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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决定

半夜时分,侗紫述抱着膝独自坐在床上,透过窗缝望着外面的一线星幕怔怔地发着呆。两个人的房间,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小环在哪里?有人给她收尸吗?她家里的母亲,会知道再也等不到这个女儿回家的一天了吗?

这个皇宫里,死人并不少见……可是为什么,小环偏偏是间接死在了孟羿珣手里的?

她认识的那个孟羿珣,和她以为的那个孟羿珣,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不知何时,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从另一边的窗户跃了进来,再无声无息地关上窗户。来人的面孔隐在黑暗里,她看不清是谁,也不想看清。

“你在怪皇上?”李成悦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她良久,突然这么问。

“我谁也没有怪。”侗紫述偏了偏头,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一线星幕。她真的没有怪谁,她只是悲哀而已,替自己悲哀,也替小环悲哀。

“不叫痛的人,并不代表他就不会痛。”无头无尾地,李成悦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

“你来替皇上开导我的吗?”她疲倦木然地地闭上眼,终于换了个姿势,放下了双腿,“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知道在这座皇宫里,谁的命都不是自己的。”

“其实太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皇上就打算出来了,但他准备去开门的时候——晕倒在了门后面,虽然晕过去的时间不长,却害了小环。”

侗紫述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时候皇上没有及时出来,我就知道他在里面应该出事了。最近他究竟有多累,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清楚。”

侗紫述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了一个“你”字,却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当然,你也可以当我在骗你。”李成悦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简单明了。

她像听不懂似的看了李成悦良久,想问问孟羿珣现在怎么样了,却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你知道,第一个死在这个沐宵殿里的,是什么人吗?”他突然又接着问。

侗紫述下意识地摇头。

“先皇驾崩,也就是皇上登基的那年,沐宵殿里所有陪着皇上长大的太监宫女嬷嬷们,死的死散的散,总之一个都不剩了。后来,新来的宫人里有一个小宫女,当时比小环还要小,皇上很喜欢她。太后垂帘听政了两年,皇上虽然小,渐渐也开始有些一国之君的架势了,那个小宫女也慢慢变得聪明伶俐起来。然而就在那年冬天,皇上病了,小宫女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几天几夜,病情刚有一点好转的时候——太后就来了。”

他背起双手,直直看着侗紫述的双眼,“太后有了危机感,决定软禁皇上。而软禁之前,她要皇上拿着剑亲手杀了那个小宫女。”

侗紫述硬生生打了一个激灵,手脚痉挛似的一颤,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瞬间捏住了她的心脏。

登基两年的孟羿珣,才只有十二岁。十二岁,他就要拿着剑去杀一个跟他朝夕相处的人?

“后来,皇上真的动手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李成悦接着讲了下去,“是太后让人抓着皇上的手腕,笔直刺下去的——一剑透胸,当场毙命。也就在那天晚上,皇上本已好转的风寒突然恶化,开始咳血,我晚晚潜进他的寝室守着他,一直守了两个多月,几乎以为他会撑不过来。”

李成悦转过身,轻轻推开了窗户。

“皇家的人,他们的成长经历是普通百姓永远无法想象的。我来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皇上的经历,已经让他习惯了不叫痛,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痛。如果你真的在意他,现在就去净室找他吧,他应该比你更难受。”

说完之后,他又像进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跃出了窗口,转眼就不见了。

侗紫述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不知多久,抬手用力地擦掉眼泪,然后披上件外衣就跑了出去。

孟羿珣果然在净室里,第一间密室的机关开着,他半蹲在一个矮柜前面,手里拿着一个木牌样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擦拭。

她踟躇了一下,咬咬唇,努力用平时一样的音调问:“……怎么石门的门栓没有落下来?连密室都开着?”

“没关系,今晚李成悦必然不放心,会守在外面,除了你没人能进来。”孟羿珣轻声回答,却没有转头。

侗紫述挪动脚步缓缓走近,“那是什么?”

