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郊区的木屋,涩芷在别苑前跟着天唯走到街角,便上了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马,然后来到这个树林里。没想到树林里会有一间小木屋,恐怕是打猎的人自己临时搭建用作晚上休息用的。
天唯在门口点起了火,涩芷坐在屋内,两人竟然没有话题。直到他从简陋的厨房里弄了点吃的进来,摆在她的面前:“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对不起,我吃不下。”坐在这里一整天了,到底要如何才能把允诺要回来?还是要说服天唯归顺沅蔚?她根本两样可能都不敢想象。
见涩芷低头沉思,天唯拿过放在她桌前早就凉掉的杯子,把里边的水倒了出来,然后侧过身子去,给她倒了另一杯热水,同时就着身体遮挡,把一包药粉倒了些少进去:
“喝口热水吧,你的手都僵了。”天唯握住她的小手,将杯子放到她的手中,发现那僵硬根本不是因为温度。
涩芷顺从地喝了一口,不久之后就开始揉太阳穴,然后趴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对不起,是迫不得已的,现在不是救孩子的时候。孩子是王沅蔚的骨肉,在他那里最为安全舒适,等我们找到地方安顿下来,我答应你,一定把孩子救出来。”天唯轻声对已经趴在桌子上的涩芷解释道,然后便起身走出屋外,要张罗上路的事情。
门刚关紧,趴在桌子上的涩芷就睁开双眼,她把口中含着的一口水吐回杯子里,心里百感交集:当初说要救瑰娘的时候,天唯也说了相同的一番话,而如今,她怎么可能再相信他?
她看了看桌子上的水杯:下药这种事情,她做过无数回,刚刚那雕虫小技,怎么可能瞒过她的法眼?
站起身时,她心中就已经做了决定。
听见马蹄声渐走渐远,她相信天唯是需要外出一会才会回来,不过时间应该很短,否则他不会选择先把自己迷晕。现在刚好是傍晚,他应该会选择晚上带她离开。
她走出门外,知道出去城镇的方向是一条大路,但她并没有急于沿着道路跑去,而是以反方向,走进了一条小路,穿过不算长的一段树林,她发现只有这条路可以走,路的尽头,竟然是一处悬崖,原本以为也许能从这里绕出去的,却没想到出口只有大路那一个方向。
想了想,涩芷便走近悬崖往下看去,下边也是一处树林,无边无际的松涛。她脱下了一双绣花鞋,将其中一只扔到松涛中去,鞋子迅速埋没在绿海之中,接着,她把另一只鞋子放在离悬崖一步左右的距离,底朝面搁着。安排妥当以后,她便往回折去,躲在了一片茂密的树丛背后等待。
果然,天唯很快就回来了,马背上多了不少物品,应该是干粮。见他走进屋里,很快就折了出来,能看出来他脸上的着急:“蛇子——”他喊。
她咬紧唇,没有应答。
不对,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出树林,而且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的人,这树林除了进来的一条大路,就满是荆棘的树丛,她不可能从树丛中间走过去:难道是躲起来了?
想了想,天唯便首先往小路跑去。
涩芷趁他跑进林子,就第一时间跑到拴好的马匹旁,跃上马后,头也不回地往大路驰去——
等天唯来到悬崖边,发现那只鞋子,他就呆住了,远远地根本不敢往鞋子边走去。
假如他没有让她吃那迷药,也许她不会因为神志不清而走错这条小路;假如她让她多喝一点,也许她就不会忽然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被迷晕了;假如不是选择天黑行动,她就不会因为想要逃跑而错脚踏空掉落悬崖……
他终于踉跄着走到悬崖边,跪了下去,颤抖着捧起那只鞋子,煞白的俊脸上已经滑落一串泪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啊,失去她的话,他一个人留在这个时空又有什么意义?
大男孩跪在悬崖边上哭得肝肠寸断,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天边吐出鱼肚白,他把绣花鞋紧紧地攒在怀里,才忽然有了另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找到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唯猛地站起身,往木屋跑去,打算绕到悬崖下去寻找涩芷的下落。没想到,却发现马不见了:
“该死!”
他扔下了手中刚刚视之如宝物的绣花鞋,双手握成死紧的拳头:没想到,他被骗了!
昨夜一整个晚上的泪水付诸东流,天唯长达十个月悲伤思念的心化作剧痛,狠狠地划伤了他:“你竟然选择了他!”冷冽的声音把他整个人都冰冻起来,让他顿时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初秋的黄叶随着那破碎的心,飘洒了一地……
其实,不止男人,正叱马狂奔的女人何尝不是同一种心情?
