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萧呵身后站着的是苏泫泫。
虽说那看似声势浩大的漫天箭雨,在她手中铃铛飘出至空中的一瞬间便被震得支离破碎,僵持不到半息时间便化为齑粉。然而此刻苏泫泫并不好受,原本戴着的面纱因空气中对撞的气流似蝴蝶起舞般从她两只莹嫩的小耳上飞起,眨眼便不见踪迹。
俏脸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经过昨日的逃亡,以及今日与李萧呵谋划暗杀郭军,这两件耗费人精气神,损磨人丹田气罡的事情,已经使得苏泫泫从小便明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积小步至千里的武道道理而细心呵护凝聚而成的磅礴气罡消耗一空,要换做平时,凌虚境的高手不说能够以一敌万,但对着百来号即使训练有素的甲士也断然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
她轻轻地皱了皱鼻子,宛似被风寒困扰多时的小女孩,对那令自己全身疲乏,头昏脑胀的小病的不喜。第二波箭雨随声而至,拉至满月的弓弦,戴着铁手套摩挲拉动而引发的瓮鸣声,事先商量好的那般,整齐划一,那不露丝毫感情的冰冷死亡预兆声,附在如蝗虫过境的箭矢上,再度袭来。
她身子往后靠在李萧呵背上,感受着他因剧烈的运气而不断起伏的身体,不正常的红晕尤为明艳,她有些累了,面对着看似数不尽数的箭雨,以及已然十死无生的局面,即便是性子倔强的她,此刻难免会激起一些心底深处不能抗拒的消极感。身子累了便要休息,躺在木床上,靠在木椅上,或坐在木凳上,闭眼稍怠,若是心累了呢,小时候她伤心难过总喜欢扑进那位不拘言笑的爷爷怀中,轻声抽泣,挪动着小脑袋在爷爷壮实的手臂摩擦,如讨好的小兔子。
现在呢,她轻轻地靠在李萧呵背上,嗅着那独有的气息,她心安,吾心安处即吾乡,原本紧凑翻动的青葱玉手因此而缓慢下来,嘴角上扬,那两个小小的梨涡浅现,忽然触及到怀中那片轻薄但异常坚韧的木板片儿,她在心底轻声地说了句抱歉,这可能是身后那名男子惟一一次对她提出的请求,她感到有些对不起,她没能如他所愿弃他而逃,面对心上人第一次提出的请求便毅然拒绝,她觉得不妥,心砰砰地跳动,但稍后又被背后那不魁梧但异常温暖的身躯所吸引,就这样,生不同眠,死后同穴,也不错。
倔强的性子是不会令她什么都不做便任人宰杀的,未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闭目赴黄泉。她此刻想多杀几个人,她想到了眼前这些助纣为虐的亲王近侍如果不死,日后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江湖人士。最好就是在他们两个身疲力竭的时候,能够将这些恶侍倾数杀尽。所以她眼神闪过一抹狠厉,铃铛随着她的心意又重新循着玄奥难明的轨迹翻动,第二波的箭雨如出一辙地被碾成齑粉。
苏泫泫的小脸变得更白,不健康的苍白,气息开始变得萎靡。
身前那百来号甲士意识到手中箭矢并不能够威胁到眼前女子的时候,放下了手中长弓。黑压如云的甲胄开始移动,如潮浪拍岸,一条黑色长线踏着整齐的步伐迈进,初始如田间耕夫,沉稳有力,三息过后,如猛虎下山,汹涌而来。
李萧呵感受到背上一具带着温软腻香的身子轻轻地靠着自己的时候,心神一颤,并不是为苏泫泫不经意带来的那种直接碰触的禁忌肢体动作而感到心惊,而是他忽然明白,或者醒转过来,那个自己心中一直打算帮助逃出生天的女子,貌似并不会依照着他所设想的那样,在一边游走于甲士之间,一边替自己寻找其中破绽,届时自己倾尽全力拔出那柄木剑,能够瞬间阻断莫道乱三人的围剿,以及替她斩开半数的士兵,使她能够从中趁机逃命。
他鼻子有些酸,就算现在口中忍不住的有血丝渗出,仍然轻轻抽动了两下,他认为师父经常与自己所说的,令到自己心旷神怡,无限遐想的江湖写照,大概便是仗剑怒马,快意恩仇,烈酒几杯,有人共死。他长啸一声,将铁剑朝着泥土地一插,入三寸,顿时身前土地崩裂,似蜘蛛结网,朝着莫道乱三人蔓延而出。
不看结果,将右手抽离铁剑,任凭铁剑如苍松入土般直勾勾地立在地上,将丹田中气罡一提,发白的衣袍被罡风鼓胀,在硬扛下赵望那长达数丈的刀芒便留血不止的左手,缓缓伸至背后,握住木剑的剑柄。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他大抵可以清楚苏姑娘是一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女子,既然她决定下来的事情,那便由不到他做改变,哪怕他心底愧疚,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苏泫泫陷入生死境地,但苏泫泫如此动作,则表明她绝不会弃自己而逃。再加上因苏泫泫的动作而心中一腔豪气奔涌,他决定不再理会什么算计,不再小心翼翼地控制体内有限的气罡,不用去想如何逃出生天,心生死意,那么他不用再扭扭捏捏,而是干脆利落地将手攀在那二十年养一剑意的木剑桃夭之上。
苏泫泫感觉到他的动作,颇有夫唱妇随的意味,落难鸳鸯自会做出一些对彼此而言亲密无间的举动,所以苏泫泫干脆直接借着背靠背的肢体接触,将自己体内所有的气罡如大雁南渡,一往无前地尽数往李萧呵搭上木剑的左手渡去。
苏泫泫体内的气罡一碰上李萧呵手上那道已经出现剑势的气罡,如同小娘子伺候郎君,温驯地浮在李萧呵左手手心,那道柔和的气罡如小猫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手心伤口,有些瘙痒的感觉,尽管还是不时有鲜血渗出,但那令人呲牙的剧痛渐渐有减缓的趋势。
那由于铁剑所造成的崩坏之势已经朝着莫道乱三人蔓延而去,莫道乱余光瞥见李萧呵的动作,心中一惊,感到脖子处有些凉,忍不住地往后缩了缩,他开始害怕,但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双脚一蹬,身前被溅起近丈高的泥土块,将李萧呵铁剑的剑罡尽数抵消,随后纵身凌空,朝着李萧呵跃去,企图在李萧呵出剑之前将他击溃。
然而此刻,素来粗鲁暴烈的赵望,却露出了一抹类似郭军那种,阴险幽森的微笑,使他魁梧的身躯看起来,竟散发着丝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