他终于站起身来,淡淡笑了笑,“牌位。”

“谁……的牌位?”她不看牌位,却只看着他。

“这沐宵殿里,为我死了的所有人的。每死一个人,我就会在上面刻一道印子,每一道印子是谁,什么时候死的,我都记得。”

牌位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字迹,却刻着密密麻麻好几十个印迹,整整两排,最后面的一个,还是崭新的。

侗紫述伸出手,迟疑着轻轻摸了摸那个刻印,“这是小环的?”

“嗯。”孟羿珣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拉起她的手。侗紫述的手指动了动,没有躲开,两个人一同向外走去。

“就算,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他们,我也必须要记得。”

“太后……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你身边的人?”这算是在没话在找话,她现在只想得出这个话题,但这确实也是件奇怪的事。

其实孟羿珣身边真正的命脉如李成悦萧大安之类的人,太后从来没有触及到过,她杀掉的反而是些无关紧要的下人,如果只是为了削弱孟羿珣身边的势力避免他做大的话,这么做无疑是杯水车薪。

“嫉妒吧。”

孟羿珣拉着她来到净室门后,蹲下身把牌位放在地上,又拿出些之前“绝食”时偷运进来给他充饥的干粮和水果,一一摆在牌位前面。

“太后一生得到了一切,却唯独得不到我父皇的心,所以她今生最恨的人,也就是我的生母蓝贵妃。我母妃从进宫到去世,一直在我父皇的庇护下,直到我父皇也去世,这无处寄托的恨意自然就转移到了我身上。表面上,她杀这些人是为了清理掉我身边的一切力量,事实上,那只是一种扭曲了的恨意而已——太后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对我好,所以她见一个杀一个,就好像她亲手让我母妃失去了一切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袋中掏出了几张纸,在丹炉里一张一张引燃一张慢慢烧掉,上面写了些什么,她没有细看,也不打算细看。那应该是,他和小环之间的对话。

“每死一个人,你都会这样做一次吗?”

他却没有回答,反而告诉她:“小环的身后事,李成悦会让人办好的。你们好歹姐妹一场,愿意的话,拜一拜她吧。”

“小环不会喜欢我拜她的。”她也蹲下来,把地上的食物码整齐,又用衣袖擦了擦那块空白的牌位,“晚上我会准备好她喜欢吃的东西,放在房间里等她。我相信,她一定会想回来看看我的。”

接着,两个人一同沉默了下去,谁都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孟羿珣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看了她一阵之后,唇角慢慢显出一点淡淡倦倦的笑意,轻声问她:“你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她依然蹲在地上,隔了片刻才站起身来,轻轻垂下了头,“对不起。”

“你是专程来道歉的?”

“嗯。”她低声承认。

“李成悦来找过你了?那——你是不是更清楚,我曾经和将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

“……是。”应该说,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接近过真实的孟羿珣。

“那好,”孟羿珣伸手握住了她的肩,不许她转身或者逃避,“如果你觉得你误会了我,专程来为今天那场拳打脚踢道歉的话——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

“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这几个字,侗紫述是一个一个咬得极端清楚的。其实她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可是这短短一天——她真的看懂了太多东西,多到,连他都不可能明白。

“答应我的一个要求。今天我们都很累,所以我们都不要绕圈子,把最重要的那些话都说个明白,好不好?”他的语气,像个哄着孩子的疲倦大人。

“好。”

她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一个字,却缓缓拿开了他的双手,然后退后了一步。

“我说过,我是来道歉的,所以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是,只除了让我留下来。”

抢先一步,她告诉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身子明显地震了一下,表情很平静,目光却极端的复杂,直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从那笑容里泛出一点几乎不可察觉的悲哀,“你不愿意为了任何理由,留在这座皇宫里吗?”

