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城市边缘的科文大学是一间私立学校,它着重培养学生的专业知识,其中以美术系最闻名,是大学中的精英专业。
从学校大门进去不远,驻足了许多学生,原来这里有一个状元榜,这一天正是新一届的状元们上榜的大日子。
其中最受瞩目的,自然要属学校最拔尖的美术系。只见照片里印着的是一个叫蓝兰的漂亮女孩,她披着一头卷卷的金发,又化着淡淡的妆,活像一个洋娃娃。不过另一个贴在榜边上的状元郎,也吸引了许多学生的热烈讨论,他是金融系的林仁,被誉为极度不合群的校草级别人物。
林仁有多不合群?从他是一个寄宿生,却还是每天坐两个小时的车上下学就能看出来。听说他的那个宿舍他从未进去过,连让人昏昏欲睡的酷暑时分,也不会想利用一下中午的时间去休息一下。他不是不困,不然不会一下课就去用冷水洗脸。关心他的老师想找他谈话,被他一句无妨就拒绝了。老师还不放弃的找过他的家长,然而只是电话里沟通了一下,就再无下文了。
因此很多人好奇林仁中午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在知道他不过是在校园内随便走走,或者坐在某个地方发呆,所有的八卦想象不攻自破。学生们渐渐失去兴趣,习惯性的不去靠近林仁,他也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安静。就在这个时候,林仁想到了一个摆脱困意的办法,他买了一本画册和一支铅笔,坐在学校最安静最舒适的地方,开始绘画。
大多数的时候,林仁都选择坐在美术系大楼旁的一片林荫树下,因为这里地处偏僻环境清雅。渐渐的,美术系的蓝兰注意到了在这里绘画的林仁,并且越走越近直到站在他的身旁看他画画。
其实蓝兰早就知道林仁这号人物,一开始她对这种爱耍冷酷的男生并不感冒。但是有一天,她远远看到在树下画画的他。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游走于画册之上,光从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就能推测出,他在绘画上造诣极高。又瞧他低眉专注的侧脸,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到他。远远望去,他自己就是一副画。那一刻,蓝兰的心怦然而动。
就如蓝兰猜测的一样,林仁绘画都没有带橡皮。他的画突出神韵,完全没有用铅笔素描的写实,有种看不真切的感觉。而且他的画没有丝毫的现代气息,很多都像世外桃源一般,甚至还有一些奇异的景色。
蓝兰曾经鼓起勇气问林仁是否学过画,他说没有。本来蓝兰对自己的美术很自信,想着可以从彼此有个共同的话题开始,没想到非美术系的他在绘画方面也很有天赋,让蓝兰连她也会画画都说不出口。
林仁似乎也在隐忍,终于有一天还没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他就起身走人。蓝兰再也不能忍受,他如此明显忽视她的态度,心里的犹豫不禁脱口而出,“林仁,你对国画有没有兴趣?昨天我和朋友谈起你的画时,正好被教我们国画的刘老师听到了,她说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指点你一下。”蓝兰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刘老师是专业的老师,撇开绘画功底不说,年轻又美丽。
林仁闻言真的停下了脚步,教国画的刘老师学校只有一个,全名叫做刘离。学校最风云的人物不是学生反而是她,她是个神秘、不喜欢与人接触、严苛的老师。林仁也偶然碰见过几次,其中有一次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那天也是在这片林荫树下,好像有一个人正并肩与刘离走在一起,这个人似乎与刘离非常要好,让林仁见到刘离也会谈笑风生的模样。只是当时刚好林仁的视野受到阻碍,他只看到那个人微微被风扬起的长发,等视野开阔的时候,刘离的旁边却没有半个人影,就仿佛是林仁的幻觉一样。之后林仁再偶遇刘离,都忍不住要找一找那个人在不在。
蓝兰见林仁驻足,又耳听林仁不合性格的问起,刘离什么时候有时间。她的心顿时一沉,只能安慰自己,只是林仁想学画而已。
此时此刻,在一旁的美术楼上,从三楼办公室走出来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女人。她绑着高高的马尾,俨然一副新新青年的模样。但见她的眉目如画,一抬眸间,难掩她古典韵味的水墨气息,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感觉,正是终于长大成人的刘离。
刘离刚到走廊,就看到了楼下离开的林仁,她的目光停在他手里的画册上,不禁驻足了一下。只听她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画画变成他每天的习惯了吗?”
