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就要废太子了,虽然闵敏语文不好,但是也晓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所以,她看着面上似乎一点点都没有露出蛛丝马迹的康熙,心里还是深深地相信,他这种废太子的心情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尤其是这趟康熙本不那么乐意亲自去的南巡,搞不好步步都是雷。
也正觉得忌惮废太子的风波,大约从这个时候就开始酝酿了,所以闵敏才会因为不用随驾而各种欢喜。哪晓得留在京中更加可怕,老四和老八,那可是后头那场大战役的两大主人翁啊!这种火星撞地球的设计,也亏得康熙想得出来,也是醉了。
可是,闵敏心里还是有些纳闷的,太子废了之后还有复立,康熙安排老四老八一起理政,又是为了什么呢?实在是想不明白。
根据那些来路不正的经验,四阿哥胤禛那是冰块脸属性,外头冰冷,内里火热,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而且真正是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不过听说也是重情义的,所以自己要不要为了将来的日子,适度的讨好一下?不行,自己是御前伺候文书的人,如果一不小心过了头,那搞不好还没等到他上位,自己就赔了小命。八阿哥素来温厚,但是根据自己的阅读以及追剧经验,温厚的后头,是突破上限的腹黑指数,而且是那种宁愿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的大BOSS气质。那就更不能在他的面前露出一点点向老四讨好的模样,万一被他觉得自己是四阿哥放在康熙身边的耳目,岂不是会让自己变成是被错杀的无辜小卒?
“姐姐,我瞧你整日里惴惴不安的,是怎么了?”称心悄悄问。
啊,有那么明显吗?闵敏略微惊讶。
“姐姐,你往常可不会这样的。”称心指了指各部官员呈上来的折子。
闵敏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把户部的折子,和御史台的放在一起了,不由苦笑了一下。直到面对这两个狠角色的时候,才懂了那些穿越女主们的无奈。是啊,都知道老四是最后的赢家,怎么可能不下意识去讨好,都心疼老八输的惨烈,那种看着帅哥被欺负的心疼劲儿又要怎么忍住不表现出来。
“大约是昨天没有睡好,一时恍惚罢了。”闵敏象征性的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师傅说了,即便万岁爷和他都不在京里,但一应事务自有贝勒爷照看,我们只需如往常一样的当差就好了。”称心大约是觉得闵敏心里头没底,便又追了一句以作宽慰。
闵敏只觉得一语惊醒梦中人,过往魏珠的叮嘱也从脑海被无视的某个角落浮了上来。不对,那可是自己说过的话,尽心尽力的当差就是了。也对,本来这御书房侍奉的差事,也就是把东西都整理好,不出错就是了。
闵敏点了点头:“我没事,你放心。”
称心也点点头,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从下朝到四阿哥和八阿哥过来处理政务,有着大约一刻的空隙。闵敏需要在这个时间空档里,把所有的文书按照不同的部门都分类,然后将前几日待办或者需要跟进的折子依次摆好,然后准备好笔墨等物事便算好了。
现在康熙不在,议政的处所从御书房移到了弘德殿的正厅,那里并列摆着两张桌子,下头还有八副座席,便是协同政务的其他几个阿哥和亲贵大臣。所以,比之前要多做的事情是,招呼金水把几人的茶水都备好,然后根据康熙留下的口谕,按照协理阿哥和大臣的职能,以及依照前日议事的结果,把前几日待跟进折子放在他们左侧的案几上。
虽然康熙不在京里,但是事情并不见得变少。除了溜淮套工程的折子直接送去康熙跟前之外,其他的事情也足够四阿哥和八阿哥忙碌整日了。尤其是两个人对于处理有些事情,分歧不小。
很多事的争执,闵敏其实并不明白。即便二十一世纪太多吃瓜群众都自带莫名的天子属性,可是真的放在这样的情境里才晓得,自己的那点儿见识,即便是开着后面几百年历史课和政治课的外挂,依旧没有办法搞清楚,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怎么去弄。
譬如这一件,武英殿大学士马齐,保举时任掌院学士的纳兰揆叙兼任礼部侍郎的空缺这件事,两个人就各有主张。
四阿哥认为,依照揆叙的资历,刚刚累擢掌院学士,尚未做出一些成绩就令兼任礼部侍郎,无法服众,应该驳回。
八阿哥则觉得,英雄不问年纪,何况揆叙确有本事,也是近年来康熙看重的亲贵子弟之一,即便有些热度,也无妨,反正都是为朝廷办事,只要能够当好差,又何必追究资历这种无趣的事情。
