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她下床,凑到窗边往下望了一眼。卫兵备好行装,已然准备出发。
祈云筝梳洗完,先去隔壁看孩子,出门在走廊遇上了云城。
“睡的好吗?”
“嗯。”
祈云城走到她跟前,凝视着她,微微一笑。“再赶一天路就到祈国的地界了,到时换辆舒服的行辇,带旭儿他们沿途玩玩。”
祈云筝低眸,浅抿一笑。“我很久没回祈国了。”
“可不。”祈云城牵起她的手,握在掌中,低垂的目光满盈温柔。“我终于把你带回家了。”
祈云筝想说什么,但又止住。恰好房门开了,祈旭出来正看到他们手牵着手。祈云城极为自然的放开了她的手,笑着跟他说早安。
吃过早饭,他们就准备出发了。祈云城给她准备了马,可她没有骑,而是领着孩子一起上了车。
路上无聊,祈旭拿了三个杯子,跟妹妹玩猜石子在哪的游戏。祈云筝倚着软枕,看女儿认真的追着祈旭的手盯紧藏石子的杯子,祈旭不使诈,换手的速度也不快,所以祈玥每次都能猜中。
孩子的游戏在她看来是有些无聊,但就是无聊也藏着单纯真挚的心意,让她会心一笑。
她对云城从来没有过这样单纯的心思,她的保护方式就是训练他学会自我保护,所以骗他最多的人就是她。祈云筝回想从前,莫不是云城被她整到灰头土脸的模样,那时候,他差不多就是祈旭这个样子。
“这个!”
“玥儿好厉害,又猜中了。”祈旭摸摸她的头,以示奖励。抬头,看见娘亲坐在那儿一副深思的模样,稚气的小脸多了几分忧虑。他知道她这一趟来东鲁是为见舅父,但也知道她并不打算跟着舅父之后回祈国,可是现在……“舅父对我们很好。”
祈云筝微怔,这才发现儿子一直看着自己。祈旭很聪明,也有超出年龄的成熟,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来看待事情,反而更犀利,更直接。“是啊。”
“那你还担心什么?”
祈云筝笑了笑。“越是最亲近的人,越是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有些事很难开口。”
“难,就不做了吗?”
当然不是。
将近祈国边境,祈云筝喊车夫停下。此处虽未到祈国,但已在祈国的警戒范围内,祈云城想他们赶了一天路都已经累了,回家也不急于一时,于是下令在路边休息。
祈云筝从装行李的车上翻出一壶酒,叫上云城,找了个惬意怡人的好地方坐下。
酒不多,无法豪饮,自然是不够痛快。不过几轮,酒壶便空了,祈云筝悻悻的把空壶扔到身后,垫着胳膊躺在草地上。
星斗满天。
“少卿知道我还活着?”
“嗯。”
“叛君投诚之相怕是没有脸见我。”
祈云城低头看着她,语气温柔。“少卿见到你一定很激动。”
“是吗?我怎么觉得他会一脚踹飞我?”想当年,聂少卿足足列了一百条理由反对她嫁给白竞天,她至今还记得那道批斥白竞天的长卷内容,其中一条便是骂他荒,淫无耻,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的丞相是多么睿智而有远见。
“他打不过我们。”祈云城一点也不担心。
祈云筝想了想,也笑了。
祈云城的手滑过她的额角,帮她理顺乱了发丝,动作极慢,极轻。“等回了王都,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听政,一起议事,秋天打猎,冬天温酒赏雪……”
“我留在王都,只怕不会太平。”
“不怕。”祈云城凝着她的眼眸,眸光柔似月光,言语间却张扬着狂妄。“祈国是你的,我是你的,我登基为帝唯一的目的就是护你一世无忧,伤你之人,必将血偿,天下不容你,我为你踏平天下!”
她始终把他看作弟弟,没有发现,他早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以对她许下守护一世的承诺。
从保护者变成被保护者,心情不能说不复杂。
“云城,我不跟你回去了。”她知道他不愿跟她分开,但她还有必须做的事,只能与他道别。
祈云城愕然变色,不信自己听到的。“你要去哪儿?”
“白国。”
“为了报仇?”
“嗯。”
“不行!”祈云城激动的否决。“报仇不需要你亲身犯险,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即取来白竞天的首级!”
“云城,你了解我。”她不是躲在男人背后的女人,她是祈云筝,她要的东西只会亲自去夺。
“不,你休想!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他依她一次,已经追悔末及,这一次他绝不答应,绝不!