她点头,忽然也笑了笑,“我说一句话,或许你不相信……如果你不是皇上,哪怕只是个太监,说不定我都会愿意一辈子做宫女,就在这个皇宫里陪你到终老。”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问她。

“在我心里,你是个完全合格的皇上,所以我很相信你绝对能从太后手里夺回大权的。”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么……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后宫?妃嫔?还是皇后?即便你真的愿意立我为皇后,你又愿不愿意为了我一个人,而废弃整座后宫?当有朝一日,面对如云美人的时候,你真的还能像现在这样,记得我这个无才无貌的布衣皇后吗?哪怕,我和你母妃一样能得你一世的专宠——你又怕不怕会有别的失宠妃子,变成如今的太后,让我们将来的孩子重蹈你的覆辙?”

她说得很缓慢很冷静,他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听她说,却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我曾经在我娘坟前发过誓,今生绝不嫁三妻四妾的男人——而你,恰恰是个必须三妻四妾的男人。”她偏着头,带着微笑仔细审视着他的眉眼,似乎想要牢牢记住他的样子,“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似乎再也没有话说了,任由她打量自己,然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我懂了。”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到丹炉前面,伸出手在火上烤了烤。已经入冬了,手脚也抵挡不住寒意,变得越来越冰凉了。

“你晚上吃过东西了吗?李成悦说你中午晕倒过。”

“没什么,只是最近太累了,那时候原本坐在地上坐了太久,大概是起来的时候起得太猛了,才会头晕倒下去的。”

只是一个转身,两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但是有什么曾经一点一点默默滋长的东西,在这个初冬的夜晚慢慢地凝固,再也无法继续了。只剩下挥霍般的消耗,一直消耗到终于分开的那天,各自转身,再不回首。

“回房间去休息吧……”她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或者,至少在上面去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他定定地站了片刻,终于低头一笑,再一次执起她的手,没有任何轻浮暧昧意味地拉着她一起往密室走去。

“至少,你能陪着我到那天到来之前……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那天晚上,侗紫述就待在密室里,坐在旁边陪着孟羿珣一直睡到天亮。之后的十来天,孟羿珣仍然忙得吃睡几乎都在密室里,那个中午和午夜发生的一切,好像就这样被他们尘封在了记忆深处,看不见也摸不着了。

孟羿珣并没有告诉她,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他只是说,那个用小环的性命换来的冬至大祭,对他来说是个转机,是个扭转一切的机会。

她参与不进他们的那些谋划,也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待着,偶尔冷了,就到下面丹炉旁去烤烤火。似乎她和他之前总是这样,她能触摸到的是孟羿珣身上别人永远无法看到的那部分,但是孟羿珣和他们的另一部分,却也是她永远无法参与的。

跪坐在丹炉前面,烤得全身都有些发烫了,她才转身开始向密室走。然后刚登上软梯一抬头,忽然就发现孟羿珣不对劲了。

他整个上半身伏在长几上,书本奏折全扔在一旁,看样子仿佛是睡着了,可是走近一看就会发现,他整个背部都起伏得很厉害。

“皇上?”侗紫述奇怪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你睡着了?”

“嗯。”他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垂在身下的左手动了动,仿佛是让她暂时先别说话。

“皇上?”她觉得不对,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你怎么了?”

隔了半晌,孟羿珣终于抬起了头,那只手收回来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整个人完全向后靠,倚在背后那堆策论上微微一笑,“没什么……我要是真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侗紫述偏着头认真地打量他。眉头紧紧地蹙成一团,脸色苍白,额头上渗着一层细汗,嘴唇微微发紫,连呼吸都显得有些艰难——他说他没什么?

“是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检查?”

他再一次笑起来,“紫述,你怎么越来越泼了……”笑得轻咳了几声,他带着只初见时出现过的无辜又无赖的表情,软声向她求饶,“侗姑娘,行行好做个善事……让我靠一会儿好不好?”

