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城来写,云筝就念的快一些,十余道命令转眼落在纸上,这些便是三日后决胜之战的全盘布置。
祈云城写完没有搁笔,重新拿来一张纸飞快写了两行字,晾干了墨迹,折起来递给她。
有话当面不能说,非得做这小把戏。祈云筝把纸展开,看着他的字迹,抿出一丝笑来,佯作不悦横他一眼。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非,莫知我哀
做委屈装可怜,这是跟她抱怨她心里只有打仗没有他?“我走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何必写这个让我牵肠挂肚。”
祈云城摆出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凑近她。“你会挂念我吗?”
这种事还用问吗?云筝摸摸他的脸,原本是极温柔的动作,突然转变,拧了他一把。“去牵马来,陪我出去走走。”
荆峡关这里若非受战火牵连,当是值得一游的好地方。广阔的蓝天,一望无垠的草原,微风拂来泥土的香气,在此处徐徐漫步是件舒放心情的美事。
云筝倚在他怀里,借他宽厚的身躯挡住风,远远望着天尽处的一线宁谧。不管什么时候看到这景色都会让她产生一种永远呆在这里不离开的想法,天高,地阔,自由自在徜徉天地之间,才能释放她心中的豪迈之情。
云筝摸了摸马头,让它停下来,她想走走。祈云城先下马,把她抱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向前走,又不约而同停住,弯腰在草丛里翻找什么。云筝拔了一根草,祈云城也拔了一根,两个人走到一块儿,两根草交叉,云筝轻轻拉了一下她的那根断了。
小的时候她拿这个游戏戏弄过他,后来他长大了,她再也没赢过。
“老规矩,你提一个要求,我一定照办。”
“我想你服下解药,让我确定你安然无恙之后再走。”
“换个成吗?”
“可以,告诉我原因。”
祈云筝抚了抚额头,转身,将手背在后面,信步向前走。祈云城安静跟在她后面,随她登上山坡,祈云筝面朝天京的方向坐下,找到一片宽叶的草,含在嘴里吹出声音。
祈云城挨着她身边坐下,看她很认真的吹着一首听不出调来的曲子。
可能云筝也知道自己吹的难听,吹到一半放弃了。“天京有人在等我,我怕回去晚了,他会走。”
“就这么急,多几天都等不了?”
“是啊。”祈云筝望着远方,眼睛像月色下的水池,宁静无澜。谁能知道她心里的焦躁?时间越长,越不安,她无比清楚,封凌霄若是走了,这个误会就再也解不开了。“因为我连他会不会等都不知道。”
祈云城不悦的皱眉。“告诉我他是谁,管他天涯海角,我把他抓来给你。”
“这恐怕不行。”云筝轻笑。“他若走了,这个人我也不稀罕了。”
祈云城闷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说的人是白释天吗?”
“为什么是他?”云筝奇怪。
“你们有了孩子……”祈云城很艰难才说出这句话,谁知道云筝噗哧一声笑了,笑的还挺夸张。
她都忘了,云城一直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白释天的。“不是,这个孩子不姓白。”
祈云城听她说出呆了好半晌。“不是他?那是谁?”还有另外一个人占了她的便宜?
云筝抬起手,对着天空写出他的名字。祈云城看她写出封字不由怔然,之后心情更是复杂。云筝写完,手撑在后面,半仰着望着天空,悠然笑道:“不过,不管父亲是谁,孩子都要跟我姓的。”
祈云城沉默了很久,才问:“你和他……你们……”天京有人等她,她必须回去,是不是说这个人对她很重要?
他没有说明白,但是云筝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知道呢。”她只是单纯想结束这个可笑的误会……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在里面,比如,她想留住他。
没有离开天京之前,她没有发现,甚至于写下那封信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意识到,可是真正离开了,走远了,她才渐渐发现他不在她身边,心里有个地方就像空了一样。
也不是必不可少,也不是非他不可,她不是一定需要他,不是离不开他,但是只要想到他走了,她在睡梦中也会惊醒。
是真的害怕。
过往多少危难险境,哪怕是与死亡擦肩而过,她都未曾有过害怕这种感觉,不安在心里拉扯,除非见到那个人否则不能放心,好似强迫一般的症状,只想守在他身边,看住他,哪儿也不让他去。
任何一种执着背后都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的理由是什么?当时把封凌霄踢出局的人是她,那么她如今又为何要他留下?
