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结束得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好像顾复的前妻和孩子好久没有来家里了，我问顾复：“为什么不把孩子接来玩两天呢？”
顾复那段时间似乎是在工作上遇到了瓶颈，整个人魂不守舍，他满眼发红，说：“我很忙啊最近。”
我静静地坐在他身旁，问：“你怎么了到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的案件？”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说：“是。”
“你别太累啊，你这几天连着夜的坐在书房，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睡的，还是，一直都没睡。”
顾复拉住我的手，闭着眼睛说：“青案，你记不记得我们想要孩子的时候见过一个医生，我想我们明天要见一见她。”
“你说的是，那个心理医生？”之前自己因为一直做噩梦有过抑郁的症状，去咨询过一个心理医生。
他点点头，然后松开我的手，边收拾好自己桌子上的文件边对我说：“这段时间我要在警局住，你一个人小心点。明天上午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医院。”
我心里发慌，帮着忙给他递外套，连声说好，出门的时候我拉住了他袖口，说：“你要注意安全啊，我在家等你。”
顾复看着我，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我其他都不担心，最担心的是，也许顾复准备和那个女人复婚了。
第二天从医院回来是我和顾复吃的最后一顿晚饭，之后他像是消失了一样，整整一个月我都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绝望极了，心想回到新疆，想回我们初次遇见的地方，也许还能见到他。没想到在乌鲁木齐的第三天我真的看见了顾复。
后来的每一天，只有晚上晚饭时间顾复会回来，我们随意的聊天，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对于消失的那个月，他绝口不提。他也不在家过夜，总是有个理由就出门了，白天我在家照顾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晚上一个人时总觉得他始终欠我一个解释。我不开心，不开心就想去街上偷东西，我希望顾复看到我又开始做他不喜欢的事会来拦住我。
有天晚上他吃完晚饭又走了，我跟着他一直走到了一栋酒店的最顶层，他回头看我，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想知道，你这每一天都是在干什么······”我低着头看自己的拖鞋。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要这样对你吧。”
“我觉得你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死，你上次说你前妻······去世了不是吗？”
“青案，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他苦笑。
我一下子慌了，没有忍住眼泪，哭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怪你不想见到我，不怪你丢下我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我知道你失去了你曾经爱过的妻子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可我——也是你的家人啊！”
他红着眼狠狠看我：“原来你知道我儿子死了啊。”
我呆住，我知道的啊，顾复的大案子，就是他前妻和儿子被谋杀的重大案件不是吗。
顾复走到我面前抱我，说：“我要疯了，你知道吗青案，你才是应该死的人啊，可是，可是我爱你啊，你不能死。”
他在说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是应该死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我满眼的泪水里有个模糊的他把我从楼上推了下去。
世界一下子寂静无声。
七天后，家中。
“嫂子，你身体刚好，别拿重的东西。”
“他弟，你哥为什么想让我死。”
“啊——不，嫂子你错了，他怎么会让你死······”
“我没有自杀，是他推我的。”
“你——怎么又······”
我的记忆模糊得快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这些天的噩梦有小时侯的，有顾复的，但是身上的伤，却是我清清楚楚记得是顾复造成的。
“虽然我叫你嫂子，但是我也不能让你这样说我哥。我哥他、他都已经——”他弟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我哥他没怪你那些事，我哥一直在保护你你却这样想他，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满腔的怨恨袭来，冲他吼道：“他是我丈夫！但是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他弟你帮他说话我不怪你，但是我的家人，我就只有他一个家人！我要怎么办！”
“你说够了没有！你这样隔几天就发一次疯我要怎么照顾你！”
“谁他妈让你照顾我？！你给我滚出去，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杀了人你不知道我哥给你背黑锅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能怀孕，你不知道你是个神经病！！”
“你在说什么？”
脑海中的记忆突然就变成了一锅黑色的粘稠的汁液，腐蚀我每一根神经。
“你看看你自己！你还有没有人性！”他弟打开抽屉拿出一堆碟片吼道，“你的心理治疗记录催眠记录就在你旁边，你每天都不知道看一遍吗？！我就不该答应哥要一直照顾你！！“说完他就忍着哭跑了出去。
我觉得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在坍塌，每一个物品都在融化，只剩桌上那些碟片。
我麻木地坐在地上用电脑一张张打开播放。
都是我跟一个女人的对话。
······
“青案，闭上眼，想象一下你在自己的家里，外面阳光很暖和，你很困，你想眯一小会。“
“恩。”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顾复的前妻和孩子······”
“那你在干什么呢？”
“我·····我嫌孩子吵，用被子捂住他了······我看见他前妻拿了刀，我怕她，我怕她告诉顾复，我是不小心的······她不能说我的坏话······她得死。”
