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李宪所说的救人,并非一般的救人,不然也不会说出“百战余生”这样的话。
李宪的话一出口,首先是王元眼睛一亮,然后扭头盯着赵枢。
而此时的赵枢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双手紧握着太师椅的扶手,整个骨节都在发白。两个太阳穴青筋直冒,额头上竟然滚落汗珠,可见他内心深处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李宪既然决定调整自己原定的大方针,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一开口就石破天惊,就是要从根本上对赵枢产生一次震动。
宋徽宗赵佶除了荒淫无耻之外一无所取,鲜廉寡耻,贪生怕死,连最基本的人格都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赵家子女全都丧失了最基本的骨气,变成了贪生怕死的赖皮狗。
李宪不需要这样的人,所以利用赵枢强烈的求生欲望,引导他恢复一些奋发进取的锐气,就是未来计划的第一步。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赵枢才勉强睁开眼睛:“我最不愿意看见手足相残,更痛恨依靠爹娘余荫争权夺利。为此,我宁愿放弃一切,只想求个平安,所以才请先生指点迷津。可是先生此言一出,就和我的初衷大相径庭了。”
李宪微微一笑:“李某人宁愿置身山野,也不愿意涉足官场,王爷认为李某人会让你在朝中争权夺利吗?自己人窝里斗,斗赢了是蠢材,斗输了是笨蛋。如果王爷真要窝里斗,李某人绝对不发一言。”
赵枢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疑惑起来:“然则先生计将安出,我如何才能逃过必死之争?”
李宪没有回答赵枢的疑问,反而扭头看着王元:“国舅爷是何想法?”
这句话当然有另外的意思,因为李宪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王元一抖袖袍站起身来:“如果李半仙能够解救王爷,王某愿执弟子礼,终身言必听,计必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违此言,天打雷轰。”
李宪冷笑一声:“人在做,天在看。饭可以瞎吃,话不能乱说。今日此事一旦说出来,那就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不用天打雷劈,我女儿不到九岁,掌心雷击毙四大金刚,想必你已经听过。”
王元一撩衣袍跪倒在地:“如果我王元三心二意,必死于师尊掌心雷之下!”
李宪不过是想敲打敲打王元,没想到弄巧成拙,这个国舅爷竟然顺杆上爬,铁了心要大干一场。
调戏国舅爷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对半仙之名有损无益,让自己的威望大打折扣。
无奈之下,李宪只能不置可否:“事关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起来吧!”
王元一站起身来就有些迫不及待:“此处再无外人,师尊计将安出?”
李宪神情肃然:“人必自贱而后人辱之,人必自强而后人敬之。怕死的就必然会死,不怕死的未必会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赵枢有些急了:“先生,二哥和四哥先后暴病亡故,我处于第五位极为尴尬。大哥和三哥明争暗斗越来越厉害,因为担心两厢争斗让外人渔翁得利,所以他们对我虎视眈眈,必欲除之而后快,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李宪点点头:“帝王之家最是无情无义,骨肉相残,违背天理,肃王殿下所言非虚。就目前而言,正是苦其心志的时候。我送你十六个字:卧薪尝胆,忍受煎熬;置之度外,绝地求生。肃王还是肃王,过去怎么做,今后还怎么做。”
“肃王殿下要养浩然之气,有自绝之心。古人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虽然承诺救你,也会在暗中有所安排,你本人必须有求生的执念,具有勇往直前的锐气。天机不可泄露,你们都是聪明人,一旦知道太多,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听说李宪会在暗中相助,赵枢脸上稍微轻松了一些:“先生,那我应该注意什么呢?”
李宪沉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面临拯救黎民和社稷安危的重大时刻,你要毫不犹豫站出来,自告奋勇承担最危险的责任。只要你能够跨出关键的一步,未来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记住重耳故事,我保你逢凶化吉。”
赵枢闻言大喜:“谨遵先生之命!”
看见李宪终于开始解释未来计划,王元更是雀跃异常:“师傅,我的生意如何调整?”
李宪微微一笑:“你喜欢金银,不过问政事,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但圣人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即便是一个商人,也有义务为朝廷分忧。宋金两国交好,雄州要开辟榷场。”
“对你来说,边境上的榷场属于蝇头小利,根本不值一提。可你要明白,开辟雄州榷场,那是大金国盟友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朝廷最关心的问题。你作为京城商界巨子,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替朝廷分忧吗?”
王元倒吸一口凉气:“师傅让我到雄州、霸州那种地方?”
