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打算要了你的命……”太皇太后的声音落下,容菀汐的心里,却又重新重复了一遍。
但觉一阵自门缝儿里吹进来的冷风,吹得她一阵脊背发凉。一股浓烈的寒意自她后背的皮肤侵入,直入骨髓,随即,便袭满了全身……
她从没想过,在她一心为了皇家血脉在外奔波之时,京都城里却悬着一把刀斧,只等着她一踏上归程,这把刀斧便会飘到她所在的地方,在她的头顶、重重落下。
可最后为什么没落下呢?她想,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只是对于这皇家中人心的叵测,更加认清了几分。她早就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后都是狠角色,她也从不怀疑,在必要的时候,她们为了自己的孙儿、儿子,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皇家的名声,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她。但那至少也要在她犯了大错之时。可在翎王的事情上,她纵然有错,却哪里是足以致死的大错呢?
不管怎么说,翎王都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太后的亲外甥,她去边疆,是为了救翎王的性命。纵然她留在边疆的时日多了些,难道功过相抵,还不足以赎她的过错么?她向来知道她婆婆和太婆婆的狠辣,但却从没有想过,她们竟然是是非不分之人。
看来她对这皇家、对这深宫,到底还是了解得不够深呢。这里,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在这里,唯一的理儿,就是“权”。
“你不必觉得寒心”,好像在给她反应的时间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道,“这就是帝王家。在帝王家,理儿,是讲不通的。谁在高位上,谁就拥有生死手。如今在高位上的人,是你啦……”
太皇太后颇有些感触,叹道:“容丫头,你初见哀家之时,是在你父亲的归朝宴上,那时候你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虽是闺秀风范,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稚气,煞是讨人喜欢;再见面,便是你父亲出事儿之时。算起来,也不过是前年的事儿……”
“那时候啊……先皇还健在,你母后不过是宫里的宠妃,哀家还是太后……疏忽之间天地变,转眼,先帝去了,你母妃成了皇后、做了太后,哀家也已经是太皇太后。皇上也沉稳了许多,不再是之前和你站在一处之时,那般嬉笑顽劣的样子……唯一不变的,似乎就只有你。”
“你还是这般沉静恭谨地跪在哀家面前,还是这般波澜不惊。哀家和你说话儿,也还是透不到你的底儿,心里悬着。”
太皇太后叹道:“容丫头啊……你可知,哀家在你这个年纪之时,心智半点儿不如你?哀家也不似你这般幸运,你不仅能顺顺当当地做了皇后,还能得到夫君的真心。千古以来,能得帝王如此真心的女人,又能有几个呢?你母后所得到的,都不如你。”
太皇太后很郑重地看着容菀汐,即便容菀汐此时没抬头,但却也能从太皇太后的语气中,察觉出她的神情来。太皇太后的声音很是肯定:“哀家自己的孙儿,哀家再了解不过。陛下已经将全部的柔情,都给了你。容丫头,你可知,这世间最可贵的,就是‘知足’、‘知恩’?哀家问你,你可知陛下之恩?”
容菀汐道:“儿臣敬重陛下、感激陛下,也……也深爱着陛下。”
“呵呵……”太皇太后苦笑一声,道,“这个字,在深宫里,太重、太虚假……更何况,他是风国的皇,未来,也必将是天下的皇,你爱不起他。你能做的,就只有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空中的日月、天上的神明;忠于他,如同信佛之人忠于佛祖、信道之人忠于老君……唯独你不可以爱他。爱他,你便会任性、便会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这对你、对陛下,都不是好事。”
“哀家让你把心给他,是让你作为一个一心感念主人、依附主人的奴隶,把你的一切,完完全全地交给自己的主人。你不必觉得委屈、也不必妄图反驳哀家,因为你的主人对你的看重,值得你这么做。”
容菀汐听着心里有气,但原本,却也没打算反驳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她自己作为后妃之时,也能如同今日要求她这般、这么要求她自己么?自然不能。只不过如今所处的位置不同了,彼时她是为了自己,而此时,她是为了她的孙儿。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推己及人。她自己做不到的、不想做的,此时却希望她的孙媳妇儿能做到。因为一旦她的孙媳妇儿做到了,她孙儿的日子,将会更顺心一些。而即便做不到,她的这一番话,也只不过是一些提点、要求而已,又有什么要紧呢?言语又是不花银子的。
所以之于她而言,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没必要为此而发泄什么。
“好了……”太皇太后叹了一声儿,道,“话说回来,你可知,为何你现在还活着?”