“你杀了他们，杀了这两个破坏你家庭的坏人？”
“呵呵，恩。这样······他们就再也不用出现了。”
······
“青案，最近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怀了孩子之后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很好了。”
“恩······青案你记得吗，两个月前你跟我聊天的时候。你很伤心，因为医生说你不能生孩子。”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有说过吗？”
······
“对，青案，就是这个医院，那个医生告诉了你，因为你小时候受的身体损伤导致你不能怀孕，你当时——”
“不！！不会的！那个医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胡说，他胡说，他胡说·····”
“好的，青案，快点醒过来！唉······很抱歉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必须确定发生在你身上的，哪些是真的，哪些不是。”
······
“你恨你母亲吗，青案。”
“我的·····母亲吗，我没有母亲，我从小就跟了很多不一样的女人，他们的名字都叫妈妈。”
“那，告诉我青案，你小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让你害怕的事。”
“我······被路人打，我偷他们的东西，妈妈会给我糖······老师剃掉了我的头发说我，是世界上最丑的人······他把我关在一个房子里，到处是黑的，没有灯没有光，他叫我把衣服都脱下来······我，我害怕，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同学老师说我脏，他们说我脏，他们笑我，他们明明夸过我漂亮······他们说我不要脸，他们把我锁在坏老师的办公室······不！！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好好好，青案，你出来了，你可以醒过来了，那些都是梦，不是真的，你可以醒过来的！”
······
“青案，我们今天来聊聊天吧，跟我说说发生在你身上最幸福的事情。”
“幸福······哈哈，我觉得跟顾复在一起就很幸福。”
“为什么呢？”
“就是······觉得很安定很安心。昨天我们在家一起做了个蛋糕，他生日，虽然每天都在一起，但是一天比一天更高兴。”
“是因为结婚了吗？”
“啊？呵呵，是吧，我觉得自己在他身边过的日子才叫日子，好像是从认识他开始知道了生命能这么让人期待。”
“恩，对，爱会让人觉得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了。”
“是的，他老把我当小孩子待，但我知道他像我爱他一样爱我，他每次一听到我有什么事就紧张得要命，他在人多的时候会叫我老婆，在家会温柔地叫青案，他说每个人都有被原谅的机会，他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教我孝顺父母，教我保护自己。他总是很忙，这让他在我身边的时间变得尤其的珍贵。”
······
最后一张碟片，是顾复自己录制的······遗言。
“青案，我，我是顾复。我从我们的心理医生那里要来了这些碟片，其中有你一直选择忘记的记忆，我本来想全部销毁的，但是觉得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总之你听我说完就把这些都扔了吧，我是担心——担心自己没有时间跟你说清楚这一切了。
我爱你。是，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小妹妹自己的孩子，一直以来你是那么依赖我，敬佩我，让我觉得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一切都可以熬过去。在西北的几年，每次想着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盼头的时候，你都会认真的告诉我我有多优秀，我的未来，可以很远很远。你是对的，你让我想努力证明自己，你就像是悄然开花在北疆的种子，要陪我一起度过最漫长的冬。
我想给你介绍一些优秀的男孩，想从你口中听到一个男朋友的名字，但是在你20岁时，你说你也许会离开我，我猛然惊醒，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我很自私的想要占有你，明明你还那么年轻，但我不想你以后会跟另一个人一起生活，我的内心竟然根本无法接受。看吧，我啊，这么自私。
因为小时候的阴影，我们回北京后我定期预约心理医生为你做治疗，你的噩梦你的童年，那些你不愿意记起的日子，那些黑暗是你必须要克服的。但我没想到，我与前妻的联系竟然是加重你病情的主要原因，你变得暴躁变得多疑变得不能控制自己，你不能忍受自己无法怀孕的事实，你幻想出了一个孩子，最终闯下了大祸。
我最难过的是，在我的双手沾满自己孩子鲜血时候，你就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在我清理家中狼藉的时候你竟然平静无比的问我晚上吃什么。那是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啊！我······我不能原谅这样的你。但是青案，你病得很重。我不得不原谅你，我快疯了，我觉得我不能承受了。
我用尽了自己的一切关系代替你承担了这场灾难，你受的的已经够多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应该负责。
我爱你，对不起，我要让你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了。但是我爱你，我不能让你死······青案，对不起。
机械一般看完了所有东西，我的脸已经被被泪水浸得发疼了。这一秒，我竟然都记得知道这些事，记得过这些话。可是以后，顾复就不在了吗？
我只能从这里面听到他绝望的声音吗？
不！
他弟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嫂子，你、你还好么······嫂子，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
“恩，帮我忙吧，今天晚上顾复会回来吃晚饭，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呢！”我把东西收拾好，起身去厨房。
“嫂子——”
“别说了，顾复没有死，谁也没有死，我想活，顾复也希望我活着······我要活着。”我擦掉自己莫名其妙落下的眼泪，坚定地说。
他，他给我的家。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他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