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需要的人,往往能变得强大。
朱倪亨这厮原本就一文弱书生,架着八百度的厚镜片整天故纸堆里翻寻散佚文字,偶尔灵感迸发,也能洋洋洒酒写个万儿八千,挣得半条鱼二指肉,回家小酌三两口。
仅此而已的朱倪亨,从来就没有过把自己给抛丢在荒僻野村的恐怖经历。
这里,荒寂的静,静得可怕。
黑白的山夜,荒寂的小村,无声的阴风,一派死气沉沉!
此刻,朱倪亨也是充满力量的。
因为,在这里,他就是叶画的依靠。
危险和恐惧之中,最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紧拉着叶画的手,也想过往村外走,可黑夜漫漫,山路弯弯,满是茅草荆刺,又能去往何处?
屋内的老人显然能听懂他的话。站在院门口,他再次叩响了那扇木门。
这次,老人的那条粗丑的手杖,没有出现在门框里,那张歪脸也没来。
这次,那门,自己开了一条缝。
依旧是“吱呀”声,寂静夜空里,依然显得如此诡异,那声吱吱呀呀,断续间,仿佛能洞穿人的心脏。
朱倪亨明显感觉到叶画放在手心的手,抽动了一下,显然她很紧张,透过那道幽暗的门缝,黑洞洞的庭院里,树影娑婆。
进,还是不进?
两人大眼瞪小眼,疑惑加恐惧的时候,“铃铃铃”,手机响了!
怪了,一进村就没信号,居然这会有电话进来。
朱倪亨赶紧掏出电话,异常激动:“喂,哪位,哪位,听到我说话吗?喂……”
电话那头传出的男声,差点没让朱倪亨泪流成河,“喂,听说你小子第一天就拐带跑一妹子,电话都追到单位来了。”
屠浮!同事屠浮。
朱倪亨此刻就像在原始森林里流浪了很久的正常人类,忽然间见到了同类,找到了组织。蓬头垢面,痛哭出声,那倒没有,不过,心情那是相当的激动,“屠浮,屠浮,你听我说……喂,你别说话……你听我说,我被困在一座荒……山里的一个气氛诡异的小村子,明天帮我报个警……”
在《老城夜话》杂志社,屠浮和朱倪亨都算是社内骨干,眼下两人分别是栏目《诡故事》《我从山野来》的编辑。
山谷里这村子,信号有点不稳定。
电话那头的屠浮回答道:“……泡妞之余,别忘了帮我整点资料搞个专题,最好有札记,对了,多拍几张照片,回来请你吃饭。”坐在办公室里,屠浮正犯愁《诡故事》下下期的策划选题,正好朱倪亨在一荒村游历,绝好机会呐!
“不是啊,屠户,你听我说……嘟嘟嘟……”朱倪亨显得很急切,都语无伦次了。可电话那头回应他的却是一连串的“嘟嘟嘟”。
“怎么回事?”叶画凑过来看着手机屏幕,眉头紧皱。
“信号不好吧,也可能是那家伙挂断了。”朱倪亨答道。他尽量说得轻松些,再轻松些。
“怎么办啊?”叶画靠在朱倪亨胸前,睫毛长长,扑闪。脸上满是迷茫和不安。
朱倪亨只感觉一阵眩晕,这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那神情,那姿态,那语气,她俨然已经把他看作最信任的人。
这厮抚着叶画柔顺长发的手都在颤抖。几天前,这场面,朱倪亨想都不敢想。
生活,往往充满了戏剧色彩。
不过,如果朱倪亨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如此真切地抚摸她的长发,他肯定不会那么快就做出那个决定,至少他会紧紧相拥,好好感受来自这个年轻身体的温暖,多一点,再多一点……
精致的五官,高挑的身形,睫毛长长扑闪,秀发长长飘扬——美丽的女孩,且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欢乐和忧愁,都映照心中,铭刻,珍藏……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这厮这会应该会表现得更加悲壮一些吧。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滋味,也许都要经历过才会懂吧。
看着叶画小鸟依人般的娇俏模样,朱倪亨心底涌腾起一股莫大的豪气,站在那黑洞洞的门口,一声大喝之后,他蹬出了那如暴风骤雨般凌厉的一腿!
朝着那道已开启一道门缝的老旧木门!
月色下,那木门径直往院内深处,飙奔而去。好一阵过后,却没有等来砸地的巨响。
那块脱落的木门,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裸露的门框,顿时像极了一张幽幽的大口,透过它剪取的婆娑树影,细碎作响,则是它的表情和语言。
无尽黑暗里,响起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咚,咚,咚”。
叶画再次发狂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喊大叫:“他在那儿,神龛下面。……他在走,小心你身后!”
朱倪亨很想问她,“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因为朱倪亨眼前就一黑暗,完全看不到任何有形的东西!听得叶画在身旁叫得那般猛烈,他只得凭空想象着,猛地转身将手中的水壶狠狠地砸丢。
耳旁又响起叶画的声音,“他躲在门背后了”,“快走,我们快退出这里”。
朱倪亨完全一头雾水,只听得叶画像是若有所见,情绪激动,显得很恐惧的样子。“叶子,你看到的到底是何种妖孽啊?”
已来不及解释。叶画已经开始推搡着他往外奔跑了,可还是迟了。
她倒下去了。倒在阴风阵阵里。
跑了一段距离,在那道高高的门槛处,她倒下了,五官都堆挤到一块了,像是相当痛苦。右手食指倔强地指着一个方向。
朱倪亨几乎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推着飞出了院子门。摔在地上,一阵眩晕,挣扎着回过头顺着叶画手指的方向,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张脸!
那居然是叶画的一张脸,五官相当精致,脸下那脖子却皱巴巴的,再一看那身子,那腿,老旧破荡!显然不是叶画的!还有根拐杖,丑粗黑乌,杖身好几个大疙瘩。
昏老头!
一勾妖魅的笑,闪过。
昏迷前那一眼皮的沉重里,朱倪亨瞥见这样一帧模糊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