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佩良
从1956年起，中共中央的民主集中制原则越来越严重地遭到了破坏，独断专行、个人崇拜现象逐步升级，使一些局部的、暂时的错误得不到及时的纠正，从而发展到了“文化大革命”这样全面、长久的灾难，给党和国家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在党内个人崇拜恶性膨胀的过程中，彭德怀进行了努力的抵制与抗争。
我们党内的个人崇拜现象始于延安时期。胡乔木曾说：如果讲个人崇拜，1945年《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毛泽东同志的评价就已经开始了。之后，在中共“七大”上，又将它大大地向前发展了一步。1956年2月，苏共在“二十大”上，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全盘否定了斯大林。对此，中共中央一方面采取了维护斯大林的立场，另一方面又严肃地指出了斯大林所犯错误的严重性。4月5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由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通过的《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其中对个人崇拜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批判，总结出了值得借鉴的经验教训。但是由于国内外一系列政治事件的影响，使我们党的领导人对反对个人崇拜发生了动摇。所以，在12月发表的《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中，在反对个人崇拜的调子上就大大地降了下来，甚至有意回避这一问题。1957年3月，康生在解释这两篇文章时特别强调：“《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和《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是基本相同的。但有一点不同，《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中有反对个人崇拜的问题，《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中再也没有这个名词了。”这标志着我党在反对个人崇拜问题上，发生了变化。
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上，毛泽东说要区分“两种个人崇拜”、“两种反个人崇拜”的话。其客观效果是从此不许再反个人崇拜。就在这次会议上，有的同志说：“相信毛主席要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到盲从的程度。”刘少奇在一次中央军委扩大会上说过：“我这个人，历来是积极地提倡‘个人崇拜’的，也可以说‘个人崇拜’这个词不大妥当，我是说提高毛主席的领导威信。我在很长时间就搞这个事情。在‘七大’以前，我就宣传毛主席，‘七大’的修改党章报告我也宣传，现在我还要搞，还要搞林彪同志的、小平同志的个人崇拜。你们不赞成我搞，我也要搞，我也不一定要人家同意的。”这两个例子是有区别的，但都是主张个人崇拜的。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反对个人崇拜十分困难。但彭德怀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对个人崇拜进行了抵制与抗争。就在成都会议上，说中国党内有一种人屈服于赫鲁晓夫的压力，要打倒个人崇拜；说有些人对反对个人崇拜很感兴趣。这里暗指的主要是彭德怀。彭德怀曾经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先后两次提出不要再唱《东方红》，因为《东方红》宣传的“大救星”思想，同《国际歌》宣传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的马列主义观点严重相违背，容易使人产生误解。在“八大”修改党章的过程中，彭德怀鉴于斯大林所犯的严重错误，积极主张增加反对个人崇拜的内容。后来，康生就是抓住反个人崇拜问题，展开对彭德怀批判的。他说：“苏共第二十次代表大会提出反对个人崇拜以后，在我们国家内，某些党员中，是不是没有一点影响呢？在我看完全没有一点影响不是事实。……彭德怀同志在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修改党章的时候，就表现过他的思想。大概是多少有些反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吧！”彭德怀认为，对于个人崇拜，不仅被崇拜者有责任，而其他党的领导人也有责任。个人崇拜不是被崇拜者一个人搞起来的。所以，在彭德怀率领军事代表团访问苏联的时候，他责问一些苏共高级领导人，对于斯大林的个人崇拜难道你们其他领导人没有一点责任吗？至少是抵制不够吧。彭德怀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他才积极地反对和抵制自己党内的个人崇拜。