走廊上并没有来往的人,周围除了细微的风声再没有别的动静。不过只是片刻的安静,从刘离的身后走出一个穿着休闲服的女人来,就好象她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只见女人齐腰的墨发随意披散着,柔顺而有光泽。她的双眸像海一般深邃,神秘而遥远。脸部上的曲线,完美的勾勒出她的轮廓,正是妖名剑。
妖名剑微微笑着说,“怎么我们高冷的刘老师,也会关心学生了?不过他好像不是你的学生。”刘离回以一笑,“你别打趣我了。到底为什么他的模样有些像他?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难不成又有什么渊源?”
刘离所说的他是长生,当刘离第一次见到林仁,就惊讶的发现,居然会有一个普通凡人和一个神仙长得有几分相象,尤其是这个普通人竟然比那个神仙还俊上几分的时候,刘离也要忍不住好奇一下。
妖名剑道,“能有什么渊源,最多他们在两千年前是一家罢了。”刘离一惊,“什么?你说这个林仁不是凡人吗?”见妖名剑笑而不语,刘离心想原来这是说根本没关系呢。
很快到了放学,蓝兰把林仁带到画室,从蓝兰得知此事的刘离已经等在那里了。
刘离和林仁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刘离就提出看林仁画的画,看完之后她说,“你已经不需要我的指点,看样子你从会拿笔开始就在画画。”她说完就起身告辞,林仁忙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一定画过,从我的画判断出来的?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事情有很多,可能我就是有这个天赋。”
站在旁边的蓝兰觉得气氛非常不对,本来刘离就从没有主动提出过要指点谁,而一向不在意别人想法的林仁居然试图为自己曾经说过的,没有学过画的话辩解?
刘离道,“既然你更相信那些不可思议的现象,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一位擅长占卜的朋友告诉我的,这个依据你信吗?”刘离看了林仁的画后,倒觉得妖名剑之前的笑有点不对了,说不定她是想说,林仁和神仙还真有渊源。再怎么说,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凡人,怎么能画出如此传神的画来,尤其他的画古风气都很重,让画了几十年画的刘离都自愧不如。
林仁听了毫不犹豫的问,“我可以见他吗?”他的此话一出,信与不信已见分晓,刘离却摇头离去。
待刘离走到无人处,就开口寻问一直隐匿在旁的妖名剑,“这个林仁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别告诉我他是天赋异禀。”妖名剑现身道,“你是看他才华高过你颇为不爽吗?不然你觉得人人都像你一样,明明不是普通人,却偏要过普通人的生活。”
刘离不甘示弱,“行,我说你不过。现在这个天赋异禀的凡人想见你,你敢不敢见他?”妖名剑道,“在你的记忆中,我有在外人面前现身过吗?”刘离惊道,“难道你想永远这样当个隐形人?”妖名剑笑,“有何不可?”
忽然一声刘老师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是林仁走了过来,他说想就刘离愿意指点他一事,请她喝杯咖啡,刘离答应了。
这时林仁还站在原地,只见他看着刘离的旁边,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不过接下来林仁问的话,让刘离有些明白了。林仁问,“刘老师,现在在你的身边,是不是站着一个人?”
林仁这个时候所面向的位置,正好是妖名剑之前站的地方,不过现在刘离也看不见妖名剑,也不知道妖名剑还在不在。
刘离佯装不懂,林仁没有再问,两个人离开了校园。
林仁就近选了一间咖啡店,那里人不多很安静。
两个人坐定之后,林仁开门见山,“刘老师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你的朋友为我占卜?”林仁对刘离的为人略有所闻。一个不关心学生的老师,不会有兴趣知道别人的事。刘离不慌不忙的说,“在你问我之前,你应该先说你的目的。”
“我想见你的那位朋友。”
“为什么?”
