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同胞兄弟,心灵多有相通之处,两者也分属于不同的个人,独立存在。面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自己,任凭谁都是既惊异又恐惧的,思考这是幻觉还是真实,是否有其他解释。没等我开口,“我自己”反而先笑了,悠悠叙道:
“先别害怕,也别瞎猜。你就是你,没有半点缺少。我是你的另一个存在,一个意生身。”
我咽了口唾沫,大脑极速运转。“意生身”当然听说而且见过。当年在小树林看见模模糊糊的白影子就是彼特的意生身。那几天他浑身乏力,茶饭不思的,被我提醒终于发觉意生身出来了,吃惊的同时,他告诉我死亡也就不远了。过了段日子,他凭空消失,回到过去的某一时空。算不上遗憾,简直可以说是某种圆满。我自己的意生身出现,难道说我也会回到过去某一刻?那是什么时候呢?回到童年时代是最好,可我没有把握忍心杀死自己。要是回到上岛的那一刻,一切从头开始,那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意生身开口了:“你必然在疑惑我的出现,对你意味着什么。”
“是啊,这不是废话吗?我就是你,我想的是什么,你应该明白啊。”我对“自己”毫不客气。
意生身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不快之色,说道:“我的出现,意味着你的《以理时轮经》有了小成,幻化出另一个本体了。而且我刚才说了,你我都是独立存在的,只是思维上有一丁点的联系。”
“这又有什么用?玄幻小说中有第二元婴的说法,本尊元婴被摧毁,第二元婴拥有本尊元婴的全部思维记忆情感,开启智慧什么的。我不知道你们意生身是不是具备相同的能力。”一下子,我把多年前的小说情节抖了出来。
“说吧,你此刻现身,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补充说道。
意生身歪着脑袋,略一思量,开口道:“我想脱离你这位本尊,独立生存。”
“这不已经实现了吗?还有什么可讲的?”
“不。”意生身变得很郑重,“我脱胎于你,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可以说是某种巧合。首先,我是你情感记忆的一部分,普通人的感情记忆忘了好像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以理时轮经》有个控神篇,你的情绪不知不觉被强化。这段时间你的愤怒、仇恨、孤独等情绪波动很大,我,由此而生。作为意生身,不得离开本尊超过百米,这怎么是自由?”
我恍然道:“我老是感觉被人跟着,原来是你在捣乱?我还以为是什么鬼魅,想害我。”
“绝无这种可能,我哪里会伤害自己的本体?本体若有损失,目前而言,意生身就会消失。”
我忽然想验证他的话,疾退五六米。意生身很吃惊,身体跟着变模糊,迅速向我靠拢,离我一米停下,身体逐渐轮廓变得清楚,质问我道:“你这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干嘛往后退?”
“没什么,就是想证实一下你说的话,是否是真的。还好,离我远了,你果然变得模糊了。你直说吧,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他淡然一笑,说道:“很好,我也直接说吧,不过,我再强调一遍,我的存在对你没什么坏处。至少,岛上又来了两个人,你比以前应该更加孤独。嗯,请你对‘控神篇’多加练习,强化我的存在。还有,我没有实体,可以钻进动物大脑中,为你所用。那头黑豹就是我驱使的。”
“好吧,看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谁让我入了你的彀中。”
意生身化作一缕清风,原地消失不见,过了不久,从森林深处飞来一只松鸡,乜呆呆走到我脚边,鸡爪朝天,陷入假死状态。随即,意生身又出现在原来位置,笑道:“初次见面,送你一只鸡来吃,也算是酬劳我自己的。快动手吧,一会儿它醒过来就不好办了。”
饱餐一顿后,我对自己的意生身好感度倍增,消除了隔膜,话也就多了起来,我说道:
“虽然说你是我的意生身,但是好像咱俩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是我内心深处的崇拜偶像,冷酷、睿智、一往无前。跟我现在优柔寡断,窝窝囊囊距离也相差太多了。”
一席话,意生身顿时变成了位哲学家,眼睛放灵光:“每个人都想成为超人,他们大部分都碌碌无为。哪怕是天赋异禀,不加练习使用,最终沦为第n个仲永。等他二十多岁,进入勾心斗角的社会里,锐气开始寥寥,暮气升腾。许多人也就开始相信命运了,到了五六十岁,开始那退休金的岁数,完全就任人摆布了。童年、青少年时代意气风发,因为免受衣食住行用所桎梏。你发现症结所在了吗?我们的身体就是最大的祸患!千年前的老子曾经感慨: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身体是灵魂的家,没有身体,像我这种刚刚显形的意生身来说,寿元是你决定的。另一方面,身体又是极大束缚,对于此,我不想啰嗦了。”
我靠,一个意生身,鬼魂一样的家伙,怎么会有怎么多感慨?
他见我目瞪口呆,从内心深处发出狂笑,几尽鬼魅狂娟之能事,又继续演讲:“我是谁?你以为我单单是你一念之间产生出来的?可笑!我懂得那么多,是几万年来尸山血海中的总结。把你上辈子的尸体,几万辈子的尸体堆积起来,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上万倍!地光明呦,几万年的时间,子光明才有机会与你相会。盲龟值木,千载难逢。不用这一刹机会,怎得修成正果?”
