择。”阴子玉向前走了两步,百花仙子的长剑一指,阴子玉只能停下脚步,慷慨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上不负苍天厚土,下不负黎民百姓。眼下这乱世之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我这一身的功夫,岂可埋没于荒野山林之中?”
“哼哼,说得倒挺好听。”百花仙子一声冷笑:“十六年前你就是这个腔调,到现在还是这样说,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应该知道十六年前我为什么离开了你。”
“我当然知道,你就是嫌我太过追求荣华富贵。但我一直认为我追求荣华富贵没有什么不好,难道我们学武之人一开始便注定了要漂泊江湖、四海为家么?”
“我不想和你再讨论这个问题,你如果心里还想与我在一起,便收起你的富贵之心。”百花仙子语气冷冷的:“如果你还想着你的富贵荣华,你就注定了是我百花谷的敌人。”
“冰儿,你为什么就是这么顽固?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生活得好一点?”阴子玉眼中有些迷茫,但也充斥着一股豪迈:“我现在只想能建功立业,往小处说,是为了我们的前途,往大处说,是为了天下的百姓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现在王世充待我不薄,我的一身功夫能有用武之地,你难道忍心让我白白地浪费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百花仙子长剑一挥,直指着阴了玉的眼前,说道:“你不用再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安心地去做你的官,我不会过问。但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阴子玉脸上表情紧紧地,一双鹰眼直直地盯着百花仙子。百花仙子道:“怎么,撕破了脸皮,是不是要在手下见个高低?”阴子玉摇了摇头,一脸的颓废样子,叹气道:“不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对你出手。我说不过你,但我要用行动来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明白,我是对的。”伸手点了自己肋下几处大穴,止住了流血,纵身一跳,下了百花谷城墙,几个起落,消失在远处。
百花仙子还剑入鞘,也是一脸的疲惫之态。
雪君走上来扶住,说道:“师父,你的气色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这个阴子玉是谁呀?”百花仙子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你们两个随我来一下,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对阴子玉竟是避而不谈。
三人走下城来,百花仙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蜘蛛夫人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与我相约比武的有关事宜,我给她回了封信,雪儿,你帮我送到玄叶台去。”雪君答应着,将信收在怀中。
百花仙子对着梁青道:“青儿,你跟雪儿一块去,好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梁青点了点头,说道:“仙子是让我保护雪君。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维护她的周全。”百花仙子道:“我正是此意。我谷中弟子虽多,武功却都不及你,而且这谷中也只有你一个人去过玄叶台,地形较为熟悉。况且,那位红豆姑娘,对你也不坏……”
“红豆!”梁青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紧。
“好了,咱们闲话少说,你们两个马上动身,玄叶台离百花谷近百里路,你们走小路也要三四个时辰,晚了怕是来不及了。”百花仙子道:“还有,蜘蛛夫人善于用毒,我曾深受其害。我有一个要求,你们二人要牢记在心:到了玄叶台,将信送到后,立刻回归。即使回来途中在林中露宿,也不可在玄叶台有片刻滞留。切记,切记。”
梁青雪君二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申时初刻,梁青雪君二人来到玄叶台上,此时日已西沉,但玄叶台地势较高,仍是光亮如午,只是天气已凉,让人觉得有丝丝寒意。
梁青鼓足中气,大声喊道:“百花教主百花仙子门下弟子虞雪君、梁青拜见蜘蛛夫人。”嗡嗡作响,远处的群山不时传来回音。
“大哥,你们怎么来了?”人未至,声先闻。从林中奔出一位黑衣少女,正是红豆。红豆跑上前来,一把抓了梁青的手,脸上喜形于色,丝毫不加掩饰。
梁青看了看雪君,有些尴尬,轻轻地将手抽了出来,笑着:“妹子,多日不见,你还好吧?”红豆道:“我好得很,多谢大哥挂心。你们怎么有空来玩?”
“我们是来给尊师送信的。”雪君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信,交给红豆,说道:“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尊师,我们这就告辞了。”转身便走。
红豆急道:“姐姐请留步,我师父请你们进去说话呢。”
雪君道:“不用了,我们的任务是来送信,现在信已送到,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呆下去。”
红豆笑道:“姐姐是不是嫌我和大哥太过亲热了?如果是这样,小妹我给你赔个不是了,小妹我自小长在这山野之中,不懂世间礼法,请姐姐不要见怪。”
红豆这么一说,雪君倒有些过意不去,走上前去拉住红豆的手,道:“妹妹说哪里话?妹妹生得这样漂亮,我是个女孩见了都有些心猿意马,何况男人?前些日子我生病之时,还多亏了妹妹照顾青哥哥,我正想找时间对你说声谢谢呢,又怎会怪你?只是师父命我们送信之后,早来早回,还在别的事要我们去做呢。”
红豆道:“那不急于这一时,我师父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三人走进林中,只见林中坐落着一座小院,红墙黑瓦,甚为别致。红豆领二人走进院中,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进到一个大厅之中。
