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瞧闵敏这又尴尬又生分的样子,转了转扳指,局促的坐下,又不合时宜地追了一句:“你也坐下说话吧。”
闵敏愣了愣,让自己坐下说话,这个未必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瞧闵敏僵在原地,十四阿哥挠了挠额角又道:“算了,你还是站着说话吧。”
闵敏的眼睛悄悄眯了起来,这个十四阿哥,到底要干嘛?
瞧十四阿哥一副有话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闵敏只得转开话题:“奴婢先为爷取些茶来吧。”
碳炉还是那个碳炉,煮茶的小锅也还是那个小锅。闵敏还是喜欢把有些东西用陶罐存在井里,这不又拉上来一个,从里头取了几颗梅子,放在锅里煮水。十四阿哥眯着眼看着闵敏一件件的准备着,是的,她这里的茶水和旁处还是那样多的不同。
只见闵敏半蹲在碳炉边,小心料理着锅里的梅子,一边又分神选了茶叶放在盏中,取了些陈皮与茶叶放在一起,水开了之后轻轻舀了些暖了茶叶和陈皮,再把那水倒了,才把茶盏置满了水,微微滴了几滴蜂蜜,双手端着,放在了十四阿哥的跟前。
“你这里的东西,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把戏。”十四阿哥看着茶盏中,绿茶碧青,陈皮微黄,还有些梅子碎呈现出淡淡的玫瑰色,酸甜味、茶香味和蜂蜜味交错在一起,在冬天的暖阳下头,格外地吸引人。
闵敏笑了笑:“大约是奴婢比较嘴馋吧。”
十四阿哥瞧着一眼闵敏,看着茶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闵敏一愣,生气,什么生气?
十四阿哥还是看着茶水道:“我知道,我那日不该这样和你说话,也不该怀疑你和四哥互通消息。你素来谨慎,又对皇阿玛忠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后来八哥也说我了,这样见风就是雨实在是不应该。而且,你毕竟是御前侍奉的人,我这样说话,若是被有心人听了,若是魏珠或皇阿玛当了真,岂不是要无端送了你的小命。前次十三哥不合规矩的赏赐,已经把你弄去了慎刑司,我这番胡乱猜测的罪过可是大了去了,真是冒失。”
听十四阿哥怪里怪气地说完了这一席话,闵敏才想起来,是了,康熙病着的时候,唯独召见了四阿哥,自己曾经在乾清宫前头遇到了十四阿哥,说了好些没好气的话:“奴婢哪里敢生爷的气,倒是爷不追究奴婢的大不敬,就是格外开恩了。”
见闵敏笑的轻松,十四阿哥也释然了,他喝了一口茶,道:“闵敏,你这个叫什么茶,酸甜可口又暖和。”
闵敏笑道:“这个是梅子蜂蜜陈皮茶。”
十四阿哥闻言竟然有一些失望:“就叫这个?我还以为会有些有趣的名字。”
闵敏摇了摇头,心想,你还真是长不大啊:“回十四爷,奴婢本是要酿些蜂蜜姜茶的,只是年前御前事务繁忙,无空料理,一直到初二才得了空,只是还未到时候,不便用来侍奉十四爷,便用这个代替,虽不及蜂蜜姜茶暖,也是会让肠胃舒服的喝法。”
十四阿哥又喝了一大口:“恩,梅子煮过之后,酸甜味都煮了出来,陈皮微苦,但是那苦味被蜂蜜盖过,又和茶味混在一起,变得不那么讨厌,这个茶好!”
真是个吃货,闵敏似乎忘了,最早的时候,她可是认为九阿哥才是美食家,一晃三两年过去,她料理上的知音人不经意多加了十四阿哥。
“对了,这梅子可是我之前带给你的?”十四阿哥问。
你以为你带了多少梅子给我啊,闵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十四爷,沁儿知道奴婢喜欢用各式蜜饯,每次去内务府置办食材的时候,都会为奴婢带些过来。”
“是啊,我都大半年没过来了。”十四阿哥的神色暗了暗,“这些日子,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
闵敏瞧他一副少年忧愁模样,略有不忍,就说:“十四爷不是说有万岁爷的特旨,可以时不时来奴婢这儿讨些吃食。要不奴婢得空了就为爷多做些点心,差人给爷送过去,把那半年未吃的都补回来?”