林仁本不想对一个外人吐露他的心事,但是现在是他有求于人,只得缓缓开口,“一年前,我因为车祸忘记了以前的事,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刘离没有惊讶,表情还是很平淡,“占卜都是为了预见未来,你却回头看。有的人努力忘记过去,你却执着过去。忘记了就忘记了,知道了又怎样?”林仁尽可能的表现得很轻松,“如果我能完全忘记我也不想知道,但是这一年我都在做同一个梦,我觉得这和我的过去有关。”
刘离马上想到林仁从不午睡的行为,说道,“被梦所困?好,看在这杯咖啡的份上,我帮你问问我的朋友。”刘离说完就走,林仁叫住了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刘离根本不打算回答,反问林仁,“你又为什么在意?”刘离同样对林仁的为人略有所闻。一个对自己的事都漠不关心的人,怎么会在意别人对他有没有兴趣,为什么有兴趣。
林仁看着刘离的双眼,希望能够从中看到一些东西。“因为今天我们近距离对视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还是看到了你眼里的悲伤。”刘离一愣,随即莞尔,“你的眼力很好,直觉有所欠缺。”
刘离离开了,她一出门就迫不及待的自言自语,“看到没有,妖名剑,他现在连你的存在都依稀察觉了,你还说他是普通人。他不是失去记忆吗,我猜他是不得已才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妖名剑又现身道,“子司桓不也察觉了,谁叫你这么喜欢自言自语。”
刘离白了妖名剑一眼,也不想她老是“自言自语”是拜谁所赐。“那子司桓又不是凡人,肯定能察觉出来。但你竟说林仁是个凡人,他纵使听到我和你说话,也应该是疑神疑鬼,而不会大胆的问起我。我看是你不肯承认,其实是他不同寻常的能力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吧。”
妖名剑笑,“你就这么小看我?我和你在阴曹地府几十年,有谁察觉到了我?你的那个,也还不是在我愿意现身的时候才能看到我。”
“但事实如此,他就是察觉你了,还想让你告诉他他的过去。”
“这个世上奇人异事多的是,你无法理解也没用。至于他想知道的东西,你就这样告诉他。想要摆脱梦境只需放下过去,而过去本身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夜幕降临,林仁独自走在人群中,看向周围高高耸立的建筑,向无尽的黑暗延升着,没有一颗星光可以为迷途的人指明方向。
夜晚,死寂。
这年,林仁总是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的他穿梭在不同的场景,拼命的奔跑。他不知道梦中的他到底有着什么目的,只清楚的知道一种思绪与心情。他在寻找某样东西,一直到梦境结束,都在寻找。他无法摆脱这种心情,焦躁的、孤寂的、不安的、绝望的……
林仁猛地睁开双眼,又是这个梦。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做过多少次这个梦,只知道只要他入睡就会被这个梦境所困,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他能做的,只有缩短睡觉的时间,然后把梦境画出来,尝试着解开这个迷团。
林仁从床上坐起,有点颓然地看着还在黑暗中的房间。因为这个梦,他总是不能一觉睡到天亮。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连占卜都能有,他真的想拜托那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帮他算一算。可是那个人没有见他,只是通过刘离告诉他一些没用的话。
林仁忽然下了床,把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部翻出来,这是他以前就想过要做的事。明明知道这样找不会有结果,但是他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情要得到发泄。为什么会这样?在梦里,仅仅是找不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就能让他的心无法呼吸。
在这安静的夜,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被无形的放大,嗡嗡嗡地好像是耳鸣。许久,林仁终于停止了翻找,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居然会因为一个梦失了冷静。
他有所庆幸,幸好这只是个梦。
林仁出了房,觉得有些口渴。经过对面二叔的房门时,他停了下来。他的二叔是个知识份子,是个刚刚红起来的自由作家。在这个时候,偏偏说不写小说了,正神神秘秘的尝试往新的方向发展。
二叔现在正在外面加晚班,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也许二叔的房间会有什么线索,他总觉得二叔隐瞒了他很多事。
二叔说的林仁的过去,可以用两句话讲完。林仁来自乡下,无父无母,别的亲戚早就没有什么联系了,由亲二叔独自带大。因为林仁性格孤僻,在过去也没有什么朋友。