四阿哥却说,康熙宠信那是康熙的事情,这份天颜青睐的恩典,不是自己和老八这两个佐理朝政的贝勒爷可以给的,反正依律,揆叙的这份升迁,自己是没有办法点头的。
八阿哥则反问,既然知道康熙是有这份宠信,也有这份提拔亲贵的心,顺水推舟又有何妨。
闵敏看着两个爷不温不火的你来我往,又看着下头坐着的五阿哥、九阿哥和另外几个大臣也各自有各自的说法,只是觉得有些晕。而且他们讨论朝政时候大段大段的文言文,实在是听的心累。
但是就自己听得懂的部分,就已经可以看出四阿哥和八阿哥两个人处事的差别。老四做事紧凑且强硬,一丝落人口实的差漏都不愿意留人手里做把柄。老八则广结善缘,反正恩典都是托万岁爷的名头,人情则都是欠着自己的。
不知道后来保举老八做太子的人当中,有没有这个马齐和这个揆叙。
闵敏在心里默默的想,如果是有,大约就是所谓的投桃报李吧。
日子久了,闵敏又察觉出一些老四和老八的不同。如同套用到几百年后的创业团队,老四就像是个白手起家的老板,每分钱都恨不得变作两半来花,每个人都恨不得让他们长出三头六臂。这种苛刻,是发自他骨子里头的挑剔。闵敏想到之前十三阿哥提到过,一样的事情,头一个儿子要想得到老头子的欢喜,做到八十分就好了,可是第二个就要做到一百分,老四这个样子,估计就是夹缝里头磨出来的。老八就像是个入干股的副总,和每个人都客气的不得了,今儿请人喝个下午茶,明天请人唱个卡拉OK,反正钱都是报销的,但是口碑却这样挣下,实在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大约是闵敏身体里夏冰那套创业者属性,她是打心眼儿里看不惯老八这种作风,拿着老头子的投资,赚自己的收益,这个和挪用公款去投资有什么差别。可是对于老四这种风格,闵敏也不是十分认同,他似乎有些刻意去营造这种疏离冷漠的感觉,和谁都撇的干干净净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诡异,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三月,南巡一行传来康熙旨意,责罚了用人不明流于刻薄的张鹏翮,又褒奖了以清廉闻名的张伯行。所谓上行下效,这两道诏令,直接影响了京里老四和老八对人事的安排,两人联合理政两个月之后,终于在一些事情上达成了一致。
闵敏看在眼里,忍不住摇头,在京里恨不得把对方踩到泥里面上却还算和气的两个人,最终还是逃不脱揣测上意这样的无聊境地。
只是这段时日,闵敏真的是对老九刮目相看,他为人和气慷慨,又善于在老四和老八之间调停,和五阿哥一起,以极为圆滑的方式,维持了这段时间理政团队的整体平衡。想着后宫里头,老九的额娘宜妃始终保持着不低任何人一头的荣宠,必然也是情商过人长袖善舞的缘故,想来有其母必有其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是啊,儿子的智商得看娘,大清朝的子凭母贵,不仅考量了原生家庭成长经历对一个女性视野格局的影响,也考虑到了母亲智商对儿子的遗传因素,这种集结社科和生物学两大领域结晶的方略,也不知是哪个高人想出来的,真是厉害!
四月初三,康熙已经渡过黄河,如果不出意外,再半个月就要回京了。而康熙回京时候的状况,料想应该对两个阿哥的前程都有着重要的影响,所以两人越发互不相让了。看着两个阿哥用这种绵里藏针的方式过招,闵敏和称心都有一点担惊受怕,好像时时刻刻都有被误伤的风险,故而更加是盼着随驾的魏珠赶紧回来。
又过了半个月,传消息过来,隔两日康熙就要回京了,乾清宫的一干事务都已经准备妥帖,闵敏和称心在做最后的检查。朝事相关的折子以及老四老八两人的批复,也都收拾好,从弘德殿挪到了御书房的案头上,等着康熙在复核一遍。只是这几个月,但凡涉及比较重要的人事处理,必然是由两个阿哥达成共识之后联合署名,并快马送到康熙跟前看过,所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尽管如此,闵敏还是心有不安。她稀薄的记忆里面,老四刻薄,素来看不惯户部的银子如水一样哗哗流走,而老八却有着拿老头子银子贴补人情稳赚不赔的脸孔。于是,那一摞和户部库银有关的折子,虽然都是小事,但是和御史台的文书搁在一起,就仿佛是定时炸弹的一样的让人心慌。不过,闵敏也会安慰自己,八成是自己那种小家子气在作祟,人家康熙老人家坐拥天下,或许一点都不在乎那些碎银子吧。
这天下午,称心按照魏珠传书过来的吩咐,让太医院预备好为康熙请平安脉的一应事务,就留了闵敏一个人在御书房做最后的打点,正准备关门离开,一个温厚好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闵敏姑娘,这可是都整理好了?”
