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北境,瀛洲,潘侯城。
潘侯城内靠近最北的一座庄严磅礴的大宅子,牌匾用秦时小篆苍劲莽力地雕刻着两个漆金大字“铸剑”。两口莹白雄壮的用北海玉石雕刻而成形似麒麟的瑞兽盘踞在门前,如此气派宏伟的宅子出奇地没有看护把守,那两扇涂着朱红的大门上插着零散纵横的断剑,其间竟然隐隐透着令人发麻的剑气,宅子主人的实力,可见一斑。
进到宅子,入目的是一座小园,左右相望,皆是雪白·粉墙,昏黄的泥土地被白石覆盖,迎面一道翠绿林嶂,假山上怪石嶙峋,错杂拱立,依稀可见森绿苔藓,更有藤萝蔓延而上。绕过假山,却是一条弯曲长径,两旁奇木郁葱,异花闪烁,清流轻淌而过,石拱桥横跨在上,依然是白石堆砌,平坦宽阔。
过了石桥再走几步便是正堂,只觉堂外园子的芳华玲珑之意如同与世隔绝,富贵气象一洗皆尽。纸糊的窗,木制的椅凳,案几上的木制茶壶,与寻常人家的用度如出一辙,显得清幽逼人,朴素间尽显主人家的历史底蕴,唯有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两人高的青铜鼎炉,鼎方炉圆,早已是铁锈斑驳的炉子上插着三柄长短不一的铁剑,其间剑意如喷火蒸霞,光彩凛人。
在偏堂一侧,水池上锦鲤跳跃,两行垂柳夹着桃杏,遮天蔽日,更是不见一丝飞尘。几间清凉瓦舍借着池中清水映着粼粼波光,依稀走过的穿戴可以算得上是富贵人家打扮的丫鬟有时掩嘴轻笑,眉眼间透出的风情可以比得上江南水乡蕴养出来的灵秀女子。
李萧呵推开了瓦舍的古朴小门,有些矜持地与路过的妙龄丫鬟打了声招呼,便似落水的老母鸡择慌而逃,他从来未曾接触过这种大户人家的丫鬟女婢,虽然是从鬼门关中趟过几回,但对于男女之间的接触还是非常不自然。
李萧呵舒展着数日躺在床上休养生息的身体,几声清脆悦耳的骨骼伸展声传出,替这清幽怡人的偏堂添上几分动人之意。他步至小水池旁,池上落花翻覆,即便是在太和山每天都与自然紧密碰触的他,也有几样叫不出名字,由衷地感叹铸剑庄的气派,不愧是大唐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庄子。
轻吸一口气,味如金桂,芬芳气馥的花香荡漾于口鼻之中,李萧呵将最普通最基础的真气游走之法在丹田内演练了一遍后,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他对于自己身体恢复程度尤为满意。
突然,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玉手朝着他右侧肩膀轻轻拍了拍,要是李玄见到此景的话,定会大骂徒儿最基本的护体真气学到坑里去了,李萧呵出奇的没有习惯性地将手弹开,他嘴角有些无奈,眼神却有些柔和,抖了抖肩,缓缓转过身来,语气轻轻问道:“苏姑娘,你也醒了?”
苏泫泫眨了眨秋水眸子,嘴角带笑,能从九死一生的局面中安然逃脱,原本就性格开朗的她神情自然更显得明媚,想到了自己刚才有些亲昵的举动,俏脸偷偷红了一下,点点头道:“嗯,这都日上三竿了,我在谯明山又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所以恢复一下精神便起来了。”
“你的伤好点了吧?”苏泫泫眸子自头往脚扫视李萧呵后,才开口问道。
“差不多了。虽然郭军刺了我一剑,好在使的是细长软剑,伤口不打,逼出那个血色蜈蚣便没什么大碍了。”李萧呵笑了笑,想起了谯明山一战,心口还是不太舒服。
苏泫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陈叔叔的事,你不用太难过。”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她低下了头,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
李萧呵沉默不语。
他刻意躲避不去思考的事情,终究是压抑不住内心悲痛欲绝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有些人,就是短短几日的交往,便足以在自己心上留下深刻不可磨灭的印象,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陈和当成可以开怀畅饮的好兄弟,他曾一度向往到天山寻到冰帘,而后到长安与师父等人相聚后,带着淇儿去通州见见陈叔叔总挂在口中的儿子,常常陈叔叔饭后总咂着嘴舌怀念的嫂子手艺。
可是陈叔叔那样侠肝义胆的男子,就这样死了。
李萧呵有些恍惚,原本朋友不多的他以为淮南北道上遇上了一位忘年之交,的确是这样,然而交情才刚开始,便被亲王府的人无情地扼杀。他想起了初次相遇,陈和因世故的热络,又因性格所致的全身心豁出,也许正是这样,李萧呵才能够对陈叔叔如此的亲近,甚至有些类似对李玄的依靠。
李萧呵嘴角牵强地扯了扯,语气有些苦涩;“等我到天山取回冰帘的时候,一定要去通州看看陈叔叔的家,见见他的两个儿子,尝尝他一直挂在嘴边不能忘怀的家乡菜。”
苏泫泫用力点力点头,伸手捋了捋额前被风吹散的几缕长发,说道:“到时记得叫上我。”
……
短暂的沉默,唯有池中金赤的锦鲤在欢快地摆动着尾巴。
就在苏泫泫因为尴尬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安时,一道娇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萧少侠,苏小姐,少庄主有请。”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的丫鬟轻轻地唤道,调皮地眨着眼睛,对这两位有些神秘的客人颇为好奇。
……
依旧是白衣白发的江扬灵站在正堂的青铜鼎炉之前,目光停留在如小鸟依人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眼神中的柔情能够融化世间一切冰雪,轻柔的嗓音响起;“丹熏,你看那个小子师出何人?看泫泫那日的神情,似乎对那小子颇为紧张。”
江扬灵把玩着腰间的蓝田玉佩,语气玩味。
柳丹熏笑了笑,对自己夫君这种有些八卦的神情见惯不惯,作为相识她倒也不清楚泫泫何时与那名少年有过交集,侧头想了想,不亚于那纤手素弹而出的琴声的美妙声音响起,“唔,妾身认为,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剑阁的弟子,况且剑阁弟子大多习惯佩一柄剑,虽说历来江湖上用两柄剑的武林人士也不少,但没有像他如此年纪的。应该是隐世不出的高人弟子,又或者是长安以南那些经过春秋战乱后,销声匿迹但香火未断的门派传人。”
江扬灵点了点头,与妻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江扬灵轻轻拍了下手,笑道:“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