“这个主意不错。”十四阿哥歪着头道。
闵敏傻眼了:“奴婢,奴婢是说笑的。”
十四阿哥却笑了,笑的调皮且狡黠:“知道你是说笑的,不过你的蜂蜜姜茶可是要留给我哦!额娘怕冷,正好给她喝。”
“德妃娘娘怕冷?”闵敏想了想,“那蜂蜜姜茶倒不是最合适,要不奴婢帮娘娘腌制一些红糖姜片,然后喝的时候与玫瑰一起冲泡?”
“这样比较好?”十四阿哥问。
闵敏点了点头:“奴婢让沁儿去帮奴婢置办些嫩姜和红糖。玫瑰嘛,让娘娘身边的扶月姑姑直接去内务府取就好了。大约过个四五天您过来取吧,应该就好了。”
十四阿哥点了点头,把空茶盏往前推了推,道:“闵敏,来,坐下陪爷说说话,爷心里有点堵。”
闵敏为十四阿哥添了热水,却不坐下,问:“奴婢能和爷说些什么呀?”
十四阿哥翻了个白眼:“听说你和皇阿玛都能好好说话,怎么在爷的面前却一个劲儿的打机锋说套话,好生没劲。”
闵敏觉得有点无奈,这个十四阿哥是什么心态,这是和康熙较劲儿吗:“奴婢哪里不曾好好说话。”
“唉,这几个月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二哥被废,大哥上表,推荐八哥正位东宫。九哥、十哥和我都觉得八哥才学过人、德行贵重、为人谦和,好过二哥何止百倍,岂知被皇阿玛一顿好骂,险些要了我的性命。我哪里受过皇阿玛这样的斥责,连额娘都赌气去了家庙祈福不见人……”
听十四阿哥说话顿了顿,又抬眼看了自己一眼,闵敏接话道:“听说那日殿上,为十四爷拦下万岁爷御剑的乃是五贝勒爷,爷可还在生四贝勒爷的气?”
十四阿哥摇了摇头:“我本是生气的,后来倒是九哥提醒我,当日皇阿玛盛怒至极,便是因为疑心兄弟几个为了八哥相互勾连,若是四哥再掺和进来,只怕是火上浇油。我才明白,四哥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心里头的盘算确实是要胜过我许多。”
何止胜过你许多,简直甩开你整个太平洋,闵敏心里想着,口上轻声道:“贝子倒看的通透。”
“是啊,你瞧九哥,虽然整日里头净盘算些银钱之事,又讲究日常所需,像个纨绔子弟闲散宗室模样,其实心里头清明着呢。”十四阿哥道。
唉,哪有你说的那么清明,如果真看的明白,就不该铁了心站八阿哥的队。尤其是老八失势、甚至老四登基之后,还放不下:“那倒是奴婢眼拙了,只觉得九阿哥是个懂美食的人物呢。”
十四阿哥笑了笑,似乎在嘲笑闵敏的迟钝,又接着说:“可是额娘却不明白,到现在还记恨着四哥没有在御前为我说话的事情,都许久没有给四哥好脸色了。我若是为四哥多辩白两句,额娘却越加觉得四哥小器,怎么就说不通呢?”
闵敏只觉得十四阿哥真是一副孩子心性,在德妃心里,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份量本来就是不一样的,脑子里忽然一闪念,情不自禁问:“爷几次三番为四贝勒爷说话,可是八贝勒爷劝的?”
