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半仙为何来得如此之晚?我还以为你不敢赴宴。”
“我在山野长大,从小饿怕了,做梦都想当个饱死鬼。如果有人请吃饭,肯定不辞万死。只不过小蔡相公送我的宝马被人给杀了,勉强找到一匹劣马当脚力,如何能够来得及时?”
“原来李半仙不仅要吃饭,似乎还想弄一匹马回去,是不是有些贪得无厌?”
“这有什么办法呢?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个人只要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俗话说饥寒起盗心,还能顾上脸面吗?”
“李半仙学究天人,人称神算子,也有饿肚子的时候吗?”
“就算我没饿肚子,蔚州五县百姓饿肚子的人可不少啊。”
“看来李半仙是铁了心了啊,那我这顿饭请还是不请呢?”
“我这个人一向随遇而安,客随主便。有人请吃饭我就吃饭,没有人请吃饭我就自己找饭吃了。”
李宪赶到王家园,完颜京飞快地迎了出来。结果两个小狐狸根本没有打招呼,首先就来了一通唇枪舌剑,彼此之间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最后也没分出高低。
表面看起来李宪略占上风,具体情况如何,那就见仁见智了。
等李宪懒洋洋地溜下马背,完颜京这才微笑着一摆手:“中原讲究来的都是客,既然李半仙已经来了,我也只能入乡随俗。请——”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叨扰了。完颜大人请——”李宪一甩衣袖,殷莲赶紧上来搀扶。
突然看见殷莲,完颜京明显一呆。因为殷莲的穿戴和萧芸娘一致,而且身材脸盘也极为近似。
唯一的区别就是殷莲堕入风尘两年,阅人千数之上,自然眉眼开阔,显得成熟一些,缺少一份庄重。
萧芸娘虽是一介未经人事的处子,仪态内敛稚嫩,但指挥大军血战数场,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杀气。
这种区别只有既熟悉的人才能分辨,外人一下子体会不出来。
“快活林聚天下之美,燕瘦环肥无一不精。李半仙出门饮宴竟然自带女使,真是出人意料。”完颜京呵呵一笑掩盖自己的情绪波动,打趣之中另有深意。
李宪从数百人中挑选四个人出来,而且专门规定穿戴和装扮要求,目的就是要真真假假,扰乱外人视线,自然听出了完颜京的言外之音。
“穷人家的女人心空狭窄,而且睚眦必报。派人贴身跟随,让在下举止不能随意,实在是男人的悲哀。完颜大人难明其中辛酸,不说也罢。”
李宪话中有话:我来这里并非个人决定,而是身不由自才过来的。家中女人睚眦必报,如果你们想对我不利,首先想想可能承受的怒火。
真要说起来,当初在栾城驿亭镇的时候,完颜京其实见过萧芸娘,只不过是二更天时分在镇北五里扫了一眼。当时夜色茫茫,而且萧芸娘、牟长霞、薛沁儿、耶律敏一起出动,几个女人头上全都罩着风雪帽,根本没有看清谁是谁。
说来说去,李宪并没解释介绍身边的女人,完颜京最后也没有搞清楚眼前是不是传说中的萧芸娘。
谈谈说说之间,两个小狐狸终于来到王家园门厅。李宪抬头一看,出来迎接的人果然是国舅爷王元,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李宪赶紧上前躬身长揖:“草民见过国舅爷!”
王元装模作样一摆手,显得不屑于顾,甚至还有一些厌恶之色:“这也罢了!”
完颜京在一旁不着痕迹呵呵一笑:“原来两位还是老朋友啊?”
李宪显得很大度的耸耸肩:“国舅爷门第高贵,还是京城商贾第一人,山野草民可不敢高攀。只不过曾经有幸见过一面,却也不敢忘怀。”
没想到进入正厅,里面还有一人端坐。白须白发,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模样。身后还有两个家将按剑而立,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
“李半仙,我来介绍一下。”完颜京喧宾夺主,越过王元说道:“这位就是长垣都统,威震大河两岸的何灌何大人!”
对于何灌这个人,李宪可不陌生。
何灌是武举进士出身,弓马刀枪无一不精,尤其是一手箭术不仅能够射透敌人的盔甲,而且能够一箭射穿前后两人,据说能够射穿悬岩上的石板,让当年的辽军惊为天人。
何灌任火山军巡检,曾经率领三百人困守孤城,凭借一箭三矢,箭无虚发的巨大威力,让五千辽兵折损数百人,最终取得守城之战的胜利,堪称北宋之李广。
靖康元年正月二日,完颜宗望屯兵牟驼岗猛攻西水门和固子门,何灌率兵一万二千赶到汴梁城勤王,宋钦宗赵桓竟然不让他入城,被迫在城西和完颜宗望的大军野战。
可惜就是这么一员英勇善战的老将,在西门外和敌人血战三日,全军将士饥饿难当。他本人身中七箭三枪阵亡,终年六十二岁。
长子何蓟率领后军赶到,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拼死救援父亲,可惜被敌人射中左臂坠落马下。但他跳起来拔出箭矢,酣呼再战,因失血过多阵亡。亲兵正副统领韩综、雷彦兴都是武林高手,最后全部战死,三千亲兵无一生还。
意外见到这个牛人,李宪当然大吃一惊,赶紧上前躬身行礼:“原来是当年抵抗辽军的何大人,草民这厢有礼了!想当年,何大人面对辽兵坦然无惧,亲自登城弯弓杀敌,箭无虚发,被辽兵惊呼为神射。今日有幸得识尊颜,实在不胜之喜!”