说完了,他也似乎发泄完了,喘着粗气,胸膛起伏。月光洗涤他的身体,泛着幽幽蓝光,活像几万年的妖怪。说他是意生身,除了与我长相相似,真的毫无瓜葛。
“你说的话我不太懂,你好像活了几万年的妖怪。你是否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岛屿。”
他哼了一声,作为回答。然后自顾自地盘膝打坐,不发一言。等到他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事情了。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回到那个山洞和他们在一起吗?”意生身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那还用问吗?看见他们都头疼。算了吧,人家如今是破镜重圆,我去了算怎么一回事儿?我想寻一间洞窟,专心修炼《以理时轮经》。”
“很好!很好!”意生身赞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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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无岁月,一晃三年过去了。我与意生身相处甚欢,彼此无话不谈。刚开始,我以为我们根本就聊不起来,毕竟他是出自于我,我的一切他都很熟悉。哪知道他拥有万花筒一样的知识。比如那句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意思是知识是无限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用有限的生命来追求无限的的浩瀚知识,太过愚蠢,不如量力而行,知足为乐。当年爱因斯坦去世,被一个叫“托马斯·哈维”的家伙窃取了大脑,研究将近60年,一无所获。有人控告他心术不正,然而在科学研究领域,爱因斯坦实在太重要、太伟大了。假如他的寿命延长十年二十年,他老人家说不定更会有什么惊人发现,再次颠覆人类的认知。可惜,人的寿命总是有限的,爱因斯坦投胎转世,一切的知识也只能从头学起,也不过是比较聪明一些罢了。假如他时运不济,重生到一痴呆儿身体中……唉,想想都很可怕。
意生身知道我现在,也知道我的前世,更知道我前几千几万世。哪怕是一辈子研究一种知识或者学问,又不忘记,万年的人生经验外加知识积累,可以比配如今人类最强大的计算机。他,类似于爱因斯坦的大脑,更是无数爱因斯坦无数大脑的累加重叠。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逆天,意生身就是逆天。他还告诉我,每个人都有机会产生意生身,不过只承载这一世的情感记忆而已,他能够“贯通前世”,也是《以理时轮经》加持的机缘,这种概率,百千万人中无一。
然而,我只是把他当做伙伴,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尽管他多次暗示我二人联手,纵横天下——因为在这破岛上能够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建功立业……神经病啊!不过有了意生身从旁辅助,我的日子也比以前好上太多太多了。饿了,会有野猪、松鸡之类的自投罗网。渴了,又不方便取水,意生身则役使几千只蚂蚁驼来水果食用。不想吃肉,想念包子馒头面包的味道,又不愿意回山洞去拿,意生身钻入某只猴子体内,控制它偷两三个馒头回来……简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俨然成为岛上第二位王者。
当然,除了得到女人的爱情。
实际上,我和她大闹了一场,就此再也没见过她的面。有时候远远地感知她过来,立刻跑路,不留一丝痕迹。我猜不透我和她在一起能得到什么结果,因为恐惧,所以躲避。我也努力把她忘掉,把解决不了的问题留给时间,时间解决不了的,就用练功来填塞我生活中剩下的时光。功夫不负有心人,黄小翠在我心目中重新概念化了,化作了一朵云,归于天际,我停止幻想,重新做我的烂泥,大家各自回归到应有的世界中。赵牲旺、白娟娟更不想见,因为我不能完全保证能忍住自己杀死他们。忘记了眼前人,对远在万里之外的父母,思念倍增,一年又一年,被关在这里遥遥无期。刘创世说十年之后,或许、大概、可能放我出去,眼看着时间也快到了,他们除了给我添堵,让我看不到一丝新希望。
习练《以理时轮经》到了关键时刻,情绪不敢有波澜。意生身也非常期待“控神篇”的最终形态,所以衣食住行他几乎全包了。他在这三年中也是多有收益,以前只能离开我百米就失去自我意识,现在能扩展到三百米。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修习“控神篇”的结果。意生身所知甚多,我对此试探问他可否像他那样,运用思维意念力,进入到其他动物大脑中,控制它们为我所用。是否可以钻进人类的脑中,将对方掌握于鼓掌之间。他的回答让我兴奋,也让我陷入深深思考。他说,作为无形之体,钻进动物的脑中相对容易的得多。一般像那种松鸡、野猪、山羊等动物,生性贪吃愚蠢,很容易把控的。狐狸、老鼠、乌龟、蛇、老虎、狼等个性比较鲜明的动物,想控制它们,则困难多得多。人类更是如此,哪怕是痴呆儿,其灵魂属性囿于残缺的有机体之中,不能发挥人的智慧,意生身要是想控制得住他的情感思维,也是不容易的。
“就像你喜欢那个叫黄小翠的,咱们就是把她完全控制得住,让她肉体上对你屈从,又有什么意思?思维的控制其实是一种强迫或者是迷惑,不可能永久得手,等到猎物醒来,除了对你恼恨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的情绪。即便你上了她,跟玩弄一具充气娃娃有什么分别?”意生身郑重其事道。
“你他妈闭嘴!我就是问问能不能实现像你这样,哪那么多废话扯闲篇儿?那个婊子我早就忘记她了,别用那三个字刺激我,心烦!你就说能不能吧?怎么做?”我反击道。
“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行了吧?”意生身连连摆手作投降状,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当然可以,而且能达到不可思议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