要不是涩芷真真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沅蔚绝对不会相信,她竟然一个人回来了。
只不过一天,她彷佛憔悴了一整圈。
赤脚的她漠然地越过了他,直接走到大床边,抱住“咔咔”直笑,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只紧紧地贴着他的脸,什么话也没有说。
沅蔚站在那里,紧闭双唇,什么话也没有问,却把一样东西放到她的旁边,只说:“我想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觉得孩子在亲生父亲的身边生活最为快乐。”说话时,他的眼中盛满痛苦。
涩芷瞥向他刚刚放下的东西,是只银色的商务手机。
她依然没有说话,只脱下了手中的金戒指,也放在了手机的旁边,喃喃道:“也许你是对的。”
“他让你来抱允诺走?”不愧是傅天唯,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把孩子和女人一起安全带走,可这也是一场最没有胜算的赌博。难道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否则他如何能得知自己已经决定成全他们?
涩芷漠然地摇着头,忽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能呆在我身边多一天吗?”几乎是哀求。
涩芷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只需要一天就够了。明日我会让人把院子原来的池塘挖开,让他们找出你脚上金锁的钥匙……对不起,我竟然伤过你。”他急于解释,希望能够得到答应:“一天就好,不可以吗?”
涩芷闭上双唇,认真地看向半跪在她跟孩子身旁的男人,见他心急如焚的模样,她只能选择更认真地看着他,看进他眼中的灵魂:
“我只说一次。”
“是,我在听。”
“我已经听得懂高丽语了。”
“我知道,一直知道。”
“你一直知道?”愕然:“什么时候?”
“在你帮我戒毒以前,我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能假装不知道?!”可恶!害她装得好辛苦。
“呃……”你不也装着听不懂吗?不过男人总得吃点亏,尤其在你有求于女人的时候:“对不起。”
“哼!”涩芷不满地瞪着他好一会,沅蔚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跪在她跟前不知所措起来。气氛顿时变得有点诡异,跟刚刚的离愁别绪似乎不太协调。
不过话又说回来,本来世界上就到处都是谎言啊,她不也从小就开始撒谎吗?直到之前,她还骗了天唯。
“我只说一次。”她又重复了刚才的话题。
“是。”他现在看上去,就是个听话的乖宝宝,而比他年纪轻的涩芷是个严厉的妈妈:
“我也觉得孩子跟在父亲身边会比较好。”
“一天也不可以吗?”男人失望地垂下双眼,咬唇忍受着握拳的疼痛,想要提醒自己不得不放手。
“你到底认为谁才是允诺的父亲?!”涩芷要抓狂了,这个看上去自信非凡的男人,其实对自己最没有信心了。
“……?”沅蔚被骂了,从涩芷的语气看来,她确实在生气。他呆在那里,乖乖地承受她越来越犀利的目光……
片刻以后……
“难道……?”怎么可能?上天怎么可能对他如此厚爱?
涩芷忍受着怒气,再次说道:“我只说一次。”
“是!”期待中……
“允诺姓王。啊——”
下一刻,母亲就在儿子的面前,被父亲扑倒在床上,狼吻起来……
小允诺睁着懵懂的大眼,眨了又眨,根本不知道爹爹跟妈咪在玩什么游戏,只不过见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他就忍不住拧紧浅浅的双眉,嘟起小嘴:因为他被忽略了。
许久之后,喘着气的两人才依依不舍地自床上分开,为了掩饰脸上的红晕和刚刚被弄得凌乱的秀发,涩芷娇嗲道:“你到底几岁?这么大个人还那么激动,不怕高血压啊?”其实她早知道沅蔚误会了允诺不是他所生,只是一直不愿意告诉他真相而已。此刻见他完全真情流露的雀耀,就更加坚定了她的选择。
沅蔚根本不介意小女人独特的奚落,也不在乎“高血压”是什么,一把就将她和孩子一起圈在自己广阔的怀里,深深地叹谓道:“谢谢你。”
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也不枉她那么辛苦把孩子生下来。
三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允诺早就睡过去了,只有两个大人心中还是波涛澎湃地激动,却心跳加速地共同享受这片刻来之不易的宁静与幸福。
“你到底几岁嘛?”女人喋喋不休的嘴巴,在最“宁静”的时候,显得锲而不舍。
“你希望我几岁?”他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低头凝视着她。
“又不是变法术,你想要几岁就几岁啊?”情人间的温馨话题永远这么无聊。
“只要你爱听。”他拿脸上的胡子扎她,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那不就是说谎嘛?!我要听真话。”
“二十一。”
“二十一?”涩芷推开了他,捏住他的下巴左右审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有三十一……唔,唔唔……嗯……”
余下的字音只能变成呜咽,因为男人再次用唇堵住了她的小嘴,不让她继续说出伤害他自尊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