侗紫述担心地又打量了他一阵,终于也皱了皱眉,没有表情地缓缓张开了双手。

孟羿珣得偿所愿地身子一歪,整个人靠近她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终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侗紫述带些责怪地问,“心口疼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

“我也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毛病……”他又笑了笑,声音有点微微的发颤,“难道是跟母后斗心眼儿……斗得太多了?”

“胡说八道,要真是这样,该痛的也是你母后。”他好歹也比他那位母后年轻了近二十岁,要说耗不起,也该是那位不算老的老太太先耗不起才对。

“是心口疼吗?”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嗯。”他闭上眼,终于跟她承认了,后背痉挛似的绷紧又放松之后,按着左边胸口衣襟的手抓得更紧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拉起他的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找到手掌横纹向上三指宽处的中央,“以前有过吗?”

“方才突然疼起来的,以前没有过……”他嘴唇上的紫色越来越重了,连指甲上都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紫晕。

“应该是最近太累了。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能一和太傅隔空商量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就废寝忘食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今年才多大?现在就落下一身的毛病,老了可怎么办?”她的一根拇指照着他腕间的内关穴用力按下去,仔细察看着他的脸色,“内关能止心痛,一会儿就好。今天你不能再废这些心思了,必须要躺下来好好休息。”

“紫述原来你真的很泼辣……”那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家伙,显然却并没有打算消停,靠在她怀里勾着唇角有些吃力地抱怨着,“若是你以后嫁给了我……当着文武百官和太监宫女的面这么训我……你说我是治你的欺君惘上之罪,还是不治?”

“心口痛会让脑子糊涂吗?”沉默了一瞬,侗紫述很快地回了一句,“皇上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说过的话了?”

孟羿珣缓缓地连吸了几口气,隔了片刻才有些无赖地答道:“我要说我的确是忘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皇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下意识地,她很想反驳,却又害怕现在反驳他会让他身体的不适加重。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以后嫁给我了……我会在离其他妃嫔都远远的地方,单独给你盖一座宫殿……不要很金碧辉煌的样子,简单一点就好,要像个家的感觉……”谁知,那位皇帝大人越来越得寸进尺,竟然自顾自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我会让你做皇后……不给你后宫最高的权力,我怕你保护不了自己……然后,你要替我多生几个儿子女儿……我们一起好好地教他们,要兄友弟恭……咳,咳……母慈子孝……等他们大了,我就从他们中间挑一个最聪明的出来……接掌我的大炎江山……”

“皇上,”忍耐着听他说了这么长一段,她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你和我都很清楚,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如果皇上真心对我好的,就不要强迫我。”

他终于静了下来,只是按着胸口无声地喘着气,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很久,她才再次听到他微带笑意的声音,颇为不满地埋怨道:“我知道你不会留下来,你也不喜欢这座华丽的大笼子……可是,让我胡说八道一下……总行吧?”

她按着他内关穴的力道又增加了几分,心头一松,却无比无奈,“行,只要你愿意,觉得这么胡说八道能够让你不那么痛……随你怎么胡说都成。”

其实,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冷静决绝得近乎残忍,所以她总是会毫不留情地打断孟羿珣的每一次希冀和憧憬。

她承认,她早就爱上孟羿珣了。可是,他偏偏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未来一定会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人。

她那晚说的是真话,哪怕他一直只是此刻她怀里这个被太后囚禁于沐宵殿,难展双翼孤立无援的傀儡皇上,说不定她都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陪着他,直到有一天,她死,或者他死。

可惜,他不是。他很聪明,有他的抱负,也有他的责任,他迟早会拿回他的权力他的江山,她也毫不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和毅力。

就像他说的,明天的祭天大典,就是他的一个机会,一个转折点。

其实她的私心里,是真的希望那一天不要来的,至少,不要来得那么快。只要那一天不来,她就还可以坐在这里看着他,还当他是这间密室里触手可及的小皇帝,没有将来的后宫三千,也没有日后的美人无数。