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是有后辈记得自己当年的光辉战绩,任何人都会意气风发,这也是人之常情。
何灌也不例外,闻言掀须大笑:“想当初倒也杀得痛快,只可惜老来不以筋骨为能,今后就看你们这些后生的了。”
今日有何灌这员老将在场,说明完颜京应该不会搞鬼,李宪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李宪有所指地问道:“完颜大人,你今日请来何老将军和国舅爷,我一个山野草民置身其间,实在是不伦不类。”
“非也!”完颜京在何灌对面的席上坐下,这才笑道:“本使近日将要启程北返,国舅爷同行到雄州开办榷场,何老将军负责水路运输事宜,李半仙常年在保州城周边游走,三位都是本使需要借力之人,当然要略表寸心。”
原来是这样!李宪终于有些明白了。
宋徽宗赵佶很可能是担心自己半路打劫,不仅劫了金国粮草让宋金两国反目,还担心自己把国舅爷王元给劫了,从而影响到雄州榷场的大事情,所以暂时忍气吞声。
“对真人不说假话,老夫喜欢直来直去。”何灌抹了一把胡须,抬头盯着李宪:“你在蔚州如何搞法,老夫不想多说。但是朝廷既然决定借支粮草,老夫就要遵旨行事。此乃国家大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李宪微微一笑:“既然老将军把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想隐瞒。老将军应该知道,过去三数年时间北面天灾不断,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二十万石粮食,蔚州百姓可以吃半年。不光我动心,蔚州百姓也会动心。”
完颜京突然冷冷一笑:“大辽国主耶律延禧在天德军再次惨败,身边再无成建制人马。以追魂枪之智,应该能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你不死心,大队人马东移劫粮,只怕后果难料。”
李宪也冷笑一声:“蔚州五县百姓为的是自身安宁,萧干、完颜彀英、完颜亮、完颜宗干、完颜婆卢火、郭药师都不信邪,结果全都碰得头破血流。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如果完颜大人以此相威胁,就算我不劫粮,一把大火烧掉,只怕也是能够办到的。”
何灌一拍桌子:“李宪,此乃国家大事,你绝不能肆意妄为!”
“何老将军,就算晚辈要动手,也绝对不会在老将军的地盘上。”李宪盯着完颜京沉声说道:“如果我仅仅是烧掉粮食,一定会在大金国的范围内。完颜大人,你爹爹完颜宗望的大军挡不住我渗透,你信不信?”
完颜京也急了:“追魂枪,你既然不要粮食,如此苦苦纠缠,甚至不惜一把大火烧掉,纯属损人不利己,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宪抱拳做了一个罗圈揖:“何老将军、国舅爷、完颜大人,李某人来到京城不过是想好好经营清风楼,并没有什么居心,但所有人都视李某人为眼中钉。当街拦路、半路伏击、分路夹击,无所不用其极。”
“李某人不过山野之人,除了一条贱命啥都没有。我也想搞好和朝廷的关系,甚至不惜让小女进宫授艺。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就是各方毫无顾忌的暗杀吗?既然大家都不给活路,我还有什么值得顾忌的?”
何灌有些迟疑:“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清风楼?”
“老将军,为了重修清风楼,我把老本都搭进去了。”李宪说得煞有介事:“没有三五年稳定经营连本钱都弄不回来,我不是血本无归吗?再说了,我在这里赚点小钱够买粮食,也是为了稳定蔚州百姓。可是大家都不给这条活路,我有什么办法?”
完颜京敲了敲桌面:“如果我保证没有人动你的清风楼,你是否放过粮队?”
李宪不为所动:“完颜大人,你马上就离开了,如何能够保证?当我是傻子吗?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先把二十万石拿到手中,看得见的东西最保险。”
啪啪啪,完颜京双手一拍,从后面出来一人,然后才说道:“追魂枪,他叫李善庆,常驻汴梁城。有他在京城,朝廷中的各方势力绝不敢动清风楼。但是绿林中人我就管不了,需要你自己打点,如何?”
李宪点点头:“我一不反朝廷,二不反皇上,如果没有人找麻烦,我当然不会自己找麻烦。如果李善庆大人能够照拂清风楼,我马上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河东之地****不休,万一出了事情,你们不能赖到我头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完颜京呵呵一笑:“至于河东之事,不劳追魂枪费心。何老将军突然调任长垣都统,杨江、张迪覆灭就在顷刻之间,其奈我何?”
完颜京此言一出,李宪才明白自己最近忽略了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