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念旧的。
八年前,农场被迫卖掉,我十六岁,沈妖孽十八。那一年的达尼丁有些不太平,父亲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几乎赔光了所有的钱,从此以后噩运之神就像是盯上了我们家一样,紧接着,一个变态杀手选中了我的父亲,警察说凶手可能是多起变态杀人案的同一凶手——因为手法干净利落、毫无破绽,所以,这宗命案最终成了一起至今八年都未侦破的悬案。家道中落,母上大人因为不堪压力,最后竟然不顾一切地抛下了我们……
顾念一家门口的那棵树——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的那棵树,它就是唯一的见证者。
枝枝叶叶互相交错,它巨大的枝丫形成一个显著的伞状,我抬起头,枝叶间的交错使我望到了达尼丁常年一尘不染的天空。
亲爱的大树啊,你能告诉我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我望着你,你却没有回答。
这是一棵非同寻常的数,至少从十年前我十四岁时那年起就是。
它是我故事的倾听者,是我故事的见证者,只是,故事的最后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伸手探进树洞,在触到一个薄薄的东西时我猛地一惊,我缓缓取出那个东西……拿到手上的时候,我的眼睛就那么渐渐地模糊了……
是一封早已泛黄的书信,但是第一眼看到时我就肯定它绝不是我曾经写给顾念一的。
我用手掸去信封上的灰尘,那上面分明写着:暮歌、暮瓷亲启。
那是母上大人的笔记。
我小心地抚摸着那几个字,此时此刻,我都能想象出母亲握着她最爱的那杆派克钢笔写字的样子,那时的她,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八年之久,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它!而且这封信没有像往常我放的信那样消失不见。
我伸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拨给了沈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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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沈妖孽的手禁不住颤动,他轻轻地打开信封,取出里面两张薄薄的信纸,然后用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念道:
暮歌、暮瓷:
我的好孩子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大概已经不配做一个好母亲了,你们要记得,记得你们的母亲她是个自私、懦弱、胆小、贪婪的女人,她竟然还比不上自己的孩子坚强。
昨天晚上,我梦到年风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时常做噩梦,梦到的全是那些血淋淋的、可怕的画面!以前每次我做噩梦的时候,你们父亲都会给我讲故事来哄我,你们说,不管怎样,你们的母亲都是个有两个这么大孩子的人了,丢不丢脸啊?我梦到他,可是他都瘦了,我想他在那边一定过得并不好,他说他想我了,他还问我你们俩好不好、我好不好,真是个傻瓜……我没有告诉他,她这个没用的老婆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而且连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没有能力养活。
暮歌十八岁了,你知不知道?你拿到A大offer的时候,爸爸妈妈多开心?虽然你父亲表面不说,但其实他心里早乐开花了!你选择回到祖国,母亲为你高兴!只是,母亲担心暮瓷,怕把她留在新西兰一点儿也不安全。唉……你成年了,是大人了,妹妹还小,你要学着照顾妹妹,不要再老是欺负她!母亲走了,你们俩孩子要好好的!孩子啊,不是母亲狠心啊,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其实,母亲本是想把你们带走的,但是母亲不忍心啊!不忍心……
暮瓷,在感情上,母亲也算是一个失败者,所以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只是母亲还是想告诉你,女孩子一旦在感情上太投入了的话就会吃亏的,不要变得和我一样没用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和你说这些吧?孩子啊,你那小心思我这个做母亲还会不知道?真傻。你那么狂妄地牵着小Neil的手在农场里转悠的时候竟也不怕被我撞见,是不是还巴不得被我捉住好直接宣布你对他的主权啊?不过,母亲倒是不担心小Neil,他是个好孩子,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这么好的孩子骗到手的。
孩子们,母亲现在累了,母亲想要休息了,你们父亲在那边一定会孤单,母亲不求你们原谅,因为你们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昨天晚上,我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风景,我想了很久,有好多好多东西映入我的眼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一切都感到害怕了,我开始迷茫了,在那里,我可以看到那么多的东西,所以我想,那我看不到的东西还有多少呢?我真的害怕了,没有年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前他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担心,觉得什么烦心事都没有,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大,大得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永别了,孩子们,来世一定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坏妈妈。
———————2008年12月22日
———————一个自私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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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
我拖着行李怯怯地跟在沈妖孽身后,生怕下一秒他就会转过身叫我回达尼丁去。
可是,直到我们上了飞机他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我坐在窗边,飞机起飞时,我习惯性地推过挡板来遮挡窗外飞速移动的事物。
飞机状态稳定的时候,他侧过脸来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眨了眨眼,不说话。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没有让你留在新西兰吧?”他接着道,却道出了我的心事。
我看着他,迟钝地点了点头。
“Nivea,我以后都不会再逼着你回去,我要每天都看着你,看着你好好的,不能逃离我的视线。”
“……”我沉默不语,却是一脸惊异地望着他认真起来的眼睛。
他向我靠近了些,逼着我与他对视,久久的,他突然说得很坚定,他看着我的眼睛:“真的!沈暮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