“怎么,怕了?”李宪冷笑一声:“我此前所说的百战余生,就是对你而言。到雄州开辟榷场,就是百战余生的第一仗。此仗只能赢不能输,否则军法从事!”
王元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师傅应该知道,雄州那地界儿土匪成灾,乱民遍地。我到那里去开辟榷场,还能活着吗?钱财丢了没关系,我死了没关系,肃王殿下的事情如何是好?”
“皇上圣明,只要你能够提出合理意见,皇上必定满足你的要求。”李宪说得煞有介事:“你向皇上提出到雄州开辟榷场,然后提出组建五百营卫,由你承担全部开销,可保你无事。”
王元果然是做生意的,讨价还价绝不松口:“坊间传言,杨江、张迪手下叛军数百万,我就算弄了一个五百人的营卫,那又有何用处?”
李宪冷笑一声:“别说五百营卫,你就算组建五万大军也没屁用。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五百营卫由我来给你组建,保证不会把你这条小命儿给丢了。再说了,肃王殿下真要救命的时候,没有你这个财神爷那还真不行!”
“实话告诉你,一旦肃王殿下要救命,没有几座金山银山根本不顶用。从今日开始,你赚的每一分钱都属于肃王殿下,给我把账目做好了,到时候要审查。按照肃王殿下一年需要八千万两银子计算,首先赚够十年的费用。”
王元越听越心惊,结果到了最后眼睛一亮:“那我是否还要囤积粮草?”
李宪没好气的说道:“你想做死就囤积粮草!我们不造反,自然不会养兵,在京城附近囤积粮草干什么?”
王元满脸微笑:“我明白了!”
李宪也不得不承认,王元这家伙能够在京城高居商业第一把交椅,果然足够聪明,竟然闻弦歌而知雅意。
和明白人说话没有必要藏着,李宪干脆把话说完:“明白了就抓紧时间运作,我们时间并不多。还有一点要记住,从明年开始,你们王家核心成员要秘密往北移动。具体如何安排,我到时候会有进一步指令。”
王元翻身拜倒在地,第一次执弟子礼:“弟子遵命!”
李宪似乎还有话要说,一声高呼传进来:“皇上摆驾听雪斋,宣李长生觐见——”
李宪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要见自己的所谓大人,竟然是荒淫无耻的宋徽宗赵佶!
赵枢脸色大变:“爹爹已经来了,我们赶紧过去!”
“皇上来了,我们当然要过去见礼,可殿下紧张什么?”李宪站起身来:“殿下先去禀报,我们在外恭候。”
听雪斋,坐落在金银彩帛交易所后花园,矗立于假山之巅的一座独立楼台,六柱六棱六角。朱红色廊柱,暗绿色琉璃顶,飞檐悬挂黄铜风铃叮当有声。荷池结冰,四周积雪。红白碧三色相映成趣,的确是个观景怡情的好所在。
和五皇子赵枢不同,王元倒不是很紧张,微笑着在前面侧身引路:“此处专为赏雪景而建,师尊且随我来。”
李宪赶紧摆手:“叫我先生,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你对我非常厌恶。”
王元心领神会:“弟子明白了!”
李宪无心赏什么雪景,他心里正在想着昏君赵佶为何要见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患得患失之间,突听王元大喝一声:“李长生在此等候,不得四处乱走。待我拜见陛下之后,再来叫你觐见。”
李宪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假山脚下,前面两员金甲武士把守着登山的入口,其中一人竟然就是包国雄。
今日的包国雄和前两次所见大不相同,不仅仅是穿戴金盔金甲,关键是原来的两把戒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十三节降魔双鞭。
现在啥都不用说了,李宪必须装得毕恭毕敬,否则就要坏事:“是,草民谨遵国舅爷之命!”
王元是宋徽宗赵佶的小舅子,身份地位是不一样的。根本没有看金甲武士,而是一提长袍下摆,噔噔噔直奔山顶而去。
包国雄开始挤眉弄眼,两只眼睛眨个不停,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好像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这副表情让李宪看得莫名奇妙,赶紧很隐晦的摇摇头,阻止包国雄继续在那里作怪。
开玩笑,现在头顶上三丈开外就是天子,接下来究竟会如何还很难说。一旦被人瞧出端倪,发现自己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那就有谋逆的罪名,才是最大的糟糕。
恰在此时,场外另外一头突然出现一长串暖轿,眼看就有十六顶进入后花园。每顶小轿旁边都有两个侍女扶轿跟随,至少说明过来了十六个非同一般的人。
李宪心里终于开始七上八下:“赵佶那个皇帝老儿究竟想干什么?看这排场,今天老子只怕很难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