容菀汐心里已经料到了缘由,但却摇摇头,故作不知:“儿臣不知,还望皇祖母明示。”
除了皇上的求情之外,还能有什么呢?能让太皇太后和太后改变想法儿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是皇上”,太皇太后也不绕弯子,道,“皇上到哀家宫里、到你母后宫里都去求了情,话说得很重。说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与我们,将死生不复相见。”
虽然心里已经料到了是皇上求情,但是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容菀汐还是很受冲击。她没想到,皇上居然会为了她,而和他一直以来最敬重的祖母、母亲,说出这样冰冷的话来。
“是不是很震惊?”太皇太后却已经是事后的淡然,笑道,“皇上的品性,你向来清楚,他是至仁至孝之人,又很懂得行事的分寸,岂会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严重?可是他也知道,若不伤透了哀家和他母亲的心,我们绝不会罢休。所以为了你的性命,他愿意担下这世间最恶的罪,让自己成了不孝之人。”
太皇太后的声音很是和缓,可容菀汐听着,却觉心潮澎湃起伏,一时难以平静。她想过他会救她性命,也想过,为了救她性命,他会做一些艰难的事。但却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会为了她做到这个份儿上。太皇太后说她是至仁至孝之人,这“至仁”二字,说实话她并不敢妄下断定,但是“至孝”二字,她确信他担得起。
所以如今听到太皇太后这么说,她的心中,除了震惊之外,便还是满满的震惊,甚至于连感激都来不及。
太皇太后没必要骗她,且只要稍稍细想一下便知道,一旦太皇太后和太后这边都动了杀心,如果不用什么极端法子,是根本不可能让她们改变念头儿的。
在她正在翎哥身边一心为翎哥担忧之时,在她因见着了雷停和追风而妄自揣摩他的用意之时,在她计较他和霍小燕的事情之时,他却在京都城内,不顾流言蜚语的,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而拼尽全力。
彼时他所顶着的压力,又岂是皇祖母和母后的决心呢?而是这满城关于她不贞的风言风语、而是那头顶发绿的耻辱、而是内心的不确定。可不论如何,哪怕在他对皇祖母和母后说出那一番重话之时、他的心里并不相信她,他却也还是为她,不顾一切地拼尽了他所能拼尽的所有。脸面、孝道,全都不要了。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妻子和自己的兄弟传出了这样的事,不说自己就这件事情而做出什么反击,也总要躲起来,不给别人羞辱自己的机会吧?但他却这般不怕被打脸地、这般不惧嘲笑的,到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闹了一番……
彼时他的心情,她不能全然体会得到。但有一点却是很肯定的,那就是,他对她的担心。
正是因为担心她,他才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所有。
她挑衅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和底线,可他,却从未向她提及、从未有一句埋怨的话。
在她和他冷战的时候,他的心,该有多苦呢……她自以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自以为自己很伟大很委屈,可实际上呢?真正一再退让的、真正委屈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她以为,他不懂她的心不懂她的情,可事到如今,那个不懂得的人,到底是谁呢?
即便在昨晚,在他和她说出那番保证之言之时,她却依旧把他的话,当做了在自己耳边吹过的一阵清风,当时觉得舒服便罢了,并未往心里去。其实他说的,应都是肺腑之言,都是真的。
太皇太后静静看了容菀汐半晌,不再就此事而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以容菀汐的聪慧,该体会的,自然都会体会得到。至于接下来如何,便要看他们夫妻二人的造化。她这个做长辈的,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
“唤云……”过了半晌,太皇太后扬声叫了薄嬷嬷进来。
薄嬷嬷进了屋,太皇太后却只是吩咐了两个字:“去吧。”
听得容菀汐不免诧异,心想,太皇太后是让薄嬷嬷做什么去呢?
未免自己在这儿多有不便,见太皇太后好像也没有再与她说什么之意,便请辞道:“皇祖母若无其他吩咐,儿臣便就此退下,不叨扰皇祖母静养。”
“不急,你且再等一会儿。哀家要和你说的事情都说完了,你再回去也不迟。”太皇太后却并未让她走。而只是紧接着道:“地上凉,你起来坐吧。”
容菀汐不知道太皇太后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便也只能应了一声儿:“是。”
不多时,薄嬷嬷便带来三个老嬷嬷、两个姑姑岁数的宫女儿、三个年长些的太监。几人规规矩矩地给太皇太后和容菀汐请了安,拘着礼等着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