她也不是怕,怕自己年老色衰,红颜未老恩先断,怕它朝爱弛,君前承欢已他人。她本就没有几分颜色,他留恋的,也从来就不是她的颜色,她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见过,失去了丈夫疼爱的女子——终有一天会变成怎样的疯狂。

她的母亲,虽然出身小户,却也曾经是容颜如花的大好女子。某年元宵灯节,花市巧遇谈吐斯文风度翩翩的父亲,芳心一朝暗许,于是带着满心的羞涩与雀跃,最终坐着花轿从侧门抬进了侗家。

她也曾天真地以为,她和大妇能够相敬如宾一家和乐的,也曾幻想,丈夫能两房兼顾同享温柔的。可惜岁月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消磨,她后半生悲哀的开始,就在于她没能生出一个儿子,反而因为生女儿时难产伤身,永远地失去了生儿育女的能力。

于是,曾经温柔体贴的丈夫的脸冷了,慢慢地,心也冷了,抱着大妇和独子其乐融融的时候,几乎都想不起来偏厢房里还有她们母女俩。再于是,小小的她就成了母亲发泄的对象,从她懂事起,那个疯狂的母亲就常常会突然剪坏她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摔掉她正在吃饭的碗,正在喝水的杯,再疯狂时还会对她拳打脚踢又掐又拧。

而每次发泄之后安静了下来,她又会抱着她痛哭不止,一声声地泣诉着她此生的不幸。

其实,这些都是她和爹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小小年纪的她,对拳打脚踢饥寒交迫麻木了之后,都只会这样想。她每天动脑子想得最多的只是,怎么样才能在爹和哥哥那里去装可怜,装乖巧,再多讨来一些吃的,穿的,哪怕是他们穿不了吃不下的也好,然后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统统藏起来,不再让她娘找到。

再大一点,她偷偷捡起了哥哥贪玩撕坏扔掉的书本,一页一页地用糨糊贴起来,然后拿着那粘得破破烂烂的书蹲到学堂的窗户下面,一个一个努力地认着字。她相信,她迟早有一天会用到这些东西的。

再后来,她大了,满十七岁的那年,她疯狂的娘终于也在一场深冬的大雪中染病去世了。为了不被父亲和哥哥当作计算利益的筹码嫁掉,她自己提出了她想入宫,并且拿出这些年千辛万苦才攒下的一点钱,替自己打点上下,一声不响地收拾出一个小得可怜的包袱,踏进了銮宇重重的宫门。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只想摆脱那个从来就没人正视过她存在的家,想利用在宫里这八年时间,在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静悄悄地活下来,最好能为自己的未来攒下一笔足够谋一份生计的银子。她的要求真的不高,只要嫁个普普通通的丈夫,生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有一份普普通通的营生让他们吃饱穿暖,就足够了。

再再后来,很幸运地,她遇到了孟羿珣,也很不幸的,她遇到了孟羿珣。

“紫述,其实身在皇家,坐上皇位,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啊……”

最后,叹息般地,他这样说了一句。

侗紫述身体一震,几乎是拼命睁大了眼,才没让瞬间涌上的眼泪滚落下来。

大约是累了,又或者是疼痛乏力支持不住了,他靠在她怀里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长长的眼睫一动不动地低垂着,挺直的鼻梁在脸上落下了一条长长的阴影,他睡着之后安静的样子非常好看,因为生得太过精致俊美,所以总是显得有几分孩子气,像个需要人呵护的婴儿。

手指拂过他鬓边的几缕黑发,来来回回地抚摸了很久,她终于用极轻的声音轻轻地道:“……为什么……你要是皇上呢?”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没确实地落进耳朵,就好像淡淡地融在了空气里。她的怀中,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的孟羿珣微微疼痛地抿了抿唇角,却终究只是靠着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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