那个时候,封凌霄决意回到她身边,承诺信她不疑,她并没有心动,她不相信他的承诺,所以舍不下不是他的信任。那么,使她留恋不能割舍的,只剩下他对祈云筝的感情。
“云城,你有喜欢的人吗?”
祈云城没有立即回答,半晌,摇了摇头。
“为什么一个人会在明知得不到的情况下仍然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她出神的望着远方,与其说她在问他,不如说是在问自己。她没有过“爱”这种感情,正如封凌霄所说,她无法理解他。
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样才算作爱?
“感情不能用得失来衡量。”祈云城的语气有几分深沉。“喜欢一个人是不由自主无法控制的,哪怕得不到,喜欢上了就没法更改。”
祈云筝略有些诧异,从他这儿听到关于感情的道理是挺意外的。“你知道感情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吧。”
“你怎么知道的?”
“……”祈云城让她问的答不上来了,这种事又没有范本规矩,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自己悟的。”
“哦?靠悟啊。”云筝很认真的沉思起来。对感情她可以说一无所知,悟,也得有个依据让她悟吧?“那你都悟了些什么?”
祈云城耳根子泛红,一个爷们被女人追着说有关爱情的感悟,能不尴尬么。“这让我怎么说……”
“你看着说,反正我一点也不懂。”
“……”
祈云筝很虚心的向他请教,一点没有玩笑的意思,可她越是这样,他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祈云城深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应付不来只能开溜。
“咳,这种事得靠自己悟。”
祈云城翻身站了起来,这就要走,云筝洞悉了他的意图,使针在他脚踝的穴道扎了一下,祈云城脚下突然没了力气,歪倒下来,差点就压着她。两个人一上一下叠在一起,幸亏他反应迅速撑住了地面才没压到她的肚子。
云筝躺着,笑眯眯。“不讲明白了,休想开溜。”
祈云城凝着她的笑颜,清明的眼眸搀进一丝杂念,很快便染黑了眼眸的颜色。他的呼吸很小心,就连看着她该用怎样的眼神都仔细斟酌,慎之又慎。“你真的想知道?”
云筝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笑着点头。
“感情就是当你一个喜欢一个人,会为她的笑而笑,为她的忧而忧,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专心看着她,和她分别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陪伴她,保护她,只要她开口,天上的星星也去摘下来给她……若是她也能喜欢我,就算要我倾尽所有也心甘情愿。”
云筝仔细听了,但却不怎么受用。“这么激烈的感情难道不会惹来反感?”
祈云城眼中的光辉有一瞬间,寂灭。短暂的片刻,再笑时已恢复了原样,他和她躺在一处,拍拍手上的泥土,朗然而笑。“是啊,所以必须克制自己,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她之所以从未察觉封凌霄对她的感情是因为他也有这样的担心?“心里怎么想的,直说就是了,男人在这些方面意外的固执。”
“身份,处境都是约束条件,真要说的出来就不必苦恼了。”
祈云筝费劲的坐了起来,记着他说的话,总算有了一点浅显的理解。让人一句话骗走,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的笨蛋并不是真的笨,而是灭不掉心里那点期盼。“也不是完全不想得到回报吧,所以才会抓住那少的可怜的希望,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祈云城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
“要是能回应就好了。”他盼的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管她是怎么死的,管她前因如何,后果如何,所有的争执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她还活着,只是一个白首偕老的机会。
祈云筝想通了,突然转过身来,祈云城未防她这一动作,来不及掩饰袒露在外的情绪,他以为她会发现,可她并没有注意到。“五天,五天之内结束这一战,我要回天京。”
只要是她的心愿……祈云城扬起她最为熟悉的傲然笑容。“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