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和萧芸娘在出云阁扯皮,县城内的招贤馆也热闹起来。
耶律余里衍返回自己的行宫不久,耶律赤狗、萧和尚、萧七郎、刘范、李爽这五个人鱼贯而入,萧晨露张罗茶水。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白底哥匆匆赶到。
“大家免礼!”耶律余里衍阴沉着脸,在主位上一抖衣袖:“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大家请随便坐。”
萧和尚并没有落座,而是躬身问道:“不知公主紧急召见属下,有何吩咐?”
耶律余里衍脸上的阴霾越来越重:“自然是有紧急大事相商,不然不会在这个时辰惊动大家。”
“请公主吩咐,属下无有不遵。”萧和尚再次躬身,然后才小心落座。
耶律余里衍摆摆手:“这不是吩咐的问题,而是请大家过来商讨一番。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因为来得突然,本宫不敢擅自拿主意。”
耶律余里衍随后把李宪的话重复一遍,结果所有人都变成木雕,脸上表情各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气息加粗,没人说话。
没有办法,耶律余里衍只能点将:“萧和尚最年长,而且久在行伍,你如何看待此事?”
“公主见谅!此事太过匪疑所思,属下也说不好。”在这种关键时刻,萧和尚遣词造句非常小心:“按照一般常识推测,只怕其中有诈。”
点点头,耶律余里衍扭头看着白底哥:“你毕竟来此时间长一些,针对此事有何看法?”
白底哥有些愤愤然,但说话很小心:“公主,上次的迎宾宴会,他们并没有让末将参加。末将到现在为止,也就远远见过李宪一次。韩云山和李宪的关系非同一般,末将了解的东西都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根据末将和他们打交道得到的信息,飞狐军将士只要一谈起李宪,都说他无所不知,算无遗策,有神鬼莫测之机,胸中自有百万雄兵。飞狐军第三营一千多人,都说李宪轻生死重仁义,每战身先士卒。”
耶律赤狗脸色泛红,直接打断了白底哥的说话:“你这说的叫什么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宪给过你什么好处,让你过来胡说八道?”
“住嘴!”耶律余里衍一摆手:“白底哥,说下去。”
白底哥面带嘲讽的瞟了耶律赤狗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公主,每逢大战在即,如果能够清楚敌军将领的优劣,就可以采取针对性的措施,从而大增胜算。末将不过是陈述飞狐军将士对李宪的看法,并没有其他意思。”
“末将出身奴隶,是行伍粗鄙之人,但也明白一些浅显的道理。飞狐军将士是从心底崇拜李宪,所以说起这个人的时候都非常恭敬。由此可见,李宪必有过人之处。惟其如此,此人说话就不会无的放矢,自毁声誉。”
“此乃真知灼见。”耶律余里衍横了耶律赤狗一眼,这才微笑着对白底哥说道:“按照你的推测,李宪让本宫挂帅,并非一句虚言,对否?”
“公主明鉴!”白底哥点点头,又摇摇头:“李宪坦言让公主挂帅,凭他的身份地位,此事当无可疑。然则用心何在,末将不敢妄自揣测。诚如萧大人此前所言,匪夷所思。”
耶律余里衍点点头:“按照李宪的解释,是因为本宫让你和耶律阿古哲、张觉暗中联系过,言下之意,就是本宫应该能够收服此二人。白底哥,依你所见,李宪此说成立否?”
白底哥摇摇头:“公主,今日之事恰如生死两端,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末将资质愚钝,实在不敢揣测李宪此举用意。”
耶律余里衍一摆手,断然说道:“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谢公主!”白底哥站起身来躬身一礼,然后才低声说道:“耶律阿古哲和张觉二人,听说公主亲自来此,显得极为振奋。对于重新为朝廷出力,显得非常热衷。末将之所以没有详细禀报,是因为另外一层顾虑。”
“直言无妨。”耶律余里衍面无表情。
“公主圣明!”白底哥仿佛豁出去了:“耶律阿古哲虽然是契丹人,但他却是前废太子耶律倍的嫡系血脉。此前表现过于热衷,末将认为包藏祸心。张觉言必称圣上,行必拜圣容。一日三省,恭敬如仪。依末将看来,更属狼子野心。”
耶律余里衍抬头盯着白底哥,语气有些森冷:“耶律阿古哲还则罢了,张觉不忘故主,对我爹爹圣像执礼恭顺,此乃人臣之道也,有何不妥?”