十四阿哥点了点头:“八哥也真是厚道,自己还在闭门思过之中,便为四哥说了许多好话。后来他奉皇太后懿旨入宫侍疾,后来更是对四哥赞不绝口,说若是因为小小误会,令额娘和四哥母子失和,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叫我务必从中斡旋劝解。”
闵敏觉得,八阿哥远比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更了解德妃,所以才会出这样的主意,让德妃娘娘越发觉得小儿子乖巧贴心,大儿子生分讨厌。长此以往,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疏远也是必然会出现的结果。可是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先入为主,因为听来的人设,已经讨厌了八阿哥,或许人家真的是好心呢?就好像四阿哥求太后懿旨,召其他几个兄弟一同侍疾,也是一番好意,或许九龙夺嫡尚未血腥启幕,只是自己杞人忧天,会吗?
“闵敏,你在想什么?”见闵敏想什么想了出神,十四阿哥忍不住问。
“啊?”闵敏回了神,刻意地为十四阿哥的茶盏添了些热水,“奴婢只是觉得八贝勒爷说的是。”
“闵敏,你一直在御前侍奉,皇阿玛有对你宠信有加,你可知道,二哥被废之后,皇阿玛属意谁?”十四阿哥问的好直白。
“十四爷。”闵敏吓了一跳,“这样的事情,奴婢怎么会知道呢?”
“家宴的时候,我瞧皇阿玛对八哥也是和颜悦色,想来已经去了芥蒂,不知他左思右想之下,可会觉得八哥其实也是不错的太子人选?”十四阿哥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视线却在悄悄打量着闵敏。
闵敏摇了摇头:“十四爷,您若是再这样问话,奴婢的小命可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
十四阿哥显然知道自己问的不合适,低了头说:“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问,八哥也叫我不要这样问你。只是,我自己忍不住罢了。若是太子之位一日不定,大家心里头都不踏实,我也不知道和谁说这样的心焦合适,只能到你这里来嚼嚼舌根而已。”
闵敏舒了口气:“十四爷,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在奴婢这里说不合适,在哪里说都不合适的吧,若是叫有心之人听了去,又不知道要折腾出多少有的没的事情来。”
十四阿哥放在石桌上的手指轻轻又杂乱的叩击着桌面,好一会才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这个事情了。在你这里说这些,不过仗着你总是能为我多想些的缘故罢了。”
闵敏眨了眨眼睛,什么叫仗着自己会为他多想些?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对了,听八哥说,皇阿玛又晋了你的品级,还没恭喜你呢。”
“不过都是伺候皇上,什么品级也没什么要紧吧。”闵敏笑笑说。
十四阿哥歪着头看着闵敏:“你这丫头倒也稀奇,小小年纪已经做了一品女官,又是御前得宠的不得了的。要是换了别人,只怕半个主子的架子都端了起来,你却一直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甚至我瞧你,似乎和几年前在额娘宫里头次见你的时候,都没什么两样,连回话的口气也似乎一如往常。这样看来,八哥说你是个不寻常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十四爷说的好奇怪,不论是什么品级什么职位,不是一样都是伺候主子吗?当好差就是了,何必那么多胡思乱想?”闵敏只觉得十四阿哥说话有些无谓。
“宠辱不惊,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举重若轻。如此想来,我们这些阿哥,竟都不如你这个小丫头想的明白。”十四阿哥道。
闵敏越发觉得好笑了:“奴婢怎么能和诸位阿哥比呢?十四爷也实在太看得起奴婢了。”
十四爷微微一笑,煞是好看:“这样看来,前头宫里那些传闻,应当是不攻自破了。”
“什么传闻?”闵敏不懂。
十四阿哥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太多纠缠:“虽然并没有找到什么确实的消息,但是能把心里头的憋闷和疑惑都说出来,也好受许多了。闵敏,谢谢你的园子,谢谢你的茶。”
闵敏愣了愣,还是行礼道:“能为十四爷分忧,是奴婢的福气。”
岂料十四阿哥竟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爷还有事,先走了,过几日再来拿你的红糖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