1953年7月，彭德怀在朝鲜签订停战协定期间，发现某些高级干部有居功自傲追求享受腐化的苗头，他批评了几个军级干部。一位资历较老的军长对彭德怀说，中南海还选妃子，我们在朝鲜跳跳舞搞点文化娱乐活动有什么不可以？“中南海选妃子”的传闻引起彭德怀的重视。他作了认真的调查，了解到这是中央警卫局为给中央领导举办舞会和开展警卫部队文化工作，成立文工队选调女文工队员。在总政治部发出的选调女文工队员的电报中有“面貌清秀，体态端正……”等条件。中央警卫局对选送来的女文工队员又过分挑剔，有的连续两次被退回，引起军内领导的不满，由此有了“中南海选妃子”的议论。彭德怀从朝鲜回国的当天就派秘书到总政机要室查阅了选调女文工队员的电报底稿，当晚就向毛泽东作了报告。毛泽东说他不知道。彭德怀直率地说，你们经常跳舞，怎么会不知道？之后毛泽东立即指示撤销刚成立的中南海文工队。这虽与抵制个人崇拜相去甚远，但当时的情况是已没有任何人敢当着毛泽东的面提出不同看法，更没有人敢当面提如此尖锐的意见。
特别应该指出的是1959年庐山发动的对彭德怀的批判。本来庐山会议就是为纠正当时工作中的一些左倾错误而召开的，可是当彭德怀写信陈述意见和问题后，却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彭德怀等同志受到了激烈的批判。如何理解庐山上发生的这场有悖情理的大转变呢？看来起码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个人崇拜在作祟。在庐山会议小组讨论中，性情耿直的彭德怀多次直言不讳地讲了许多他调查的情况和意见，有直接涉及毛泽东的话，他也不加回避，言人所不敢言，特别是彭德怀还触及了最敏感的话题——个人崇拜：“毛泽东与党中央在中国人民心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这种威信是不行的。”“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人人有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我也有一份，至少当时没有反对。”彭德怀的话说得令人佩服，也令人担心。但他仍然照直说下去，这与他同毛泽东多年的相处有关。李银桥回忆道：“彭德怀与毛泽东相交，带有浓厚的朋友味道，说话举止真诚、随便、粗豪、敢笑敢骂。转战陕北时，全党早已习惯了叫‘毛主席’，惟独彭德怀偶尔还要直呼一声‘老毛’，他大概是党内改口最晚的一位。彭德怀与毛泽东谈话常常手势翻飞，声震屋宇，像机关枪一样。于是毛泽东也谈兴勃发，眉飞色舞，完全是老朋友‘侃大山’的气氛。”另一方面，言谈举止开门见山，从不拐弯抹角是彭德怀的一贯风格。他的倔强、直率和认真是出了名的。他自己曾说：“我们共产党人最讲实事求是，提倡敢说真话，这一点是我们的长处。假如让我去讲假话，昧着良心，不顾事实地瞎说一气，我不干，就是杀了老子的头我也不干，我没长那样的骨头。”这既是他的性格，也是他对共产党信仰的表现。他不善交际，不善空谈，懒于应酬，恶于献媚，胸中装满了对民族对国家对同志的深厚友谊。他从不为自己的荣誉、地位去分神，但为了群众的利益，他天王老子都敢撞，他是一个摆脱了个人主义的光明磊落的共产主义战士。毛泽东曾多次容忍过谅解过彭德怀的直率，但在庐山会议中他却无法忍受彭德怀的不留情面，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个人权威受到了威胁和挑战。其实，早在大跃进之前，拒绝毛泽东的权威已经被看成是反对毛主席了。于是毛泽东动用了权威，发动了对彭德怀的批判以捍卫自己的权威。
在毛泽东面前，彭德怀从不唯唯诺诺，一直保持耿直的个性。但不畏不等于不敬。彭德怀很崇敬毛泽东。他自己说过：我对毛泽东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三部曲，开始把毛泽东视为革命队伍中的一位大哥，以后认为他是自己的老师，到抗日战争中逐渐坚定地认识到毛泽东是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袖。可以看出，彭德怀的话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然而，当他发现毛泽东犯有错误的时候，他又真诚而直率地提出批评。庐山会议期间他曾说过：“现在不敢说真话无非是几怕：怕扣机会主义帽子、怕撤职、怕开除党籍、怕坐牢、怕杀头、怕老婆离婚。对这些，我从来没怕过。”彭德怀正是用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对个人崇拜进行了勇敢的抵制与抗争，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种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作者：延安革命纪念馆副研究员）
