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明明在自己眼前，自己却觉得她离得好远，而且越来越远。
用那样的神态说完那样的话的女人，眼神渐渐远离了自己，变得空洞而遥远。
这样的女人不得不让自己猜想——她没有开玩笑，她没有撒谎，她不再需要吃药了，因为她要重生了，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而且她选了一个她认为很合理的时间——六月二十亥时，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女人的生辰。
“为什么要重生？”小心翼翼地试探。
女人的眼神回来了，那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正在探寻自己的话外之音。
“你知道吗？”女人突然开了口，“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想和任何男人在一起。——”
完全抓不住女人的点，不知道女人怎么又突然间说起了这个。
“——我活了快四十年，不知道和多少人睡过，虽然我记得和每个人上床的事，却从来没数过。尽管我因为各种原因，出于各种目的，跟各种不同的人经历过从十六岁就开始经历的事，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快.感，完全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女人停止了讲述，默默看着自己，而自己也因为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而只能默然地回看着她，等待她的明示。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不说则已，一说就是说些像这样让人无法马上理解的话，让人觉得简直就是在听天书。说没有实感吧又仿佛能捕捉到点什么，可真正想想到底捕捉到了什么时又发现好像什么也没有捕捉到，到底女人要传达什么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只能靠瞎推测，而现在自己不想瞎猜了，只想听她继续说，想知道她到底要传达给自己什么。
停了几秒钟，女人继续道：“在这方面，就显出女人的好来了。女人的身上没有彰显欲望、显示兴奋的东西，只要把戏演好，男人就会觉得‘她一定也乐于期间’而兴奋不已，想想也真是可笑。——”
在她的内心，她一直就是这样鄙视男人的吧？一直就是这样把男人当成傻子，当成可以被她任意玩弄和利用的傻子的吧？
“——老实说，刚遇到你时，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我只是觉得你太像一个人了，总想要通过你去确认他的存在，确认自己的世界也曾经美好过。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前。那时候，每天早上推开窗户就觉得‘真好啊，新的一天又来到了’；那时候，感觉天是蓝的，空气呼吸到嘴里是甜的，连鸟儿的欢叫声听起来都是清脆的；那时候，我只要背上书包来到学校，就能见到朝气蓬勃、嬉戏打闹、跑来跑去的同学们，就能见到那个总是微笑着等着我的人。
“然后，有一天，看着单纯地述说着自己愿望的你时，突然间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那就是我想试试，想试试看，如果是和你睡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你是第一个我主动想睡的人。我总觉得既然这个念头是我先起的，那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一定会有什么不同。可我也就是想想，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自己的欲望、自己的一己之私就把你牵扯进我的世界里来。我所处的世界有多黑暗、多复杂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你一步也不应该踏进来。像你这样在好人家被呵护长大的孩子，又有人生的目标，又一直很勤奋很努力，本应该有个符合你预期的光明未来的，可你却总是想踏进来，总是想踏进来，一再地考验我的容忍度。我不是圣人，也有意志不坚强的时候，也有明知不可为却无法阻止自己而为之的时候。
“那天，我确实吓坏了。你突然抓住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了十六岁时被那个男人抓住时的感觉，可你很快就抱住了我，我也很快就知道了抓住我的人是谁了。虽然恐惧无法很快消散，但那份温暖和踏实我感觉到了。我无法抵挡那种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和踏实，我想抓住它，紧紧抓住它，我不想它消失，可理智又告诉我，我不能那么做。然而，最后我还是没有抵挡住对温暖的渴望，对你出手了。——”
思绪跟着女人回到了过去——原来她那天看起来总是心神不宁的，不是因为被吓着了，而是在自我战斗啊！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出手的人是我，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紧张到要死的人也是我。让我想想……我好像从十六岁前经历最后一次期末考后就没有再紧张过。自那件事后，我就当我自己已经死了。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没有什么可怕的，没有什么可紧张的。可那天我居然紧张到坐立不安，紧张到不得不依靠不停地喝酒来缓解。——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女人笑了一下。
“——也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太过期待而紧张，我只是怕自己会失望。事实也证明，我确实失望了。尽管你是我挑的，尽管是我主动想和你睡的，可我还是没有什么好的感觉。然后再想想原先紧张不安的自己就觉得可笑，自己居然为了消除紧张还喝了酒。喝什么酒啊！明明不会醉还喝酒，自己真是可笑。那时候我真的一边和你做一边这样想着。——你现在这样的表情，我比较喜欢。——”
女人又笑了一下。
“——看到别人露出喜欢我的表情，或者表现出对我的殷勤时，我就会觉得恶心，可看到你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对我的厌恶表情时，我就会很开心。为了让自己更开心一点，我再附送让你知道一件事——”
——不，我不想听，我已经听够了！
——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知道！”
自己知道，女人用那样的表情说出那样的话后，自己要听到的一定会是自己绝对不愿意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自己并不想重蹈覆辙。
可是女人没有停下来，“虽然一看到男人殷勤的样子就厌恶，哪怕是被男人不小心碰到也会觉得恶心，一想到男人正趴在自己身上就想吐，可是有件事我却很喜欢。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你一定想知道我喜欢什么吧？”
女人又在笑，又在笑……
“不，我不想知道！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边说边向后退去。
女人想要说的一定是一件对自己而言十分可怕的事情，无论那是什么自己都不想知道。自己不想再知道任何关于女人的事情了，自己已经无法承受有关女人的任何事了。
如何可以不再听下去，此时此刻，自己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逃跑。
“哈哈哈……不想再听下去了吗？”
尽管自己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也捂住了耳朵，可女人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耳中，那声音充满了愉悦，那让自己变得无法呼吸的愉悦语气，让自己想要逃得更快……
*
不知跑了有多久，只知道在酒精和女人的双重作用下，自己现在的身体很不舒服，脑袋也又疼又糊。
停下脚步，放眼四周，完全搞不清自己在哪里，眼前是熟悉的城市味道下的陌生街景。
远望四方，想找到哪怕一栋熟悉的建筑来帮助自己确定方位，可均是徒然。
看到街之远处有一座天桥，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猛然开始往回奔……
自己怎么会把那样一个女人独自丢下就逃跑了？如果她再次……无法继续想下去，只是恨不得能长双翅膀，让自己马上就能飞到女人身边。
然而女人不见了，整条命都快跑不见的自己跑上天桥后完全没有看到女人的身影，从刚才女人所在的位置向桥下望，再从桥的另一侧向下望，没有女人，没有聚集的人群，没有晃眼的警车，没有救护车，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顺着栏杆脱力地滑坐到地上，满身大汗散着热气，熏蒸着那本就已经快无法负荷丝毫的脑袋。
——没有出事！没有出事！没有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