白底哥首次反驳耶律余里衍:“公主此言固然有理,然则事出蹊跷,必须深究。奸贼郭药师,至今用辽历,服左衽,穿辽服,杀辽兵,一心扩张军力,难道此贼也心怀故主?张觉先降金,可以认为隐伏待机。后联宋,已属居心叵测。”
萧和尚应声说道:“白底哥将军此言有理,公主务须谨慎才是。”
“唉——”耶律余里衍长叹一声,双眼之中已经泪光粲然:“诸位所言,本宫如何不知?然则大辽倾颓在即,凡我契丹子孙,绝无坐看败亡之理。李宪让本宫挂帅,居心一目了然。成,则双方一举两便。败,则本宫与敌偕亡。无论成败,李宪皆为渔翁。每念及此,殊为可恨。”
没想到白底哥再次反对耶律余里衍:“请恕末将放肆,公主此言差矣!以李宪出世以来所作所为,断不会出此下策自毁名誉。”
耶律余里衍美目之中闪过一丝亮光,口气也大大转变:“爱卿何所见而云然?”
“公主容禀!”白底哥伸出三根指头说道:“李宪对所属将士强调人人平等,并非虚言惑众,而是身体力行,末将已经有贴身感受。以此观之,李宪极为看重手下将士生死,绝不可能把慎洽的独立二营、张彦的飞狐第二营白白断送。此其一也。”
“李宪成军,要求极严。骚扰百姓,侮辱妇女,杀无赦。非严厉考核者,概不录用。末将临阵投诚,此后血战两场损失大半,却不能接受整编,可见飞狐军军纪之严苛。有鉴于此,飞狐军数量极少,断无一次葬送两营三千与敌之可能。此其二也。”
“慎洽、张彦所部调离,灵仙县和广陵县境内,只剩下祁三郎所部独立第一营两千之众,北线防御形同虚设。虽有郭小乙警卫营千余人扈从,然则并非防御之军。由此可知,李宪计划之中,慎洽和张彦所部,即日尚需返回原驻地。此其三也。”
说到这里,白底哥微微一笑才接着说道:“有上述三条理由,公主此行虽无成功之绝对把握,却绝无性命之忧。更有甚者,末将却不敢妄言。”
耶律余里衍听得眉飞色舞,口中语气更是殷切:“爱卿大才,实乃朝廷栋梁。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多虑。”
白底哥扬声说道:“公主胸有沟壑,貌若天仙。虽然萧芸娘亦非凡人,然则一时亮瑜,难分伯仲。萧姵乃李宪至爱,惜乎不幸阵亡。正是摧肝裂胆之际,心灵颤动之时,倾倒于公主身侧,绝非意外之事。”
“英雄不问出身低,诚不我欺也。”白帝哥这一番说辞恰到好处,耶律余里衍顿时芳心大慰:“爱卿形外秀中,真乃俊杰之士。倘若大事可期,必不忘爱卿今日建言之功。本宫之意已决:即日挂帅出征,诸位均为随军将领,不得有误!”
众人很快散去,耶律余里衍身边只剩下小丫头萧晨露。
耶律余里衍坐在主位上没有动,脸上还带有一种粉红的光晕,似乎还沉浸在白底哥的言辞意境之中。
萧晨露把房间收拾完毕,这才轻声问道:“公主还不稍稍歇息一下,晚上那边还有应酬呢?”
“萧丫头,你说白底哥所言有几分道理?”耶律余里衍眉角含春:“李宪真的不会害我吗?”
萧晨露摇摇头:“婢子也说不好呢。白底哥将军长相粗犷,但是长篇大论说出来都不带喘气的,真是让人佩服。他说自己是奴隶出身,真看不出来。”
“他是萧干的家奴。”耶律余里衍点点头:“萧干逆贼也算是不世枭雄,能够被他简拔成为全军先锋,白底哥绝对有过人之处。唉,但愿他所言不虚,李宪真的不会害我。”
萧晨露低声说道:“婢子就见过李宪一次,但是在萧芸娘身边那些天,婢子觉得他们不像坏人。”
耶律余里衍兴致勃勃:“说说你的看法。”
萧晨露小脸一红:“萧芸娘身份高贵,而且手握生杀大权,放在其他地方已经是位极人臣,高不可攀。但是她没有丝毫架子,和宫里面的那些女兵有说有笑,没大没小。所以这里无论男女,包括知府唐大人都称呼她大姊。”
耶律余里衍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看来白底哥所言飞狐军人人平等,并非夸大其词,而是真有其事。萧丫头,如果换做你,面对这种情况,应该何以自处?”
噗嗵,萧晨露已经吓得跪倒在地:“公主恕罪!婢子心里有句实话,如果按照婢子的心愿,真想留在萧芸娘身边当女兵。过那种无忧无虑,互帮互助的开心日子。”
“起来吧,我也没怪你。”耶律余里衍摆摆手:“你先出去吧,到时辰再叫我。”
看着萧晨露萧索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耶律余里衍一双美目盯着虚空,逐渐迷离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余里衍才擦了一下酸涩的双眼,随即自言自语,提出了一连串让她茫然无解的问题:
“如果人人平等,还要朝廷干什么?所有人没大没小,又把皇帝置于何地呢?飞狐军如此怪异,我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