祈云筝在心底暗叹,她不想跟他争执,就是因为他会是这个反应,她才迟迟没有表明去意,但是祈国易主,她卸下责任的同时亦不想再牵连,见他,只为把旭儿和玥儿托付给他,他会帮她照顾好他们,而剩下的事,她会亲自结束。“我想走,你留不住。”
祈云城震惊,明了她心意已决。
她坐了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目光低低垂落,语重心长。“陆九真对你用情之深,这么多年,我想你也能明白。女人的青春经不起蹉跎,她不能永远以男人的身份生活……”
“为什么要提她!”祈云城听她提起这个名字如同被刺到痛处,怒不可遏。“你知道那个女人多么阴险,多么卑鄙?她——”
“你们毕竟有了夫妻之实。”
祈云城愣住,迎着她洞悉的目光,终于明白过来。“你们一直都有联系……”
“不是一直。两个月前,她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了命。”至于生病的原因,他清楚。“我治得好她的身体,治不了她的心病,她醒来后一直精神恍惚,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云城,我还活着,你真的有必要拿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过失折磨她一辈子?”
“那是她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给过她承诺。”祈云城拒绝谈及那个女人,有关她的一切,他都不愿想起。
祈云筝眼中的光华被一团雾气掩盖,黯然如夜。“这么说来,王都的婚礼不是为她准备的。”
祈云城又是一惊。她怎么知道?
“你打算娶谁?”她是了解他,太了解。他向她描述的未来,件件动人,但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已不再将她摆在对等的位置,而是把她划为所有物,一个该由他来保护的人。
他甚至没有想过将王位交还给她。
封凌霄不见得是好人,但这件事他没有说错,六年的时间,执掌皇权的生活,自称为朕的习惯……他已不再是从前的他。
祈云城沉默了。哪怕这件事他在心中想过千遍万遍,在她面前仍旧无法说出。他们之间横着十余年的亲情,恩情,姐弟的身份是一道他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云城,我是你姐。”这句话,她自己说来也觉心痛。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发现他对她的好并不若她所想的简单?如果她知道,一定不会让他陷的这么深……
“不是!已经不是了!”
“云城。”祈云筝试图安抚的他情绪,然而伸出的手却被他抓住。祈云城毫不费力的把她按在地上,欺身压在上面。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再放手!”祈云城深深凝视着她,眼眸似星空般灿然,倾心不悔。“我要你在我身边,不管是什么身份,谁也不能夺走你……你也不行!”
祈云筝没有反抗,她只是望着他,从他微颤的身体感受他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情绪。记忆的片断在脑中一一闪过,那些看似幼稚,看似荒唐的过往筑就了他们之间的坚不可摧信赖,她永远不会忘记他的信任给了她怎样的救赎,所以,她又怎么狠得下心,在他将感情完全袒露在她面前的脆弱时刻,给他重创,折损他的骄傲?
如果他要,她不会保留。
谁让他是她最心爱的弟弟呢?
祈云筝抬起手,攀住他的肩,倾身吻了上去。祈云城愕愣,回神一刻,她的脸庞已迟在咫尺,他想也没想就推开了她!
这算什么,可怜他?
“我所敬爱的人不是曲意奉迎男人的女人!”祈云城恼怒的站起身,难掩失望之色。“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走了,祈云筝躺在草地上,繁星满天,却生生牵出寂寥的滋味。
爱一个人是捧着一颗心交由对方践踏,那么是不是被爱比较好?但如果这份感情太沉重,只能接受而无法回应,又怎么能说不是另一种负担。
林中,有人踩断了细枝。
她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祈云筝荡然一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云城再有私心,也是真心实意对我好,我有什么理由辜负他。”
“因为你不爱他。”
“我这么自私的人本来就是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爱。”
来人的声音遁于黑暗中,人也仿佛消失。
“封王这趟恐怕是白来了。”祈云筝站了起来,回过身,看着依然在原地的男人,噙起嘲弄的笑。“这个世上总有一两件事不尽如人意,想要的东西要是这么容易得到,还有什么意思。”
“回到祈国你就没有退路了。”
“凡事都有两面,我选的这一条路未必不会柳暗花明。”祈云筝懒得跟他多说,甩袖子走人。
“娘……呜呜呜……”
祈云筝听到声音,震惊转身。封凌霄身后的黑暗处,两名男子挟持住一个幼女,齐齐的流海遮住了她半张小脸,因为流泪,头发凌乱的粘成一片。
祈云筝愤怒的瞪着封凌霄。先前把姿态摆的那么低,那么值得同情,戏演完了,还不是使出卑鄙手段!
“只要能得偿所愿,我不会拘泥手段。”封凌霄一顿,语气漠然。“你要跟我走,还是给她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