林仁怀疑过二叔在撒谎,但又理性的分析二叔没有撒谎,他对这个二叔确实有熟悉感,从这一年的现象也可以看出,二叔确实没有骗他。
林仁来到二叔的房间,打开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打算就从这个床头柜开始找起。上层抽屉,什么也没有。下层抽屉,有一本比较旧了的笔记本。他原本以为会是日记,但没想到是小说的草稿。林仁不喜欢看小说,所以从来没有看过二叔的作品。他本打算放回去,却被小说吸引了。
吸引他的不是小说的故事,而是小说里一个人物的名字——天律。林仁对这个名字,有种熟悉的感觉,甚至从心里莫名升起一种类似厌恶的感觉。
林仁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故事,他看得很快。床头柜上的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翻了一页又一页,速度却是渐渐慢了下来,愈到后面他看得愈加的仔细。这时,他又翻了一页,新的第一行上面这样写着:未怜转身进屋,脸上的水渍顺着她的下巴掉在地上,她说,“他叫伶人,从城里来的。”
“林仁,怎么还没睡,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在安静的屋内响起,打断了正在看小说的林仁,接着整个房间就亮了。林仁回头看着站在房门口的人,镇定的唤了声二叔。
眼前的二叔带着近视眼镜,齐肩的墨发被一根红绳随意绑着,极具文艺青年的魅力。只是他的脸上表情十分严肃,哪怕是林仁都从没有见他笑过。即使如此,仍不会影响林仁暗生嫉妒,谁叫他的二叔比他还长得俊美!毕竟只年长了六岁,年轻并不只是林仁的本钱。对于这一点,林仁其实觉得非常莫名其妙,他并不是个会在意容貌的人,怎么会忍不住与自己的二叔做比较呢?
这时二叔看到林仁手上拿着他的笔记本,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问林仁怎么回事。
林仁无意隐瞒,全部直说了。他在说的时候留神观察着二叔的反应,依然天衣无缝。其实二叔的表情,基本就是一个模样,即面无表情。甚至二叔的眼睛,心细如林仁都看不出情绪。林仁一度怀疑,是二叔戴着的眼镜有问题。
不止是表情,二叔走到衣柜前拿出睡衣,完全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是我年轻时写的第一本小说,因为觉得这个故事不行所以早就放弃了。其实你以前也看过的,因为是我的第一本小说,我有问过你的意见,只不过你不记得了。”
林仁很关心这个故事,忙翻动笔记本,果真没翻两下就真的没有了。林仁着急的问,“二叔,你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是怎么来的?还有接下来怎么发展?”二叔想了想,“怎么来的灵感我忘记了,怎么发展我也没有想好,我一直都是边写边想。”林仁很在意伶人这个名字,指着那行字问二叔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二叔接过笔记翻着看了看,似乎在回忆,“看来这本小说让你在意的地方很多,这个我记得,当时我一直在想取个什么名字好,那时候你正好缠着我,我就联想到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感觉,你要是在意,过两天就是周末,那时候我陪你去看医生吧,现在别想太多。笔记本我可以送给你,你随时都可以看。不过我希望你明白,这个故事是我虚构的。天律这个名字并无特别,你以前就跟我说过很讨厌这个天律,你的感觉应该就是这么来的。明天你还要上学,去睡吧。”
二叔的解释很完美,林仁接过笔记本,却是放回原处,“不用给我,只是一个梦而已。”二叔听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抱着睡衣出去了。
林仁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说不在意其实是假的。他仿佛能从那本小说里,看到自己想象的过去。梦境中一直寻找的秘密,他也依稀能够猜测了。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让人可信的证据,如果只是凭他的感觉,这和自己幻想的过去根本没有区别。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有一种预感,他还会继续不停的做这个梦。一直到有一天,时机到了,这个梦才会停止。
林仁开始接受这个梦,不再抗拒。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害怕过,只是不喜欢梦里的那些感觉。林仁放不下他的过去,他不想只是等待这个时机。他现在觉得,在梦里才是最接近秘密的地方,但是他必须保持心中清明,不被梦境所约束。如果他能够做到,也许可以在梦里找到真相。
屋外天微亮,林仁已经入睡,这一次他的梦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仍然在不同的场景寻找不知名的东西,不过脚步不再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