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逗逗静下心来,仔细琢磨黄旭靖的病。
“爷爷的身体一向很棒,就像翠竹林的竹子,冰天雪地时也是枝叶青青,现在却病成一根枯藤——简直老了十年,根本不像得了小小的风寒之症。再说了,如果真是风寒之症,凭他的医术,治好这种病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要爸爸留下照顾他呢?他可是一向最喜欢清净的。难道他们对我有所隐瞒?有点儿像!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呢?”
逗逗带着满脑子的迷惑一路走下去,全然忘记了身边的美景,倒也走得很快,偏傍晚的时候便回到了家。
窦云已经在家里等了他很久,正准备出去找他,一见他进门,劈头问道:“你又疯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嘛,怎么总是不听话?”
逗逗看着窦云又恼又喜的样子,心里感觉过意不去,低着头用愧疚的口吻说:“我去爷爷那里了,他病得很厉害,爸爸在那里照顾他,让我告诉你,他今天不回来了,可能过几天再回来。”
“看来你爷爷这次真的病得不轻,我明天得过去看看,”窦云似乎对黄旭靖的病还不了解,见逗逗主动认错,也就不再责怪他,“跑了一天了,快去休息一下,下次再去哪里,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太让人操心了你。”
她说完就去厨房忙活了。
逗逗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开始怀疑妈妈当年怀孕时吃错了药,才让他变得这么愚笨,连一个如此简单的事儿都搞不明白。
“哎,这叫前人吃错药,后人把苦叫!”他又自言自语地埋怨窦云。
在逗逗眼里,自己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麻烦,都是妈妈造成的,而她对自己的好,却很少会想起,就算偶尔破天荒想到了,也认为那是理所当然,谁让她是妈妈呢?
就在逗逗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熟得掉渣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显现——紫红色的脸庞,大大的脑壳子,胖乎乎的小手,讲起话来经常口无遮拦,还特别爱和自己较劲儿。这如同漆黑的夜空劈下一道霹雳,瞬时照亮了半边天空。
“对啦,去找阿天,我怎么急得把他都给忘了!都怪妈妈不好,为什么要吃错药,害得我脑子转得这么慢!”逗逗眼前一亮,一骨碌爬起来,下床就往外跑。
“逗逗,这么晚了,你去哪里?”窦云在厨房里听到他的脚步声,高声问道。
“我去阿天家,一会儿就回来!”逗逗头也不回地答道,一溜烟跑出家门。
阿天是个小蚕豆,比逗逗小一岁,两个人是整个山庄上最要好的小伙伴儿,他们情同手足,整天在一起疯跑,虽然表面上经常斗嘴,但心底里恨不得合穿一条裤子。
阿天的爷爷名叫紫伯然,是豆玉山庄上最有学问的豆子,称得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再怪僻的疑难问题,也能从他嘴里得到满意的答案,大家私下里都戏称他“万事通”。
这个胖老头整天乐呵呵的,笑得像个弥勒佛,虽然不喜欢别人当面叫他万事通,但是如果别人暗地里说万事通如何知识渊博,他听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背着手一步三摇地在山庄里走来走去。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阿天在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有些学问,曾经自封为“百事通”。
但小伙伴儿们压根儿就不理会他这个封号,只有逗逗在嘲笑他时,才会偶尔用一下。这个时候的阿天,往往不但不恼不怒,反而很感激逗逗,一张紫脸笑得发红,自我陶醉于“百事通”三个字,对其他的一概听而不闻。
他们两家相距不远,逗逗不一会儿功夫就跑到了阿天家。
只见一座二层紫檀木楼坐落在小山坡上,院子四周长满了紫荆花树。
繁花似锦的季节,黑色的檀楼在紫红色花海中若隐若现,透出淡淡的书卷之气。
“阿天,在家干嘛呢?”逗逗扒着紫荆条编成的篱笆,朝楼上大声喊道。
阿天和他爷爷住二楼,只见一个大大的脑袋从窗子里伸出来,诧异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有事情找你啊,”逗逗刚想说“百事通”,意识到这是在阿天家里,让他爷爷听到就麻烦了,连忙改口道:“阿天,你快下来,我有急事找你!”