黑蜘蛛坐在左边的一个椅子上,面前站着一个人,正是那又黑又胖的黑姨。
见三人进来,黑蜘蛛一抬手,黑姨行了一个礼,走了出去,黑蜘蛛向梁青雪君二人一点头,说道:“你师父好快的反应,我的信刚送出半天,她的回信便来了。”
雪君说道:“我师父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失信于人的。”
黑蜘蛛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女娃很会说话,我很是喜欢。”回头对红豆道:“萍儿,你去让厨房准备一点酒菜,款待一下来客。”红豆应声便走。
雪君道:“先等一下。来前我师父一再叮嘱,要尽早回去。晚辈不敢违背师命,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
红豆劝道:“姐姐这是何必?天色已晚,你们便我这里休息一夜,明早回去不迟。”雪君道:“师命难违。”红豆又劝,雪君只是不从。
黑蜘蛛道:“既然你们不想留下,我再勉强你们,倒显得我有什么阴谋似的,只会增加你们对我的戒心。你们想走,现在走便是。只是以后莫说我玄叶台不懂待客之道。”回头对红豆说道:“里面橱子里还有两只烤鸡,你拿出来包了给他们带上。”
红豆进里屋去,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纸包出来,远远地便闻见一股香味。黑蜘蛛道:“从这里到百花谷,一路上没有饭庄酒馆,这两只鸡你们带上,在路上吃吧,看样子你们今晚非要在树林中过夜不可了,你们不领我的好意,活该如此。”
雪君道:“我们来时身上带着干粮,无功不受禄,这两只鸡,晚辈不敢受用。”
黑蜘蛛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面带怒容道:“我不跟你们小辈一般见识,这两只鸡,你们且带在身边,如果不敢吃,出了这玄叶台,丢在路边就是。萍儿,你替我送送客人,我失陪了。”转身走进里屋。
红豆将两只烤鸡递给梁青,说道:“姐姐莫疑心,这是我昨天晚上烤好的,你尝尝吧。”梁青接过纸包,放入背包中。
三人走出大厅,出了院子。红豆忽然说道:“大哥,姐姐,你们两个稍等一会儿。”跑进树林中,不一会儿,牵出一匹黑马来,却是梁青的无影驹。那马见了主人,甚是兴奋,恢恢地乱叫。
红豆道:“前几天我下山去玩,无意中见了这黑马,知道是大哥你的,便牵了回来。现在物归原主吧。”原来这无影驹是宝马良驹,野外生存能力极强,当日梁青走得匆忙,未及照顾它,它竟然自己在玄叶台下转悠,两个多月也未曾离去。
梁青接过缰绳,伸手摸了摸无影驹的头,说道:“谢谢你了。”
红豆嫣然一笑:“大哥不要这么说,我们之间还需要客气么?”梁青微微一笑,向红豆一抱拳,笑道:“后会有期。”红豆神色黯然,说道:“后会有期。”
梁青雪君二人牵着无影驹,走下了玄叶台,渐渐地远去了,慢慢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之中。
红豆站在高处,望着二人的背影,禁不住流下泪来,忽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向后山跑去。
后山是玄叶台的最高处,名字叫山,其实只是一块巨大的岩石。红豆攀上巨岩,向远处望去,只见梁青与雪君并行在小路上,后面跟着黑色的无影驹。二人边走边聊,金黄色的夕阳光照在二人一马身上,仿佛一副朦胧的画卷。
久久地,夕阳渐渐落了下去,天边的晚霞也失去了它的最后一抹颜色,梁青雪君二人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红豆的视线之外。但红豆仍然静静地坐在后山上,眼望着远方,仿佛一尊塑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红豆才从迷茫中惊醒,她看着刚刚从东边天上爬上来的一弦弯月,心中仍是惆怅万千,一肚子的话不知向何处倾诉。一低头间,她忽然想起了玄叶台东边上的一座观音院。那座观音院外墙班驳陆离,就连里面的观音像也早已是破旧不堪,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修建的。只是记得小时候,师父经常带自己去烧香,有时候师父嘴里念念有辞,神情却虔诚无比。当时自己还暗地里笑话师父迷信泥塑的观音像。但现在,红豆理解了师父当时的心情。
红豆推开已近腐朽的大门,走进观音堂中,跪拜在大厅的蒲团上,眼望着观音像,心中思想翻转万千。虽然那观音像已破败不堪,但在红豆的眼中,却仍是法力无边的观音大士,能够帮助她解决一切困难、读懂她一切心声的慈悲长者。
红豆轻声道:“观音大士在上,弟子今天到这里来,实是迫不得已。弟子心中有难言的苦衷,想对大士倾诉一下,希望观音大士不要嫌弃弟子语言罗嗦,并能够帮助弟子解脱心中的烦恼。”
“弟子曾在无意之中,结识了一个少年男子,名叫梁青。最初之时,我也只是想利用他一下,但后来的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红豆跪在观音像面前,将自己如何与梁青相识相交的所有经过,详细地叙述了出来。到最后竟连自己的心事,也一一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这些话如果是在别人面前,即使是她最亲密的师父面前,也不可能说出来的,但面对着一尊泥塑的、破烂不堪的观音像,她竟能一一不漏地说了出来。仿佛面前的这尊观音像,能够听见她的声音、能帮她解决世间的一切困难似的。
说着说着,红豆仿佛进入一个空灵世界,脑海中什么也不再去想,只是自己说着、自己听着,身外的一切事物,都已远离自己,所能感觉的,只是自己的声音,以及一颗正在猛烈跳动的心。
“吱”的一声,将红豆从迷梦中惊醒。红豆从蒲团上跳起来,闪到门边,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手提一只红色的灯笼,看轮廓象是师父黑蜘蛛。红豆本想迎出去,忽然想到这是深更半夜,如果师父问起来,自己将不知如何回答。向四处一瞧,只有观音像后面可以藏身,当下也不多考虑,缩身躲在观音像后面。
黑蜘蛛走了进来,将灯笼放在贡桌上,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来道:“观音大士,请您老不要见怪,弟子也是无计可施,才在深更半夜来打扰您老的。不当之处,请您老多包涵。”说罢,又磕下头去。
红豆也不知道师父要说什么,不敢乱动,只是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