闵敏回头一看,竟然是只穿着常服的八阿哥:“八贝勒吉祥。”
“起吧。”八阿哥的那种和颜悦色,满满偶像剧中央空调款男配属性,在昏暗的殿里头,竟然晕出了一些些温暖的光芒来,吓得闵敏心里头,冷不防地打了一个激灵。
“谢贝勒爷。”
“我原是过来瞧瞧,各项事务是不是都已经收拾好了,可有需要帮手的不。现在看来,似乎都已经准备妥帖,只等皇阿玛回来了。”八阿哥说话的语速真的慢,但是并不拖沓,只是觉得极有教养,大约这个就是所谓皇家血脉的那种气质吧。
“回贝勒爷,一应折子都已经收拾妥帖,按照日期及部门分类摆好,就等万岁爷回来做最后的批复了。”闵敏恭恭敬敬地回答,心里面却冷冷地嘲笑,既然是四阿哥和八阿哥联合理政,那就应该同进同出,你这样一个人过来,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没有办法遮掩那野心磅礴的灵魂。
“那就好,”八阿哥还是温煦如春的模样,“这些时日,也难为你和称心了,弘德殿的案前伺候,这差事并不好当。”
“回贝勒爷,奴婢和称心只觉得,为主子办事,只需尽心尽力,至于在哪里当差,其实都是一样的。”闵敏答道,暗里泛着狐疑,您这样纡尊降贵,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嗯,你们有这样的心,那自然是极好的。我也曾听我额娘说过,你那时在景阳宫当差的时候,就已经是小心谨慎的可靠模样。而今看来,额娘对你的评价竟无毫厘之差,也不枉费额娘忍着不舍送你到乾清宫当差,果然是为你挣了一个好前程。”八阿哥微笑着说。
这个算是套近乎吗?闵敏一头的问号,所以,下面是要进入正题了吗?
果然,八阿哥接着说:“额娘道,最难得的是,你这份细心搁在那里都不失稳重。先头在小厨房的时候,似乎连一粒盐都不曾多放。而今我瞧你在御前侍奉文书,连一封折子都不见歪斜,果然是处处妥帖的。想想那时候在景阳宫,额娘说你不过能唱几支小曲,识字也很是有限,而今却能够在御前做这整理文书的事情,这份长进,额娘若是知道,想来也是欢喜的。”
哦,这是要打探康熙今儿一大早,着令先头部队带回来那几件要务批复的消息呀?闵敏低着头,眉毛却不知道挑了多少下了:“回贝勒爷,奴婢也没有识得很多字,只是一应文书都根据不同的类别在封面上贴了标签,所以奴婢并不需要打开去看详情,只要识得标签就可以了。”
八阿哥眼底闪过一丝寒意,脸上还是温文尔雅的:“原是这样,不过只凭标签、提报折子的官员和折子的厚度,便能估摸出其中的重要性,并一一排序,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本事。”
“那都是师傅调教的好。”闵敏心想,这把魏珠都祭出来了,您老应该不会再有跟我打探消息的念头了吧。
“魏珠。”八阿哥显然没有预料到闵敏的这招太极推手,竟然那么干净利落毫不掩饰,“他跟随皇阿玛多年,自然是好的。”
“贝勒爷,您进宫来可是向良嫔娘娘请安的?”闵敏终于忍不住了。
“是啊,这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过去陪额娘用膳了。说起来,你离了景阳宫的小厨房之后,额娘还颇为想念你的手艺呢。”
“奴婢不过雕虫小技,竟让娘娘挂心,实在是奴婢的福气。”闵敏这一席话是认真的,身为厨子,如果自己的手艺让人怀念,难道不是莫大的成就感吗,“奴婢有梳理了一些食谱,回头会给娘娘送过去,技巧都不算复杂,可以让景阳宫的小厨房照着做就好了。”
“甚好。”八阿哥笑了,“可需要我帮你带过去?”
闵敏正想答应,忽然心头一动,赶紧道:“不劳烦贝勒爷了,奴婢稍后去给良嫔娘娘请安的时候,会自己带过去。”
赶在八阿哥没有说话之前,闵敏又追着说:“贝勒爷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八阿哥不置可否地看着这个让人摸不透底女官,又看了一眼已经上了锁了御书房,摆了摆手。
闵敏赶紧脚底抹油,心里头想,谁敢托你给良嫔送东西啊,得有几颗脑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