“好的,你等一下,我这就下来。”大脑壳缩了回去。
随着一阵噔噔噔的楼梯响声,阿天从楼上跑下来,径直来到逗逗面前,“我们昨天不是说好,明天去双龙戏珠荡秋千吗?你这么晚了又跑过来干什么,莫非有什么好吃的送我,怕明天放坏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一边讲去。”逗逗拉住阿天的手说道。
两个人下了小山坡,找了块儿比较平整的石头坐下。
“什么事情?快说,我还没有吃饭呢!”阿天催促着逗逗,生怕自己回去晚了,好菜都被爸爸吃掉。
“你怎么就知道吃!”逗逗四处望了望,没有发现其他人,才低声对阿天说,“好吃的没有,问题倒是有一个,想请教你。”
“请教我?嘿嘿,什么事情啊?”阿天两眼放着亮光,眉开眼笑问道。
逗逗平时对阿天的学问不屑一顾,今天却这么谦恭,让他受宠若惊。
逗逗看着兴高采烈的阿天,心里暗道这个家伙真是没有涵养,给个竿儿他就往上爬。但他今天确实有求于人,咬咬嘴唇继续说,“我今天去爷爷那里,发现他病得很重,他说是风寒之症。但我总觉得不对头,凭我爷爷的手段,小小风寒之症,不可能把他害得面黄肌瘦,简直老了十多岁!”
“啊?你竟然还不清楚你爷爷的病?他平时算是白疼你了,你真是不孝!”阿天有些鄙视逗逗,板起面孔说道。
逗逗最讨厌别人说他道德败坏,慌忙抢着说:“你不要这么说啊!我问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如果清楚怎么回事,还用问你啊?”
“好吧,这好像也不能怪你,我也是偶尔听到的,你爷爷得了不治之症,”阿天刚说到这里,话被逗逗打断。
“胡说八道!你爷爷才得不治之症呢!”逗逗眼睛瞪得溜圆,简直想要和阿天打上一架。
阿天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急,我说错了,不是不治之症,是不知道病因的症,就是说,不知道你爷爷到底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病因的症?你怎么知道的?”逗逗有点儿怀疑阿天的话,斜着脑袋问道。
“这个是昨天晚上你爸爸找我爷爷时说的,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还醒着呢。”阿天有些得意地说,“你爸爸还问我爷爷,应该怎么办,我爷爷说先用些药,看看疗效,实在不行的话,过几天就去笔架山找鹿神医。”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连我爷爷也找不出自己的病因来?”逗逗还是不太相信阿天的话,觉得黄旭靖那么高超的医术,怎么会吃不准自己的病。
“我骗你干嘛,不信就算了,我还要回家吃饭。”阿天起身要走。
逗逗一把拉住他,“哎,你先不要走啊,我信,我信你还不可以吗?”
阿天也就是拉个架势,便顺势坐下,低着头用手拨弄脚边的小草。
逗逗抬头望望西边的天空,橘红色的夕阳紧贴着黑乎乎的树丛,高低不等的树冠使它看起来像被谁咬过几口,也不知道好吃与否。
“原来这么回事,我说怎么爷爷谈起他的病情,表情很不自然,敢情他自己也搞不懂病因。”一想到黄旭靖那憔悴不堪的面容,逗逗心头一阵酸痛,“他已经病入膏肓,为什么还要等几天?应该马上去找鹿神医!”
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野火般肆虐的焦灼,几乎喊起来。
“那,那我就不知道了,那是大人们的事情,我们小孩子,不要管太多。”阿天被逗逗吓了一大跳,说话吞吞吐吐。
“可是,可是那是我爷爷啊,如果你爷爷有了怪病,你会不着急吗?”逗逗觉得阿天缺乏应有的同情心,咄咄逼人道。
“也是,也是,如果是我,也肯定会提心吊胆,也许比你还要急呢。”
阿天对逗逗深表同情,想说些安慰的话,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一阵沉默。
残阳已经落到山的另一边,天空渐渐由深蓝色转为黑色,一弯如钩新月从西南方升起,旁边稀疏点缀着几颗小星,眼睛眨呀眨的,似乎想要打破这沉闷压抑的寂静。
远处山坡上阿天家亮起昏黄的灯光,夜幕笼罩下的小楼像一个呲牙咧嘴、面目狰狞的大头怪。
不远处的杂草从里,不知名的小虫子奏起杂乱的小夜曲,拉开了它们月夜音乐会的幕布。
天,真的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